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董新芳

登记号:21-2001-A-(0656)-0115

 

 

 

 

第 41 章

    天气奇热,一丝风也没有,整个槐树沟象被扣在蒸笼里。人人身上都长满了痱子。自收完麦后,滴雨未下。小河断流了,河底干涸了。土地焦渴得遍生狼烟。井里的水位不断下降,井绳接了一节又一节,辘轳的腰越来越粗,但水桶系下井里也只能刮起半瓢浑水。树叶泛黄了,指头肚大的槐树叶变成了串串金币,不住地悄无声息地往下飘落。男人们只穿一条裤衩,露着黑铁似的上身,中老年妇女也无法顾忌那么多了,敞胸露怀,有的也象男人一样干脆打起了光膀子,胸前吊着的两个奶头象挂在墙壁上的两只瘪布袋,她们丝毫不回避男人们贪婪的目光和年轻人好奇的眼神。

     “老天爷呀,是不是要收咱这方人。”惠贤跟王彩珠坐在屋檐下,不住地摇着芭蕉扇,望着万里无云的赤刮晴天说。

     “几十年了都没见过这种天,两三个月连点尿都不滴拉一点儿。”王彩珠说。

     赵大脚来了,光着膀子,手握芭蕉扇,两个瘪布袋似的奶头随着她噔噔的脚步有节奏地一甩一甩。

     “帅娃他娘,来坐。”老远惠贤就在招呼赵大脚。

     “理她都屁咧,象个野人。”王彩珠轻声说。

     “我就是看见你俩在这里说话,来凑个热闹。”赵大脚说着坐在惠贤和王彩珠的对面,呼呼地摇着芭蕉扇。

     “你看你,也不披件衣裳。”惠贤说。

     “披那驴皮都屁咧,热得跟啥一样。”赵大脚蛮不在乎。

     “你不怕男人们笑话?”王彩珠说。

     “笑话啥?谁哪里长得啥,谁不知道。”赵大脚说。

     “你这两天弄啥咧?”惠贤问赵大脚。

     “弄屁。都热得快生蛆了,还有心思弄啥?”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拉起了家常。

     忽然,一声低沉的闷雷从远方传来,东边的天际涌起了大山似的云头,乌黑乌黑,在声声闷雷催促下,不断膨胀,吱吱上窜。携有暴风雨的浓云向前飞驶着,它们所遗留的空隙也立即由另外的浓云补上,一下子遮蔽了大半个天空。起风了。微风顺着屋檐溜过来,金黄色的槐树叶纷纷而下,在地上打着滚儿由东向西跑去。风慢慢地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杂草树叶和沫子在空中飞旋,刹那间就变得天昏地暗了。

     惠贤彩珠赵大脚几乎同时停下了摇动着的芭蕉扇。

     “看今儿这雨会不会下下来。”惠贤望着铺天杠地飞旋的尘埃说。

     “都沤了几个月了,也该沤出点雨来。”王彩珠说。

     “沤出个屁,象这种天都有几回了,哪回不是滴拉几点尿,地皮上起了几个麻子,就算了。”赵大脚不以为然。

     赵大脚的话音刚落,只听屋檐上咔嚓一声爆响,三个人都急忙抱住了自己的头。这个炸雷把天空炸出了一个个黑洞,天空顿时变成了黑蓝相间的幕布。黑洞冒着黑烟吞逝着蓝色的碎片,象天狗吃月亮一样迅速吃掉了仅存的破碎的蓝天,天空变成了锅底。黑色的云层中不断传来咕咚咚轰隆隆的巨响,象有人在木棚上滚动着巨石一般。忽然一道电光划破了锅底,雨滴顺着锅底的缝隙落了下来。开始是一点一滴,稀稀拉拉,落在地上有铜钱那么大,把地上的尘土砸出一个个小坑来。后来雨点变小了,变密了,象断了线的珠子。再后来变成了一条条雨线直泻而下,唰唰唰地锥向大地。大地象海棉一样贪婪地吸吮着甘霖,一天之后地面的低凹处汪起了一滩滩泥水。村中间干涸已久的小河沟翻着浊浪发出哗哗的欢笑声。社员们的脸上也露出了两三个月来少见的笑容。

