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梦家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生于1911年, 原籍浙江上虞。
先生16岁时开始写诗,20岁便已是一位有名的“新月派”诗人。 在1936年以前他先后出版了《梦家诗集》、《铁马集》、《梦家存诗 》等专集,还编了一册《新月诗选》。
先生先在中央大学学法律,1932年到北京燕京大学,就读于宗教 学院。1934—1936年在燕京大学攻读古文字学。此后,他倾全副精力 于古文字学及古史学的研究。仅1936年便写有《古文字中的商周祭祀 》、《商代的神话与巫术》、《令彝新释》等七篇文章,发表在《燕京学 报》、《禹贡》、《考古社刊》上。
1937年芦沟桥事变,先生离开北京,由闻一多先生推荐,到长沙清华大学教授国文。1937年秋到1944年夏在昆明西南联大任教, 讲授古文字学、尚书通论等课程。授课之余,仍进行古文字学、年代学及 古史的研究,写有《高礻某郊社祖庙通考》、《商代地理小记》、《五行 之起源》、《商王名号考》、《射与郊》、《古文尚书作者考》、《汲冢 竹书考》、《王若曰考》等,发表在《燕京学报》、《清华学报》、《图 书季刊》和《说文月刊》上。此外还出版了《老子今释》、《西周年代考 》、《海外中国铜器图录》等专著。
1944年由美国哈佛大学费正清教授和清华大学金岳霖教授介绍,到美国芝加哥大学讲授中国古文字学。但先生去美的主要目的是要收集编 写一部流散于美国的中国铜器图录,也就是后来出版的《美帝国主义劫掠 的我国殷周铜器集录》。为了能够得到每一件铜器资料,他遍访了美国藏 有铜器的人家、博物馆,乃至古董商肆。他以极大的爱国热情与惊人的治 学毅力,艰辛备尝,为祖国赢得了一批可贵的资料。
1947年夏,先生游历了英、法、瑞典、丹表、荷兰等国,致力于 收集流散于欧洲的我国铜器资料。同年秋回到了芝加哥,完成了他去欧美 的任务。这时有人劝他留住美国,但他毅然起程,于1947年秋回到了 祖国,回到了他多年工作过的清华大学。他在美国三年,除编写宠大的流 美铜器图录以外,还用英文发表了《中国青铜器的式样》、《周代的伟大 》、《商代文化》、《一件可以确定年代的早期铜器》、《康侯#》等论 文。1946年他还和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的凯莱合编了《白金汉所藏中国 铜器图录》。
全国解放后,先生于1952年转到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工作,任考古 研究所研究员、考古所学术委员会委员、《考古学报》编委和《考古通讯 》副主编,并主持考古书刊的编辑出版。此一时期,他在甲骨、金文、年 代学及其它方面的研究,也进入了一个系统整理、综合研究的新阶段。在 甲骨学方面,他写了《甲骨断代学》四编,以后又编著了《殷墟卜辞综述 》;铜器研究方面,有《殷代铜器》、《西周铜器断代》6篇、《寿县蔡 侯墓铜器》、《宜侯矢簋和它的意义》,以后,又编纂出版了《美帝国主 义劫掠的我国殷周铜器集录》;关于年代学的,则有《商殷与夏周的年代 问题》、《六国纪年》。其它尚有《尚书通论》、《武威汉简》等专著。 60年代以后始治汉简。《武威汉简》是先生1960—1962年,对甘肃武威磨咀子出土的竹木仪礼简、日忌、杂占简和王杖十简的整理与研 究。相继又对居延、敦煌和酒皇的汉简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和考订,写有14篇论文,五篇已经发表。在此同时,除治简册还旁及我国历代度量衡制 度的研究。《东周盟书出土载书》载《考古》1966年5期,是先生生 前发表的最后一篇文章。
陈先生从30年代后期开始研究金文、甲骨,三十年来,继承王国维 、郭沫若先生,在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殷墟的甲骨、西周铜器 铭刻进行系统的综合研究,使金文、甲骨之学进入了一个新的、更高的阶 段。先生在这方面作出了重要的贡献,而《殷墟卜辞综述》、《西周铜器 断代》则是他在这方面的两部代表作。《殷墟卜辞综述》全书20章,包 括文字、断代、年代、历法天象、方国地理、政治区域、先公旧臣、先王 先妣、庙号、百官、农业等,分别就甲骨刻辞中的各种内容,以及前人、 近人的成说加以综述,提出了许多有学术价值的重要论点。《西周铜器断代》共发表了6篇,分别讨论了从武王时期到懿、孝时期的铜器,凡98器,其中颇多创见。陈先生整理西周铜器,首先确定分期和不同时期的 标准器,辑录出土地点及组合关系,尤为重视科学发掘所得的成组铜器群 。他根据铭文器形和花纹几方面的关系,以及铭文中同人、同族、同地和 同事等各类内部联系,把若干独立的铜器联系起来,使分散的铭文得以在 内容上互相补充、前后串连,从而使金文材料,成为史料。遗憾的是西周 中期以后部份没能继续发表,许多国内外研究西周铜器的学者,对此深表 惋惜。辛而先生留下一部分遗稿,将由考古研究所整理付印。这对于关心 这部著作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将是一种慰藉。总之,当今有志于斯学者, 无不以先生这两部书为主要读物;治斯学者,总要提到陈先生的考证;研 究古代史的,也常常引述陈先生的著作。
