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来了,手里拿着一根五尺多长的棍子在地上不停地敲击着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槐树沟。他要到张光源家去,张光源家是李炳在这个村的落脚地方。李炳是个瞎子,算命的,常在这一带走乡串户,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就是丢开手里的棍子也能摸到张光源的家。
张光源是李炳的救命恩人。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忘,就是有恩予自己的人不能忘,特别是救命恩人。忘记了有恩予自己的人就是忘恩负义之人,忘恩负义非君子,所以忘恩负义的人也就成了小人。小人是没有人愿当的。李炳也是走南闯北的江湖人,江湖人都是很重义气的,张光源救过他的命,所以他对张光源是念念不忘的。
李炳刚出师,就在家门口摆卦摊,由于人太年轻,没人信他,生意很惨淡。李炳为了多挣几个钱就游起乡来了。他常常是走哪儿吃哪儿,哪儿黑哪儿住。那年冬天,大雪连降,李炳在游乡时迷了路,他不知在茫茫的雪地上转了多少圈,过度的冻饿使出道不久的李炳昏倒在雪地里失去了知觉。醒来时他已躺在张光源的家里,后来他才知道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溜尖的北风象锥子似的带着哨子瞿瞿地叫着刺得人脸生疼,尖风卷着雪花漫天飞舞,漫天飘洒,大地之上,积雪盈尺。天寒地冻,户户关门。
鸡上窝了,天色慢慢黑了下来。惠贤在屋里坐立不安,不时地走到大门口张望。惠贤的大儿子大山在县城读书,住在学校,星期天才回来背点米面,家里只有她和小儿子小山。
“唉,咋着着来,这时候还不回来?”惠贤自言自语。
小山望着娘焦虑的脸色,知道娘在盼爹。爹出门已经六天了,往常大都是五天就回来了,这次出去一去就是六天,而且这时都还看不到人影。又是这种天气,你说咋能叫人不心焦,叫人不着急。
惠贤熬好了辣汤,这是为张光源躯寒暖身准备的。
“我到北岭脊上看看。”惠贤说着就往外走。
“我也去。”小山跟着跑出屋。
“外头老冷,你就在家里。”
“不,我要去。”小山坚持。
惠贤拉着小山冻得象红萝卜一样的小手出了家门。风大了。喔喔地叫着搅着棉絮似的雪花姿意旋转,无情地扑打着娘儿俩的脸。惠贤和小山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向北岭脊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在他们身后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娘儿俩艰难地爬上了北岭脊。
北岭脊是槐树沟北边最高的山脊。一上北岭脊,无论从哪条小路进村的人他们都能看到--听说解放前红胡子(土匪)进村时,村里的人都跑到北岭脊上,脊上备有石头,红胡子就不敢往上冲--脊上的风比哪儿都大,吹得人站立不稳。那风象铲地皮似的就地打滚,揭起地上层层积雪,卷入空中,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夹裹在一起,宛如飞沙走石迷得人睁不开眼。惠贤抬起手放在眉上,遮挡着阵阵风雪,眼睛始终望着北岭脊前方的那条小路。忽然惠贤高兴地说:“小山,你看,那不是你爹,他回来了。”
惠贤喜不自胜。小山顺着娘手指的方向一看,远处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漫天皆白的银色世界里宛如围棋棋盘上一个小小的黑子儿正缓慢地向北岭脊方向移动。
“走!”小山望着娘那高兴劲儿也止不住兴奋起来,拽着娘的手向小黑点方向奔去。
咕滋咕滋,地上盈尺的积雪在飞起的脚下呻吟着毫不客气地对飞奔的娘儿俩实施了报复。他们绊倒了,扑倒在雪地上,双手按着地爬起来,拍拍沾在胸前的雪,又继续往前跑。小黑点越来越大了,离他们越来越近了。虽然天色几乎黑尽,但借着雪光惠贤终于看清了那个小黑点就是她的男人,小山也看清了那个小黑点就是他爹。惠贤见她男人身上的担子沉重,步履蹒跚,口气沉重地说:“怎么了,你爹没把鸡卖掉?”小山知道,爹出去做生意总是空挑子去空挑子回,离家时是空挑子,到县城买盐挑到南山,换成鸡和蛋,再挑到城里卖成钱,然后回家歇两天,又去。爹做了多年这种生意,这是有史以来第二次挑着重担子回来的,娘自然十分耽心。
张光源第一次挑着重担子回来时是前年秋天,小山也是与娘一道天黑时到北岭脊来接的。那时正值秋高气爽,天气又好,日落西山,晚霞映照,小山与娘高高兴兴地出门,爬上北岭脊。此时,明月已经升空,晚风习习,月光融融,娘儿俩站在高处披着月色,沐浴着秋风,眼睛眺望着远方,期待着爹的身影。站了好大一会儿,仍未见爹回来,娘急了,说,小山,咱再往前走走。小山说,中。于是娘儿俩走下北岭脊继续向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