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先生,张光春立即想到了茶花,对于张光春来说,灾祸可能因她而起,也可能因她而消。茶花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茶花疯着就会一直喋喋不休地纠缠他,疯多久就会纠缠多久,疯一天会纠缠他一天,疯一辈子就会纠缠他一辈子,他被纠缠着,心里总是难受的。再说,谎话说上三遍就会有人相信,何况他与茶花本有其事。茶花纠缠次数多了,别人就会提出疑问,村里年轻人那么多,茶花为啥光纠缠他而不纠缠别人。只要有人提出疑问,说不定哪一天他这根埋在地下的烂红薯就要被刨出来了。如果茶花好了,不疯了,说不定茶花爱于面子,会自动给自己嘴上打上封条,他这根烂红薯就会永远被埋在地下,得到泥土的保护,免遭被挖出来暴晒在阳光下最终烟飞灰灭的下场。张光春经过反复思考,他决定给茶花治病。
张光春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跨过鸭绿江,到过北京城,上过省会……见多识广。为了给茶花治病,他先走了大医院,后访民间良医,广听医生意见,最后他还是选择了火燕。他选择火燕的理由是针灸治疯病比吃药打针效果好。疯病就是神经病,就是神经错乱。火燕治神经错乱是远近有名的。茶花疯后,王彩珠也找过火燕,火燕看了看,扎了两针,茶花不跳不闹也不说话,只抱着枕头,手不停地拍着,哼着小曲哄娃儿睡。银针扎在身上象扎在稻草人身上,茶花毫无知觉,火燕摇摇头走了。这次张光春又去请火燕。
火燕本名叫周明燕,因他治病用的是火针,这一带老百姓就叫他火燕。火燕惯使银针,他的针包里的银针长的如筷子,短的只有二指,粗的有如钢针,细的可比发丝。无论他走到哪里,火燕的银针从不离身。据说火燕的银针系祖传之物,传至他手已有六代,所以他视为至宝,视为生命。按照火燕家祖上定的规矩,银针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次,火燕排行老大,故而得传。火燕从小跟他爹在民间行医,深得其爹真传,学得一手绝活,一般病症,三五针便可治愈,小病更不在话下,可谓手到病除。火燕他爹对火燕十分满意,临终前把银针慎重地交给了他,并一再嘱咐,传授银针不可违祖宗之法,行医治病必须以善为本,切不可以利为先。火燕双膝跪地,频频点头,流着眼泪伸出双手从爹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包世代相传的银针。火燕泪水涟涟,泣不成声。那夜子时,火燕他爹永远闭上了那双为老百姓看了一辈子病的眼睛。老人去得很安祥。火燕牢记爹的教诲,行医治病从不计利。救人于水火,解人于倒悬是火燕行医的宗旨。火燕行医,喜探索,勤思考,善总结,常常在自己身上做试验,他多次在棉油灯上将银针烧热刺入自己身上的穴位,亲自体味和感受热针与冷针的区别和各自的效果。火燕认定热针比冷针效果好,要加强针灸疗效,必须把针在火上烧热,火燕决定使用热针。使用热针虽然效果好,但火燕也是有顾虑的,因为在他的祖宗之法上是没有的。改冷针为热针有违祖宗之法,因此在正式使用前,火燕杀猪宰羊,祭祖明之。火燕在祖宗牌位前设置香案,摆上猪头羊脑,焚香点蜡,他三跪九拜,一再向祖宗申明。火燕说,祖宗在上,明燕在下,明燕接过祖宗的银针并严守祖宗遗训,恪守祖宗之法,多年以来并无违犯。但在实践之中明燕感到热针的效果好于冷针,故而决定今后行医使用热针。这一改虽有不孝之嫌,但祖宗所传之医术的根本目的在于治病救人,解民间之疾苦,故改冷针为热针亦符合祖宗治病救人之宗旨,请列祖列宗允之,不予责罚。火燕说完起身再拜。从此周明燕行医均用热针,“火燕”也由此得名。
张光春求火燕给茶花治病,火燕一听连连摇头。张光春问火燕为啥摇头,火燕说目前为茶花治病的时机还未成熟。张光春问为啥没成熟,火燕说何大流还关在监牢里。张光春问治茶花的病与何大流有啥关系,火燕说关系大了,茶花现在不光是疯子而且还是憨子,她见了任何人都无任何反应,说明她憨了,如果他有一点点反应那就好办了,相信她见了何大流一定会有不同反应。张光春说现在她有不同反应了。火燕问有啥反应,张光春把茶花纠缠他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张光春说我觉着她老纠缠我不好,会给别人造成错觉,造成误会,如果她好了,谁害了她她就清楚了,免得她乱说,乱纠缠人。我求你给她治病的原因就在这里,我怕她把我这个清白之人弄得不清白坏了我的名声。火燕听了,满口答应。火燕觉得这是一大善事,治愈了茶花的身病,为她解除了病痛的折磨,同时也解除了张光春的心病,使他免受精神的折磨。
