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董新芳

登记号:21-2001-A-(0656)-0115

 

 

 

 

第二十章

     

     茶花的病治好了,是张光春给请的医生。

     自从那天张光春在大门外碰到茶花后,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茶花的形象,茶花的言语,茶花的举止……无时不在他脑海中晃荡。他的心被茶花的疯言疯语嘶咬着,弄得他生疼。茶花抱着枕头,让枕头给他叫爹,在别人看来是疯人疯语,是疯话不是疯话,谁也没有他清楚。茶花是他害的,是他糟蹋了的。他糟蹋前的茶花象个花骨朵,披着阳光,带着雨露,含苞欲放,晶莹剔透。想她的人很多。特别是那群年轻人,象急于采花的蜜蜂,整天围着茶花嘤嘤嗡嗡。由于茶花还是个花骨朵,没有开放,所以蜜蜂也只能在她周围飞一飞,叫几声,而无法钻进花蕊品尝那种甜蜜。

     张光春也想过。但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后来那阵风把他吹到了天上,天上有的是仙女,而且远比茶花漂亮,何况茶花还在凡间,张光春也鞭长莫及,也就渐渐地淡忘了。

     何大流与王彩珠有那层关系,对茶花也存有非份之想,张光春是有所察觉的。因而在内心深处对何大流是不满的。之所以他能容忍何大流,是因为何大流是他的得力干将,象他的跟班一样时时不离左右。他要吸烟了,何大流会随手递上,并擦燃火柴,他要屙尿了,何大流会马上提来尿罐,他屙完了,何大流会掂着尿罐把尿倒到他亲手栽的那棵红薯上……他到县城,上省城,进北京,不都是何大流在村里照料?张光春离不开何大流,所以就能容忍何大流。但容忍了并不等于心里就通泰,不别劲儿。特别是何大流对茶花的垂涎,张光春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他想茶花,但茶花是他的晚辈,晚辈就等于是他的儿女,糟蹋晚辈,就是乱伦,乱伦了就成了畜牲。张光春看着日渐长大的茶花,虽然馋涎欲滴,但他又抿了一下嘴唇,把馋涎吞了下去。当了公社书记后,天上凡间是一回事,还有那头绪繁多的工作,他也就很少回村,馋虫就蜇伏在肚里再也没有爬出来过。

     那天,张光春回槐树沟找何大流,路过小东沟,其时日头正毒,晒得他大汗满头,他望着那填满小东沟的苇子,在阳光下泛着绿光,在微风吹拂下沙啦啦地响着荡漾着绿色的波浪,他想起了苇园中的那个小水潭。他想到苇园中,到小泉边,喝口泉水,洗一下脸,凉快凉快。当他来到小水潭时,见到潭边的石板上放着几件被水浸泡过的衣裳,他四下看看没有人,他想,也许洗衣裳的女人进苇园里方便去了,为了避免尴尬,他在小泉边捧了一捧水抹了一把脸,又捧了一捧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甩甩手走出苇园。他忽然看见一个人慌慌张张从苇园的另一个方向窜出,象贼似的顺着山坡往上爬。张光春抬起手来,放在额头,搭起凉棚仔细一看,那人是何大流。张光春心里直犯嘀咕,想起水潭边石板上的衣裳,心里顿生疑团。张光春又悄悄走进苇园,他想看个究竟,但何大流走了好一阵了,仍不见有人到小水潭,于是他向苇园深处走去,猎狗一样在苇园中东闻西看,遍地搜索。他终于看到了,在那片松软的淤泥地上躺着一个女人,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他轻轻拨动苇子,悄悄向那个女人靠近。距离越近,他的心跳得越厉害,他怕那个女人忽然坐起,发现他正在窥视她,破口大骂他一顿,他该怎么办?然而,他的耽心是多余的,他在距那女人几尺之外的地方蛰伏了好大一会儿,那女人仍然没有动。由于苇子太密,象帘子一样阻挡着他的视线,他只能通过不规则的缝隙看到那女人的身子而始终无法看清那女人的脸。张光春继续向那女人靠近。当张光春看清那女人的脸时,他大吃了一惊,啊,果然是她,茶花。他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心里顿时产生了对何大流的愤恨。何大流啊何大流,你这个畜牲!张光春想象着何大流与茶花在地上搂抱着,茶花在下面不住地扭动着蛇一样的身躯,心里隐隐升起一股难耐的饥渴,象叫化子看见别人在摆着七大碟子八大碗的丰盛的餐桌上大吃大喝一样,嘴里不住地流着馋涎,又气又恨又急,恨不能自己也冲上去吃上两口。现在何大流已经吃喝完了,桌上只剩下了残汤剩菜……看着躺在地上的茶花,张光春把对何大流的恨转向了她。茶花啊,你为什么要顺从她?顺从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牲!继而张光春又后悔自已为什么不抢在何大流前面。面对现实,张光春承认在这件事上自己是一个失败者,而何大流是一个胜利者。

