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他出版了我国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中国通史。顾颉刚评价说:中国通史的写作,出版的书虽已不少,但很少能够达到理想的地步。及吕思勉先生出,“乃以丰富的史识与流畅的笔调来写通史,方为通史写作开一个新的纪元。”
吕思勉(1884-1957)字诚之,出身于江苏常州一个书香门第,少时受教于父母师友,15岁入县学。早年执教于常州溪山小学堂、常州府中学堂,学生中有后来成为文史大家的钱穆、赵元任等人。1926年后长期执教于光华大学,解放后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他读书广博,着重综合研究,讲究融会贯通,一生著有两部中国通史、四部断代史、五部专门史,加上在史学界享有盛誉的大量史学札记,共计1000多万字。近日上海古籍出版社推出的《吕思勉文集》,包括《白话本国史》、《先秦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和《吕思勉读史札记》等六种,均是吕先生最具代表性的史学著作。
钱穆先生的弟子、著名史学家严耕望曾说:“论方面广阔,述作宏富,且能深入为文者,我常推重吕思勉诚之先生、陈垣援庵先生、陈寅恪先生与钱穆宾四先生为前辈史学四大家。”虽然这一论断正被越来越多的当代学者所接受,但吕思勉之名仍远不及其余三家显赫。究其原委,严耕望认为,除了吕思勉自己甘于“埋头枯守、不求闻达”外,还有两个很重要的因素:一、近代史学风尚偏于窄而深的专门研究,而吕思勉为学蕲向博通周赡之一途,故不免为一般学人所忽视和低估;二、近代史学特别注重新史料的运用,包括发掘不常被引用的旧史料,而吕思勉的重要著作都是取材于正史,并不去刻意征引罕见的冷僻史料。严氏所说的这两个方面,虽还不足以解释吕思勉何以被冷落,但也道出了吕氏治史路径与西学传入后中国“新史学”的方向性差异。
《白话本国史》初版于1923年9月(上海商务印书馆),是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中国通史。虽是一部学术性的专著,但预设的读者对象却是青年学生,史识丰富,笔调流畅,数年内不断重印再版,是二三十年代发行量最大的一部中国通史。然而,由于年代的推移,现在的青年学生已很少知道这部书了。《白话本国史》的历史分期最有特色:周以前为上古史,秦朝统一到唐朝全盛为中古史,从唐朝安史之乱至南宋为近古史,元朝至清朝中叶为近世史,西力东渐以后为最近世史。作者认为:春秋战国“是三代以前和秦汉以后社会的一个大界限”,而西力东渐是传统社会与现代历史的另一个大界限,其间的历史,只是承平—致乱—再复承平的不断重演,而无本质上的变化。但就政治形势和民族关系而论,汉唐和宋元明清又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唐中期安史之乱可以作为中古史和近古史的一大界限。这种从史实出发、突出历史发展进程中的大关节目的历史分期,更为平实中肯、接近史实。
《白话本国史》规模宏大、视野开阔。与现今各类通史专著总是先政治、经济,后文化、外交的叙述顺序不同,吕先生的叙事往往都是有横向态势的展开,由大到小,由远至近,将所叙述的事件置于一个宽阔的时空范围,高屋建瓴,四方周赡,以获“通方之见”。该书除了叙述历代的政治制度、经济组织、宗教文化、社会情形之外,尤其关注与中国历史关系密切的东南洋、中西亚各国、各民族的历史,诸如“近代的蒙回藏”、“近代的西南诸族”、“近代的后印度半岛”、“中西交涉的初期”、“藩属的丧失”、“俄蒙英藏的交涉”等内容,都有专门的章节加以叙述。这些与现代中国休戚相关的问题,多为后来通史著作所缺失。书中包含的大量的知识原点,许多涉及历史、地理、语法、训诂、辨伪等方面的知识,都是工具书里不易查到的。而开列的参考阅读书目,为进一步的学习、研讨指示了方向。
此次列入《吕思勉文集》的,还有吕先生的四部断代史(《先秦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大约自中年以后,吕先生便制定了一个长期的研究写作计划,想以个人的精力,完成一个断代史系列,撰写六部断代史(先秦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宋辽金元史和明清史)。三十年代,上海开明书店约请钱穆先生写国史长编。钱先生认为,这样一部国史长编非一般学者所能胜任,而自己的老师吕思勉先生则是撰写国史最合适的人选。在征得老师的允诺后,他便向开明书店推荐,由吕先生来承担这一任务。
吕先生的四部断代史,都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叙述政治历史的变革,包括王朝的兴衰,各种重大历史事件的前因后果,各个时代的政治设施及其成败得失,以及王朝与周边少数民族及邻国的关系等。下半部则对该时代的社会文化作了全面而系统的叙述,实际上是一部广义的社会文化史,涉及社会组织、社会等级、农工商业、衣食住行、人民生计、政治制度、学术宗教等方面。其材料都是从正史中钩稽出来,其叙述都不是泛泛而谈或随意拼钞,其中包含了许多作者的研究成果和独特见解。就史书的编撰体例而言,吕先生一向认为通史体例远比旧式史钞为优。然而,这几部规模宏大的断代史,何不采用通史体例?这为一些学者所不理解。其实,吕先生对此是有过一番斟酌和思考的。他认为:由于前人对各断代的史料没有作过细密的整理和考核,我们今天要在短时期作出正确的概括和分析有相当的困难,更难做到有融会贯通的叙述。所以,运用通史体例写大部头断代史的条件还不够成熟,目前最需要的是认真扎实地做好一些基础性工作,为后人的深入研究夯实基础。严耕望先生对吕先生的断代史极为推崇,说它们:既周赡,又踏实,征引繁富,扎实不苟,章节编排,篇幅有度,且出处分明,易可查核。他说:几十年来,诸生到大专中学教历史,常问我应参考何书,我必首举诚之先生书。因为它“极便初学者作为研究各断代史的入门读物”。
吕思勉先生的读史札记,向来为学术界所推重,曾有部分札记编辑成书。由于历史的原因,已刊出的札记(除《燕石札记》外)都有程度不同的删节。此次重印《吕思勉读史札记》增订本,汇总了吕先生的全部已刊和未刊札记共762条,一百余万字。删节的部分,均按原稿加以恢复补全。读者不仅可以见到吕先生读史札记的“全璧”,还可以获得学习历史的方法和进一步研讨的课题。
吕先生治史严谨,为人重节。他两次通读二十四史,自云:“我于四史、《史记》、《汉书》、《三国志》读得最多,都曾读过四遍;《后汉书》、《新唐书》、《辽史》、《金史》、《元史》三遍;其余都只二遍而已。”1941年上海沦陷,他回常州隐居家中专事撰述《两晋南北朝史》;其时行人路过日本兵岗哨须脱帽行礼,先生不堪其辱,“遂不帽,誓言吾必光复后戴帽。”
目前的史学研究中,对陈垣、钱穆、陈寅恪等人比较重视,对吕思勉则相对冷落,这与他在学术上的贡献是不相称的。重视对吕思勉学术思想的研究,对于科学地把握20世纪中国史学发展的脉络和推进当代史学的进一步发展,都具有积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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