火燕收拾所需之物随张光春来到槐树沟。
张光春领着火燕走进茶花家的门,茶花一见张光春就猛扑上去,揪住衣领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黑心烂肚肠的货,连自己的娃子都不要了,娃子病得不能动弹,你不眺不看,你的良心叫狗吃了!”茶花边骂边把张光春拉到床前,指着黑古拢松的枕头说,“你看你看,娃子病得不醒人事,连话都不会说了,你说可怜不可怜。”
张光春一句话也不说,用手轻轻地推着茶花叫她松手。茶花松开了张光春,双手抱起了枕头。
“乖乖,乖乖,你醒醒,你爹看你来了……”
张光春见茶花抱着枕头只顾胡言乱语,趁机从屋里溜了出来。
王彩珠走进屋,拽着茶花的胳膊说:“憨子,这哪是娃子,这是枕头,快放下来,医生给你治病来了。”
茶花身子一扭,把枕头抱得更紧,象根本没有听到她娘说话似的。
“乖,听话,来,交给娘抱。”王彩珠说。
茶花依依不舍地把枕头送到了王彩珠的怀里。
火燕叫茶花躺在床上,茶花坚决不依,拨开火燕的手,惊叫着跑到屋外,嘴里高喊着:“救命啊,救命啊!他要弄俺。”
王彩珠望着火燕,脸上一阵发红,不好意思地说:“医生,你看她都憨成啥了。”王彩珠跑出屋,使劲拉着茶花,“憨闺女,别乱说!光春,来搭个手。”
一直站在院里的张光春走过来与王彩珠一人架着茶花一只胳膊,把茶花拖进屋按在床上。茶花两只杏仁眼瞪得圆鼓鼓的盯着张光春的脸骂道:
“不要脸,不要脸,大天白日还想弄俺。呸!不要脸!”
张光春的脸上沾上了一砣唾沫,他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向了一边。
茶花的手被张光春紧紧地按着,茶花的脚却不停地乱弹腾,火燕见状发话说,把她的手脚捆起来。
王彩珠找来麻绳,张光春按照火燕的吩咐去捆茶花的手,茶花拼命地反抗,张光春用力下压,他的脸离茶花的脸越来越近,茶花的大脑里忽然闪现出那天使劲压着她狂乱亲吻她的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孔,于是猛地抽出手来照准张光春的脸啪地就是一个耳光。“呸,真不要脸!”张光春骤不及防,脸上挨了一个重重的耳光,他顿感脸上火辣辣地烫。张光春犹豫了,他想松手。
王彩珠见状,催促道:“快捆。为了给茶花治病,你就狠心点。”
张光春见王彩珠催促,不再犹豫了。他拿起麻绳迅速地把茶花的手死死地捆在床档头上,然后又把茶花的双脚捆在了床的另一头。此时,茶花已耗尽了气力,无力反抗也无法反抗了,她象一条精疲力竭的狗一样躺在床上喘着大气任其摆布。
火燕点燃棉油灯,取出银针,在灯火上烧红,照准茶花头部的几个穴位连着扎进几根银针,茶花疼得呲牙咧嘴,大哭大喊,银针随着茶花的哭叫在头皮上不住地颤动。火燕在茶花的手上脚上又各扎了两根银针,茶花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火燕不时地旋转银针,每旋转一次,茶花的眼睛就紧闭一次。火燕问茶花有啥感觉,茶花闭着眼睛理也不理。一连半个月,火燕天天给茶花扎针,起初茶花哭闹,后来言语越来越少,再后来就很少说话,再后来几乎变成了哑巴,任火燕摆布。茶花开始梳头了,衣裳的扣子也扣得严严实实的了。火燕说茶花好了,叫王彩珠多带茶花在外面走走,使她尽快摆脱那次留在心理上的阴影,只要她心理上的阴影消失了,茶花也就完全恢复了健康。
火燕要走了,张光春来到茶花家为火燕送行。茶花见到了张光春象躲避温疫一样匆匆进屋,再不出门。张光春掏出准备好的五十块钱交给火燕,火燕坚辞不收,说他给人治病只收药钱,而茶花这次连一副药也没吃,故而他不收钱。张光春说你耽搁了这么多天,说啥也得收下。火燕说我在这里吃了这么多天饭还没给饭钱,这钱就当饭钱吧。张光春无奈只好把钱递给王彩珠说,医生不收,说当饭钱,那你就留着给茶花买点补身子的东西吃。王彩珠推不过,留下了那五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