     茶花仍然没有动一下,难道她真的睡着了?何大流刚刚窜出苇园,她就这样快地入睡了,难道她就不怕发生其它事情?女人是很谨慎的,特别是没有出嫁的女人。茶花决不会大意到这种地步。一定是何大流采取了非常手段,弄昏了茶花,然后才动的手。张光春知道茶花的性子是刚烈的,不会轻易顺从何大流,只要她有力量反抗,她就会反抗到底。于是张光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何大流强奸了茶花。想到这里,张光春有些害怕,他想逃走,但茶花那圆圆的脸蛋美丽的面孔和高高耸起的乳房牢牢地拴住了他,使他欲走不能。他那没有消除的饥渴使他裆下支起了帐篷。他无法忍耐。何大流占了先,他也可以搭个顺水船。张光春象饿狼一样扑向了茶花……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茶花苏醒了,那一对杏仁眼瞪得令人可怕。茶花疯狂得象一头母狮,又打又抓又踢又拧,但女人毕竟是女人,女人的力气再大也无法与男人抗衡。茶花被张光春死死地压在身下。茶花又一次昏迷了。张光春逃出了苇园,他没有回村,也没有回公社,他朝着通往县城的路上奔去。

     何大流从公社回到槐树沟,被县公安局的人轻轻松松地捉了去。

     张光春从县城回到公社,也轻轻松松地骗过了人们的眼睛。虽然苇园里留下了他的脚印,但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堂堂的公社书记会干出那种畜牲不如的事情,更何况那天他在县城而根本未回过村。法院宣判何大流那天,张光春也在法庭,何大流在自我辩护时详细地叙述了那天在苇园里发生的事情,直到此时,张光春才知道何大流根本没有碰茶花,而他自己才是真正的罪犯。然而,法庭是重证据的,何大流千辩万解说自己没有强奸茶花,但又无法指出现场另一个男人的脚印是谁留下的,更何况单从两个男人的脚印上亦无法断定哪一个男人是真正的强奸犯。也许是何大流,也许是另一个男人,也许两个都是。何大流自我辩护后检察官给予了严厉的驳斥,何大流无言以对,只是口喊冤枉。当法官宣布何大流被判处五年徒刑时何大流脸色惨白,疯了似的狂喊着冤枉冤枉我实在是冤枉啊!何大流在大呼小叫中被两名高大威武的法警押上了刑车。张光春坐在法庭听完了审判的全过程,他不时地埋下头,他害怕看见法官检察官那犀利的眼睛,也不愿看到何大流那惨白如纸的面孔,他生怕有人突然向他一指,他才是真正的罪犯!他几次想离开法庭,但害怕引起法官检察官的注意,所以一直没动。张光春坐在法庭如坐针毯,他在接受着灵魂的审判。审判结束了,张光春既为自己逃脱法网而庆幸,又为何大流遭冤枉感到不安。茶花疯了,一个含苞欲放的花蕾枯萎了,张光春深深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他那颗心无时无刻不受到折磨,一时一刻也得不到安宁。一个人做了好事,别人不知道,自己也心安理得,一个人干了坏事,即是不被揭露,内心也会暗自受到谴责而常常心绪不宁。张光春无法向受害者忏悔,也不能向受害者忏悔,更不敢向受害者忏悔,而且受害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所以张光春内心常常受到加倍的折磨。张光春在公社当书记时,一天忙忙碌碌,很少回家,没见到茶花,也就没想那么多。现在他回到了槐树沟,回到了家里,与茶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他出门,一天也无法避免看到茶花那疯疯癫癫的惨景。每次看到茶花的样子,他的心就象被无数虫子嘶咬着,极其难受,暗自发疼。自那天他见到茶花后,夜晚只要一闭上眼就做恶梦,梦到他被五花大绑推上审判台,何大流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地指着他恶狠狠地说,你这只老狐狸,你这个老畜牲……梦到他戴着明晃晃的手铐和一走哗哗响的沉重的脚镣被押赴刑场--神河边那片光秃秃的布满鹅卵石的河滩……有时张光春在梦中会发出惊恐万状的呼喊,吓得他老婆抱着他直摇晃,嘴里不住地喊着你醒醒,你醒醒!他揉揉眼反问他老婆我咋啦我咋啦?我说啥了?他老婆说你没说啥,你被梦魇住了。张光春也就放心了。不管咋说,夜夜的恶梦使张光春害怕起夜晚来了。张光春睡不好觉也吃不下饭,人越来越瘦,脸越来越黄,他老婆说叫他去医院看看,张光春说看也没用,他老婆还以为他得了不治之症,天天以泪洗面。张光春的病根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知道找医生看也是白搭时间白跑路还得白花钱,所以不管他老婆咋说,儿子老闷咋劝,他就那一个不理,闷在家里哪也不去。就这样,张光春在痛苦的折磨中苦熬着,度日如年。他苦苦地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摆脱痛苦的好办法,他想到了离开这个村子,离开了,眼也就不见了,眼不见了也就不心烦了,心不烦了也就不会做恶梦了,不做恶梦了也就睡得安稳了,睡得安稳了也就吃得下饭了,吃得下饭了身体也就好了……想了一大串离开村子的好处,他才忽然想起离开村子他又往哪里去呢?

     张光春坐在院里,两眼呆呆地望着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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