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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长城最老的守望者

长城专家

■《北京青年报》2001年12月18日

  

   周末讲座,老学者有着难得的“明星效应”。许多人说:“我们是冲着他来的。”

   两周前的周末,雪后,是一个大风天,一个不想出门、只想围着火锅吃涮羊肉的日子,而讲座《长城的保护与发现》恰巧要在这天下午在北京国家图书馆举办。
   ■老学者有着一大批铁杆“追星族”
这是一个严肃、沉重的话题,一个充满责任与使命的话题,既不轻松又不实惠。尽管主讲人罗哲文是位德高望重的著名古建筑专家、中国文物学会会长、长城学会副会长,有足够的权威,但我仍不无担忧,在人们崇尚实际的今天,在这气候恶劣的时间里,会有多少人愿前来听这样的学术讲座呢?
   当我提前10分钟来到国家图书馆分院,走进文津楼内古色古香的学术活动厅时,却发现狭长的厅内,座位已所剩无几。让人有些惊讶的是,来者竟大多是年轻人,白发老者与十几岁的少年偶或其中。尽管来者众,大厅内却静静的,没有人抽烟、嗑瓜子,也没有人旁若无人地大声聊天,使人感到静谧中隐藏着一种热烈庄重的期待。
   我悄声问身边一位老者:“您是研究长城的?”“不,我是搞水利的。”“您对长城特感兴趣?”“噢,我是冲着他来的。”他一指入场券上主讲人的名字,接着说:“这人很了不起,他是著名古建筑学专家梁思成的学生,知道哦?”“知道。”“当年美军轰炸日本,是梁思成对日本的古城、古镇、古建筑作了记号,由罗哲文绘成地图,建议美军不要轰炸这些地方,保全了日本的古都京都、奈良,知道哦?”“知道。”“解放后,长城的修建工作都是他主持的,知道哦?”……
   我们正说着,大厅内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原来是罗哲文先生步入了会场。
   ■“我是冲着他来的。”
   他身着一件深灰色的中山装,微笑着用谦和的目光与大家打着招呼。他的步履轻轻,像是生怕打扰了谁。尽管他已年近八旬,白霜仍未将黑发染尽,只是背略微有些弯曲。他的声音也是那么温和,似乎从不用高调嗓音说话。
   就在讲座开始的时候,厅内已爆满,过道两旁还加了不少椅座。罗先生从长城上下几千年的千秋功过讲起,又讲了长城的兴衰,曾掀起的历史波澜,使人仿佛看见了那金戈铁马、叱咤风云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听众也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一页又一页。当他讲到长城的新发现,建国以来长城的修建及围绕长城开展的系列保护活动时,我不禁想到他在著书时常爱说的一句话:“我是长城保护和研究工作战线上的一名老卒”,“将近半个世纪一直奔走在长城线上的老卒”。此时,我突然明白了那位老者为什么说,“我是冲着他来的”了。
   如果说长城是中华民族的瑰宝、历史的丰碑,那么守候好这瑰宝、丰碑的人则是功臣,而他只讲长城,一个字不提自己,最多以“老卒”自称,平和的背后有着多么巨大的人格魅力啊!
   等到讲座结束时,一大堆听众层层围着罗先生,有向他请教问题的,有请他签名的,与他合影的……罗先生半天没有从人群中挪出几步,他平和地、微笑地一一满足大家的要求。
   ■与长城的不解之缘
罗哲文生于1924年,四川宜宾人,本与长城相隔甚远,但抗日战争爆发时,一首《义勇军进行曲》激发了他对长城的向往。1940年高中毕业时,他投考当时中国唯一的古建筑研究学术团体——中国营造社,师从梁思成先生,得到梁先生手把手的训练与教诲,受到其严谨治学的熏陶。
   抗战胜利后,为古建筑的研究,他专程到八达岭、古北口考察长城,从此与长城结下不解之缘。
