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董新芳

登记号:21-2001-A-(0656)-0115

 

 

 

 

第 42 章

    锣鼓喧天,爆竹震地,红旗招展,歌声如潮。县城的大街上游行队伍高举着“革命委员会好”的横幅,高喊着“坚决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实行革命的大联合”的口号,慢慢地向广场涌来。今天,红卫县革命委员会成立大会在这里举行。

     广场的北面搭了一个主席台,主席台上方牵着一条宽大的横幅,上写“红卫县革命委员会成立大会”,字大如斗,闪着金光。主席台的幕布正中悬挂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巨幅画像,他老人家微笑着慈祥地望着欢呼的人群。广场上人山人海,队伍排列整整齐齐,昨天还是势不两立的两大派,夜里听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最新指示:“在工人阶级内部,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没有理由分裂成为势不两立的两大派组织……”之后,一夜之间变成了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互相握着手并着肩站在神圣的红旗下。

     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照耀着如海洋般的红旗。高音喇叭里播放着“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这首使人人都感到亲切且耳熟能详的毛主席语录歌。在歌声中,七位身着不同颜色服装的干部走上了主席台,端坐在早已排好座次的座位上。在七个人中,有两位身着草绿色军装,不同的是,有一位闪闪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他是县武装部的政委。而另一位着黄军装者则是全县赫赫有名的造反司令张光春。大会由张光春主持,主持词是事先写好的,可能是太紧张或是太激动抑或是两者都有的缘故,他念得不那么通泰。赵书清宣布县革命委员会组成人员名单。革命委员会主任赵书清,副主任张光春……宣布完毕,掌声一片。接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广场上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大会在“革命委员会好”,“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声中结束。广场上的人们踏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歌曲的节拍喊着口号离开了会场。

     公社革命委员会成立了。主任是曾跃旗,衡来山当上了副主任。据说赵书清和张光春坚持要衡来山当主任的,而县革命委员会另外五位成员坚决反对而未搞成。

     槐树沟大队也成立了革命委员会,由于曾跃旗的赏识,张光源当了主任。

     槐树沟的副业组改成了副业队,越搞越红火。队里的苇子编完了,就到集市上买,买回来后分到各家各户,各家各户编成席交给队里,队里统一卖给供销社。由于能挣到现钱,社员们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那年,杀完苇子,张光源围着苇园转了半天,他突然决定给苇园施肥,这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给苇子上粪,开天辟地,从古到今,咱没听说过。”何大流边往筐里铲粪边说。

     “仰摆着浮水,露球能。庄稼地里粪还不够,还往苇园里扔。”另一人附和。

     “说球那么多弄啥?快装。露能不露能,到时候就知道了。”二喜手握钩担站在那里等得有些不耐烦。

     老闷担着两个大箩筐来了,何大流见他的箩筐太大没给他装满。

     “大流叔,堆满。”老闷说。

     “娃子,你这箩筐大,堆太满了挑不动。”何大流说。

     “堆吧,会挑动。”老闷说。

     老闷的箩筐堆得满满的,他挑上肩,钩担压得忽闪忽闪的吱呀吱呀直叫。常言说,空手撵不上担担的,担担的撵不上要饭的。担子越重走得越快。老闷的担子重,人也年轻,他大步流星,不大一会儿就撵上了走在前面的二喜。

     “二喜叔,走快点。”老闷还故意用他的箩筐撞了一下二喜的箩筐,把二喜的箩筐撞得滴溜溜的转。

     “冒失鬼,你走前头,老叔没你劲儿大。”二喜给老闷让开了路。

     老闷走在前头,二喜紧跟在他的屁股后,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北沟的苇园。老闷放下钩担,双手提起箩筐把,手轻轻一旋,箩筐里的粪象一把扇子落在地上。

     “来,二喜叔,我帮你撒。”老闷提起二喜放在地上的箩筐。由于用力过猛,一砣粪骨碌碌滚进了响潭,咚地一声,清亮而平静的水面荡起了道道波纹。“二喜叔,都说响潭里有鬼,你说到底有没有?”

     “都说有,可谁也没见过。”

     “都说大脚婶见过。”

     “你大脚婶跟人家打赌跑来洗脚,不知道叫啥把脚缠住了,吓得起身就窜,她也没看见。”

     “说过十二岁就看不见了,小娃子才能看见。二喜叔,十二岁咋都成大人啦?”

     “那是旧社会,十二岁就娶媳妇了,娶了媳妇就成大人啦。”

     老闷不语。

     “老闷,你二十多了吧?”

     “嗯。”

     “要搁旧社会你都娶两回媳妇了。”

     老闷黑黑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跟老叔说,想媳妇没有。”

     “……想有球啥用。”

     “你爹当了县上的大干部,给你娶个媳妇有球啥难。”

     “那你跟俺爹说说。”

     “你爹当了大干部,忙球得仨俩月不回来一趟,我咋见得到他?”

