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流在茶花的屋里翻箱倒柜折腾了一阵儿,什么也没找到,连一件沾铁气的物件也没有。这个结果,他事先也是想到了的。他要搜茶花的屋是有原因的。茶花这几年长大了,人越长越好看,样子越来越象他第一次见到的王彩珠,他心里越来越喜欢这个闺女了。干活,何大流也常给她派点轻巧的,可茶花就是不领情,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更不要说笑脸了。他不知道这个闺女心里一天到底在想啥,他想通过搜查茶花的屋里发现点什么秘密,可结果除了闺女们用的东西,连一张写有字的纸条也没看见。何大流正准备出去,忽然看见窗台上放着一个小镜子,他拿起来照了照他的脸,然后把镜子翻过来,眼睛立时定在了那里。镜子的背面夹着一张小照片,照片的下面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四个字:毕业留念。何大流知道这是茶花小学毕业时照的。圆脸,圆眼,两条齐肩的小辫子。何大流看了又看,爱不释手,他想拿走,但找不到拿走的理由,他不得不放下。何大流走出茶花的屋,见王彩珠站在自己的屋门口,身子斜靠在门框上,那双他熟悉的也喜欢的杏仁眼一直望着他。
何大流进了王彩珠的屋,屋里一张床,一个箱子,一张桌子,一个木凳,既不复杂,也不简单,摆设整齐,一目了然。王彩珠依然靠在门框上,脸向着屋里。何大流没有亲自动手,他坐在木凳上,叫两个帮手去搜。一个年轻人用木棍往床底下拨浪了两下,没有听到铁的响声也就收手了。另一个年轻人取下了墙壁上挂着的两件单衣裳,见挂衣裳的不是铁钉而是两个木橛子,随手又把衣裳挂在了上面。
何大流站起身,说:“没啥,走吧。”两人年轻人应声出了屋门,何大流刚抬脚,忽然看见斜靠在门框上的王彩珠正满目含情地望着他,心里屏然一动,一种无法名状的情感从心底油然而生。“你们先去搜着,我马上就来。”何大流支走了两个年轻人,一屁股又坐到凳子上。王彩珠进屋坐在床沿上,与何大流面对面。他俩已经有几年没有这样面对面坐过了,现在突然这样一坐,反而感到陌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土改那阵儿,王彩珠当了村里的妇女主任,成天跟土改工作队的人在一起。王彩珠虽然生了一女一男两个娃儿,但收拾出来,仍然很有风韵,往人前一站,仍然使那些男人们想入非非。王彩珠本来生性活泼,喜唱爱跳,喜说爱笑,经常组织妇女们活动,唱《东方红》,扭秧歌舞,宣传共产党的政策,宣传男女平等的思想,鼓励妇女自己解放自己,放开自己缠着的小脚,争取婚姻自主……
二喜的媳妇赵大脚被王彩珠树为妇女反封建的典型,四处宣传,赵大脚与王彩珠密切配合,大会小会不断讲述缠脚的害处和她反缠脚的经过。赵大脚没念过书,说不出道道,只说缠脚疼,受罪,跑不快。赵大脚还举了个例子,说她脚缠起没多久,到她舅家串亲戚,刚走进村就碰到一条大黑狗,不知那条大黑狗为啥看着她不顺眼,或许是那条大黑狗饿了,闻到了她篮子里东西的香味,冲着她汪地叫了一声就奔了过来,他撒腿就跑,因为缠了脚,跑不快,没跑几步就被大黑狗撵上了,她也一个扑爬绊倒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大黑狗在她的小腿肚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连裤子都咬烂了,腿上现在都还有一个疤。赵大脚说着捞起了腿脚叫大家看她腿上那块狗咬的疤。赵大脚说,那天俺从舅家回来,就把裹脚布扯了,坚决不缠脚。俺娘不依,说不缠不中,逼着俺非缠不可,俺气不过,就从家里跑了,跑到一个山洞里躲了起来,俺爹俺娘找了两天也没找到俺。