   1952年,年轻的共和国经济建设大规模展开,当时的政务院副总理兼文教委员会主任郭沫若提出维修长城,向国内外开放的建议。罗哲文受命先行去搞勘察规划,他首选居庸关、八达岭为长城的考察点。当时这两处长城满目荒凉,从明代以后,已搁置三四百年没有维修了。没有交通工具,他只能风餐露宿,靠步行与骑毛驴辗转于高山峻岭之间。
   经实地勘察,他终于拿出一份修复八达岭长城的草图与规划,他带着草图去见老师梁思成,请恩师审定与指导。梁思成特意对罗哲文强调了3点:长城要整旧如旧,保存古意;长城上游客的休息位置要讲艺术性,要有野趣;千万不能在长城边上种高大的乔木,以免影响观看长城的效果。另外,树木过于高大,离长城的距离太近,也不利于长城的保护。
   恩师的3条修建长城的意见,罗哲文铭记在心,并一一做到了。每一处新修建的长城都保持了“古垒斜阳”的韵味,是当之无愧的“世界文化遗产”。这便是“老卒”的功绩。
   中国有不少走长城的仁人志士,然而长城上足迹最多的罗先生当算一个。为了考察长城的长度与历史,他几十年来不知多少次登高山、下沟壑、过大河、穿沙漠,翻阅浩如烟海的资料。他为每一个长城的新发现之处欢欣鼓舞。近年来发现的青海的大通长城、山东的齐长城、河南湖北境内的楚长城、湖南湘西一带的南方长城湘西边墙、云南的滇东长城埂,有的正待进一步考察,有的已得到修建。他以他的坚忍和学识,使长城的修复工作愈加完善,而正是他多少年对长城的宣传,使更多的中外有志之士认识了长城,走向长城,成为一个又一个好汉。
   ■多数文物照片都由自己拍摄
   一位文物界的朋友说,罗先生确实对长城的修建与研究做出了巨大贡献,但长城只是古建筑中的一项,以为他的功绩只在长城一项,可太埋没他了。作为全国文物局的首席古建筑专家,哪里申请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历史名城、世界文化遗产,都要请他做鉴定。他的声望远扬海内外,前些年一本由中国内地、香港与日本合出的《中华文明传真》出日本版时,日本人点名要罗先生做监制。
   一位文物界朋友说,罗先生是一位真正的大学问家,对古建筑的结构、营造法式、历史变迁、建筑材料等无一不精通,像故宫、布达拉宫这种难度大、国家最高级文物的修建,都是在他的主持下进行的。那些梁架、斗拱、门楣的式样、建筑材料,他都了如指掌、烂熟于心,并备有详尽的文字资料与图片,那些图片多数是他亲自拍摄的,可他绝不自私,谁需要用,他都给予及时帮助。在大家眼里,他就是一位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长者,他虽是大专家,却从不把自己当大专家。
   ■把一个古村落提高到国家级保护单位
   江西的流坑村是个历代出读书人的地方,许多人靠读书走上了“学而优则仕”的道路,曾名噪几个世纪。解放后,随着教育体制的变化,这个颇具传统文化价值的古村落也越来越破败衰落。为了抢救文化遗产,流坑村的事很快被反映到北京。罗哲文先生得知后,毫不迟疑,立刻率专家与工作人员来此考察。一行人坐在老乡的椅子上吃着山芋,脚下却踩着鸡粪与猪粪。有些人不习惯,在椅子上由坐改为蹲,也仍咽不下口中的山芋。罗先生却对脚下的脏乱视而不见,吃得还蛮香。有人问他,您怎么吃得下去?他笑笑说,惯了,我经常这样。从流坑村一回到北京,他就忙着著书、写文章,向上级汇报,终于把流坑村由省级提到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使一些旧房屋及时得到了抢救。
   我碰到的文物界朋友一提到罗先生,都连连感慨说,他是个好人,一个极好极好的老人。
   相信把功臣的桂冠戴在这位文物界顶级专家的头上绝不为过,而他却对名啊利啊视而不见,淡而化之。在他眼里,只有古建筑的研究与修建,被他视为生命的全部。
   这样平和的心态,崇高的境界惟罗先生独有。一个多么可敬的长城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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