     “那你啥时候见到他跟他说说。”老闷的目光带着乞求。

     “中,包在老叔身上。”二喜不无同情地说。

     “你可记住啊,二喜叔,甭忘了。”

     苇园里上过粪后,张光源又叫社员们把苇园的土地松了松,粪和土搅和在一起,这也是社员们过去从没有做过的事情。

     一场春雨之后,苇笋从被松过的泥土中毫不费力地钻了出来,根根茁壮,粗如鸡蛋。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如竹筒吹着似的齐刷刷地往上窜。此时,社员们才真正理解了张光源。没多久苇子就长了一人多高,密密麻麻,丝风不透。张光源抽调劳力杀掉细小的苇子,埋在苇园的周边。张光源的这一举措虽然也引来了不少怀疑的目光,但终久没人说他是胡来。几天大雨之后,埋在地下的小苇子每个节疤上都长出了一撮蒜苗似的嫩芽。苇园扩大了。细小的苇子被剔除后,大苇子有了更大的生长空间,苇杆长得更高更粗。苇子丰收了,社员们心里都暗暗佩服张光源。

     副业队正忙着编席,这时,衡来山带着公社“割尾巴”小组来到了槐树沟。衡来山的这次到来不同于前,大跃进时他到槐树沟,身份是赵书清的秘书。第二次到槐树沟是来送刘左左发动群众搞“文革”,那时挂的是公社造反司令部司令的头衔,而真正的身份是公社民政员。这次的到来,衡来山的身份变了,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干部而是公社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并带着两个随行人员。衡来山是到这里抓反面典型的。在大批资本主义,人人斗私批修的今天,张光源居然敢组织副业队大搞资本主义,就一定有后台。他是来挖根源的。张光源搞资本主义,曾跃旗是知道的。曾跃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不批评也不制止,任其发展。县上割资本主义尾巴抓得那么紧,又是开会又是下文件,可曾跃旗只在公社召开的三级(公社,大队,生产队)干部会上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接着就布置什么春耕生产。衡来山认为,曾跃旗是在执行资产阶级路线,他决定与曾跃旗对着干。衡来山向县革命委员会主任赵书清汇报后,得到了赵书清的支持。衡来山专门成立了一个“割尾巴”小组,他要挨户挨户地割,一个队一个队地割,直到彻底割完。衡来山第一个点选槐树沟是有原因的。他认为:第一,槐树沟的资本主义倾向明显,这条尾巴容易抓住。第二,张光源的背后有人支持,那就是曾跃旗,搞张光源的目的是搞曾跃旗。

     衡来山是喝过墨水的人,割资本主义尾巴是有一套的。他到槐树沟的当天晚上就叫公社电影队来放了一场电影《春苗》。山村里放电影是十年难逢闰腊月的事,自然人到得很齐。比过年还要热闹。喝了汤,无论大人还是娃子,都搬着凳子来到晒场,生怕占不到地方。妇女们怕来晚了,有的连汤也没顾上喝,喝了汤的也没顾上涮碗,任猪在圈里哼哼,她们也不去喂,早早地跑到了晒场。何五爷那么大一把年纪也拄着拐棍来了,跟瘸子何大流坐在一起。晒场上栽了两根杆子,挂了一块幕布,天刚黑,电影就开始了。白色的幕布上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在忙碌着,他们也吃饭,也睡觉,也干活,也开会,也批判资本主义……

     “咦,现在的人真能,咋着把人弄到那布上去了,你看跟真人一样。”何五爷自言自语。

     “五叔,那就是真人,咋不跟真人一样。”何大流说。

     “刚才那闺女说的啥?”何五爷指着影幕上的田春苗(电影里的人物)问。

     “她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这话啥意思?”何五爷弄不明白。

     “她的意思是说,咱们种庄稼要种社会主义的庄稼,不能种资本主义的庄稼,要是把庄稼种成了资本主义的庄稼,那情愿不要,还不如种成社会主义的草。”何大流解释说。

     “放屁!她闺女家懂啥?不要庄稼要草,那人不都成畜牲啦!”何五爷对田春苗的胡说八道愤愤然。

     “五叔……”何大流还要说啥,突然幕布上的人影全部消失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放影机。这是衡来山叫关的。正在人们弄不清是咋回事儿的时候,喇叭里传出了衡来山的声音:

     “革命的社员同志们,现在我们开个会,会开完了,接着放电影……”

     人群中发出了嘁嘁喳喳的声音。有的想走又舍不得,好不容易看场电影,不能看半截,因此只有坐在那里听衡来山讲话。

     衡来山说:“革命的社员同志们,刚才电影里田春苗同志的话大家都听见了,我们种庄稼也要种社会主义的庄稼,决不能种资本主义的庄稼。现在,农村资本主义倾向十分严重,这要引起我们高度警惕。我们这次来你们村,就是发动大家起来割资本主义尾巴……”衡来山还讲了资本主义在农村的种种表现和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意义,动员大家找资本主义的苗头。

     副业队被衡来山定为资本主义的大尾巴,一刀割了。

     张光源被撤职了。

     康光辰被赶走了。茶花牵着儿子跟在康光辰的身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槐树沟。茶花的眼里噙着泪水,王彩珠的眼里也噙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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