先生对于形态学也有精到的研究,他编纂的《美帝国主义劫掠的我国 殷周铜器集录》一书,按器分类,以期表现各种器形的变化和发展。尤其 是做到不同类器在形制、花纹、铭文上的相互联系,这也是先生在器物分 类学上的一大贡献。早在四十年代编著《海外中国铜器图录》第一集时, 收在卷首的《中国铜器概述》一文,就很重视器物分类的改进。这些也是 资料整理与研究给合得比较好的撰著,可以做为范例。
先生在1956年回顾他的治学道路时,曾说:“我于二十五年前因 研究古代的宗教、神话、礼俗而治古文字学,由于古文字学的研究而转入 古史的研究。”又说:“除了方法是最主要的以外,工具和资料是研究古 史的首要条件。在工具方面,没有小学的训练就无法读通古书,无法利用 古器物上的铭文;没有版本学和古器物学的知识就无从断定我们所采用的 书本和器物的年代;没有年代学、历法和古地理作骨架,史实将无从附丽 。”先生的这些精辟论述,既是他长期从事研究工作的总结,也为我们指 出了治学的途径。
陈先生在治学中,非常注意充分地占有材料,务必使自己的立论建立 在材料翔实的基础上。而对于材料,确定年代则是首要的。先生在《殷墟 卜辞综述》《前言》中说:“作者在一九三二年起从事甲骨研究之时,曾 经片面的注重于文字的分析与寻求卜辞中的礼俗。后来因为作完了铜器断 代的工作,才觉得应从断代着手、全面的研究卜辞,遂于1949年起写 了《甲骨断代学》四篇。”陈先生这种从考古学着眼,以断代为纲,进行 全面研究的方法,也贯串在他对汉简研究工作中。为了研究古史、还曾专 门致力于年代学的研究,从夏商的积年、西周年代考,一直到六国纪年表 ,为研究古代史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年代标尺。
先生文思敏捷,学识广博。然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几十年如一日, 孜孜不倦地勤奋工作和写作。他白天上班,天天还工作到深夜。他的著述 除上面说到的以外,还有许多未及发表或未竟之作。《美帝国主义劫掠的 我国殷周铜器集录》是他计划完成的《中国铜器综述》五集中的一集,已 基本完成的尚有流散北欧及加拿大的两集,其余流散英、法两国的未来得 及整理。除去《西周铜器断代》以外,他还准备撰写《东周铜器断代》, 并且材料业已收集。《汉简缀述》中未发表部分约二十五万字,由考古研 究所整理,现已问世。其他还有我国度量衡的研究、战国帛书考、战国货 币总述、汉代铜器与工官、《考古图跋》,等等,或已完成,或待完成。 遗稿将由考古研究所陆续整理出版。陈先生关于汉简的研究,如《武威汉 简》、《汉简缀述》等著作,是他60年代仅仅用了两三年时间写成的, 可见他用力之勤。1957年陈先生被错划成右派,但政治上的打击并使 他治学的毅力锐减。就在那批判他最严峻的时刻,他用了十天时间,将故 宫的九百张铜器拓片与《三代》的著录一一核对。此事是我们在他逝世后 见到他的工作日记及核验拓片的详细记录时才知道的。翻检遗篇回想起先 生曾说,进行东周铜器铜代须和陶器材料相配合,到那时需要一些同志的 帮助;老年时再进行中国版画的研究,年岁大了,做些有兴趣的工作。后 来见到先生的藏书中,确有一些精美的宋代以来的#象、插图本小说、书 刊及版画。手泽犹存,人已化去。
陈先生对于年长的学者,如徐森玉、杨树达、王献唐、于省吾等老先 生,都极为尊敬。对于青年学生也很关心爱护,无论新老学生,或是登门 求教者,都给予热情的帮助和鼓励。先生有门户之见,奖掖不拘一格。对 青年学生不单指导文章写作,并从字体书写、句读标点,到目录、版本、 金、甲、古史之学,都一一加以指点,因人施教,不弃顽劣。先生兴趣广 泛,喜欢聊天,终日埋头工作,偶作休憩与同志们海阔天空,谈笑风生。 因他曾是诗人,虽写文字、古史等考证文章,也文笔清新,简括练达。
陈梦家先生因受林彪、“四人帮”迫害,于1966年9月含冤逝世 ,终年55岁。不然以先生旺炽之生命,五十多岁之盛年,著述方殷, 定会有更多的著作。我们为祖国失去一位不可多得的考古学家而惋惜,也 为我辈失去良师而悲痛!
陈先生和我们永别已经15年了,我们常常想念他,特别是最近几年 大批古文字新资料不断出土的时候,我们更加怀念先生。先生以毕生的精 力献给了祖国的考古事业,并且作出了大的贡献,因此受到了人们的缅怀 。先生地下有知,也可含笑自慰了。
(原载《考古》1981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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