     憋了太久的红薯秧子冒出了嫩芽,箭一般地往前窜。社员们忙活起来了,男劳力戴着草帽赤着双脚提着箩筐拿着剪刀在红薯地嚓嚓地剪着红薯秧子。女劳力坐在屋里坐在屋檐下把红薯秧子剪成一节一节的,然后通过男劳力的手插进麦茬地里。

     几天了,大雨仍然下个不停,天象被捅破了似的,尽情地往大地上倾倒着积蓄已久的水量。很多人家的房屋开始漏雨了,土坯墙被暴雨刷下了块块泥皮,不时地发出哗哗的泥土落地声。村里的粪坑积满了雨水,赖蛤蟆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蹲在粪坑边咯哇咯哇地叫着,不知是为老天爷的大雨而欢呼而歌唱,还是为自己的小窝被淹没而发出悲伤的哀鸣。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时大时小,时而雷电交加大雨倾盆,时而细雨绵绵润地无声。十多天过去了,社员们脸上的喜色变成了愁容。

     山洪爆发了。洪水卷着泥沙,波涛滚滚汹涌而来,从四面八方咆哮着直奔槐树沟。槐树沟的小河被洪水填满了,小河吞吐不赢亦无法容纳而将洪水送进了各家各户的院落,多数人家的院里变成了汪洋。被淹没的人家纷纷逃出寻找着可避洪水的安身之地。轰隆--哗啦--有一家的房屋倒塌了,接着又是一家……

     “范娃,何大流还没出来,快去看看。”二喜对正在他家避雨的范娃说。“何大流家的地势老低。”

     范娃斜靠在门框上,脸朝院里,两眼望着屋檐上瀑布似的雨帘,久久没有说话。

     “算球了,你不去我去。咋说也是条人命。”二喜见范娃不说话,知道范娃的心思,于是穿条裤衩就往外冲。

     “二喜叔,我去。”范娃伸手挡了一下说:“你这两天病着,烧还没退。”

     二喜推开范娃的手,冲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滂沱大雨之中。

     何大流的家离沟沿最近,洪水上了沟沿首先涌进了他的家。此时他院子里的水已有齐腰深,屋里的水已淹没了床腿正在向床上漫延。何大流坐在床上,喊天不应,叫地无声,闭着双眼,一脸哭相,他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大流哥,大流哥。”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叫声。

     何大流慢慢睁开眼,他以为是在做梦。

     “大流哥,大流哥。”

     叫声与哗哗的雨声同时传进何大流的耳朵,他细细一听,才知道是二喜在叫他。

     “大流哥,快开门!”

     何大流的精神为之一振,眼里随即涌出了热泪。

     “二喜……”何大流的喉咙里象塞了一团棉花,说不上话来。他按着床沿扶着墙壁,艰难地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栓。呼--院里的积水象找了缺口迅速向屋里涌来。

     范娃出现在何大流面前,他啥也没说,一把推开二喜,背起还在发愣的何大流就往外走。范娃趟着齐腰深的洪水吃力地向前走着,何大流的眼泪再也包不住了,顺着眼角流出与雨水混合在一起落在范娃的脖子上。范娃把何大流背进二喜家里,扭头就走。何大流望着范娃橛犟的背影大声叫道:“范娃,范娃--”可是范娃连头也没回一下。

     那夜,雨下得更猛了。洪水冲塌了槐树沟几十间房屋,椽子檩条也被洪水席卷而去,何大流的家除了一堆烂泥啥也没有了。

     雨过天晴,何大流搬进了康光辰住过的那个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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