后来,俺实在太饿了,肚子里呼噜噜呼噜噜象打雷一样响个不停,俺忍不住了,又回到了家。俺爹跟俺娘说,娃子不想缠就算了。俺娘跟俺爹说,不缠长大了就没人要。俺爹跟俺娘说,没人要咱就养着。俺娘跟俺爹说,那咱也不能养她一辈子。俺爹跟俺娘说,养一辈子就养一辈子。俺娘跟俺爹说,那叫咱脸住哪儿搁。俺爹跟俺娘说,往哪儿搁到时候再说。就这样俺躲过了缠脚这一关。后来俺长大了,二喜还是娶了俺。虽然二喜家穷得叮当响,他不嫌俺脚大,俺也就不嫌他家穷。末了,赵大脚说,缠脚就是不好,要是俺没缠脚,也不会叫狗咬那一口。你们看,俺走路跟男人一样。赵大脚说着在妇女们面前噔噔噔走了几步,说,俺走起路来连二喜都撵不上俺。那年,二喜跟俺到俺娘家串亲戚,二喜一直走在前头,俺在后边跟着。快到俺村了,二喜说,大脚,平时你总说你脚大,比我走得快,这阵儿咱俩比赛看谁先走到家。俺说中。于是俺迈开大步,几步就窜到了他前头,把他甩在了后头,俺蛮以为他会跟上俺,也没管他,只顾走路,谁知俺都到家了,他都还没撵上。有几个妇女捂着嘴偷偷地笑。赵大脚看见了,说,你们别笑,这是真的。俺进了院子,俺娘就出来了,俺娘见俺是一个人,问,他咋没来?俺说,谁?俺娘说,看你这闺女憨不憨,还会有谁,我问你女婿。俺笑了,说,娘,他在后头,他撵不上俺!俺娘听了,看了看俺的脸,俺娘没有笑。
赵大脚说得很有劲儿,也说得很具体,但她毕竟是个文盲,说不到点子上,为了深刻揭露封建主义对妇女的残酷迫害,王彩珠根据赵大脚反抗缠脚的事实对这件事儿本身的意义进行了升华,赵大脚根据王彩珠的指点,把她反抗缠脚的事儿说得更加生动更富有反封建的意义了。王彩珠把赵大脚树为反封建的典型,后来赵大脚还在全区的妇女大会上作了演讲。
由于槐树沟妇女反封建运动搞得轰轰烈烈,王彩珠在全区也出了名,土改工作队负责妇女工作的那个队员对王彩珠极有好感,说王彩珠工作泼辣,大胆,能力强,借口研究工作,常常往王彩珠家里跑。对此,何大流心里极不舒服。不舒服归不舒服,何大流也只能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他对土改工作队是不敢说三道四的,因为他家地多,按照划成分的政策,不是地主也是富农。所以,他见了土改工作队的人常常是脸上带着笑而屁股眼儿吓得直打啜啜。但何大流的爹很会来事,把何大流的三妹子送给了工作队队长。工作队队长在何大流三妹子屋里住了一夜,何大流家里的成分就变成了下中农。何大流恨那个跟王彩珠好的工作队队员,叫他三妹子跟工作队队长日咕了几句,没过几天,那个队员就卷起铺盖卷走了。村里风言风语地传开了,说那个工作队队员跟王彩珠有点那个,被工作队开除了。为此,王彩珠在心里记了何大流一笔帐。土改结束时发展了一批党员,工作队队长主动给何大流当介绍人,何大流也就顺顺当当地入了党,皇而堂之地成了党员。王彩珠虽然工作很有成绩,因为跟那个工作队员的闲话,她的入党申请书就被工作队队长压下了。土改工作队撤走时,槐树沟成立了初级社,何大流当了初级社社长。冬天,何金柱跟张光源又进南山做生意去了,何大流跟王彩珠经常在一起,在社员们眼里,一个社长,一个妇女主任,在一起再多,也是自然的,正常的,无可指责的,他们是在开会,是在研究工作。一天,何大流与王彩珠在区上开会,晚上在戏楼那里看了一场戏,到家时已经小半夜了。夜深人静,槐树沟静悄悄的。只有小北风吱儿吱儿不知疲倦地叫着,给寂静的山村带来了一丝响声,同时也送来了阵阵寒意。
何大流说:“天老冷,咱到你家烧碗汤喝,暖暖身子。”
王彩珠说:“太晚了,算了吧,还不如回去暖被窝。”
何大流说:“那我跟你一起暖。”
王彩珠说:“不中,娃子们都在家。”
何大流说:“怕啥,他们肯定都睡着了。”
王彩珠说:“睡着了我也不跟你一起暖。”
何大流说:“不暖就不暖,咱只烧碗汤喝。”
王彩珠说:“说好了只烧汤喝。”
何大流说,“ 说好了只烧汤喝。”
两人回到家,进了屋,何大流汤也不喝了,抱着王彩珠就往床上按,王彩珠推他,说:“说好了只烧汤喝。”
何大流抱着不放,说:“我不喝汤了,我只跟你暖被窝。”
王彩珠扭不过,也只好顺从了。
弄完了,王彩珠说:“快起来走吧,鸡都快叫了。”
何大流说:“叫等它叫,再等一会儿,这被窝里热乎。”
说着说着,两人又来了一回。由于过度疲乏,不知不觉中两人都睡着了。
合该他们出事,也是久走夜路吧。何金柱与张光源去南山,来回都是五六天,偏偏这回遇到南山下雨,无法进去,把盐挑子寄放在常落脚的一个朋友家,两人空手返回来了。回到槐树沟鸡还没有叫。何金柱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何大流与王彩珠的美梦。
王彩珠强装镇静地问:“谁呀?”但声音中含着难以掩饰的惊慌。
“ 我。”何金柱回答。
何大流与王彩珠顿时慌作一团,手忙脚乱地在床上东抓西摸。何金柱从窗户上听到床上发出悉悉嗦嗦的声音,大吃一惊,他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顺手掂起靠在屋门口的镢头,狠狠地将门砸了一下。大声喊道:“快开门,磨蹭啥!”
何大流吓得连衣裳也没穿,光着身子钻进了床下。
王彩珠没有点灯,他想把何金柱哄上床。说:“快上床吧,趁被窝是热的。”
何金柱手握镢头把,说:“少来这一套,把灯点着!”
王彩珠说:“屋里老黑摸不着洋火。”
何金柱说:“你摸不着我摸得着。”说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火柴,滋啦划着,点燃了油灯,黑暗的小屋里顿时明亮起来。
何大流看见灯光如老鼠看见了猫,浑身筛糠不止。
何金柱一眼就瞅见了床上的衣裳,二话没说,手中的镢头就捅进了床下,大声吼道:“出来,狗日的!”
何大流吓得哆哆嗦嗦象狗一样光着身子从床下爬出,顺势跪在何金柱面前,磕头求饶。何金柱见了,气得两眼直冒火星,举起镢头向何大流头上砸去。王彩珠见势不妙,猛扑上去死死地拽住何金柱的胳膊,哭着说:“茶花爹,你可不能弄出人命啊!”
何金柱丢下镢头,一把推开王彩珠,咬牙切齿,抡起胳膊,使尽平生最大的力气,照着何大流的脸“啪啪”就是两个耳光,然后又飞起一脚踢在何大流身上,吼道:“不要脸的东西,快滚!”
何大流挨了打,但他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疼,当听到何金柱叫他滚时,如死囚获赦,急急如丧家之犬,光着身子冲到屋外。王彩珠把他的衣裳扔了出去。
何金柱大病一场。
何大流被撤了职。
此时,恰恰张光春从朝鲜战场回来,接任初级社社长,后来初级社变成了高级社,张光春也变成了高级社社长,再后来就是人民公社成立,高级社变成了生产大队,张光春变成了生产大队队长,接着生产大队建立了党支部,张光春被选为党支部书记,槐树沟的人就叫他张支书……
从那以后,何大流再也没敢去找过王彩珠,更没有机会象现在这样跟王彩珠面对面坐在一起。刚才那个年轻人用棍子往床下捅时,何大流坐在凳子上见了这个动作心里都还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个年轻人的动作有点象那夜何金柱捅他的动作。那个年轻人收回棍子的时侯,他还抬头看了年轻人一眼。事隔多年了,想起那夜发生的事情,他仍心有余悸,不免胆战心惊。几年了,他没来找过王彩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没有忘记是王彩珠救了他,要不是王彩珠拼命扑上去死死抱住何金柱的胳膊,那一镢头砸下去,他肯定脑袋开花,一命乌乎了。那就没有今天了。他被撤了职,王彩珠也象他一样被抹去了妇女主任的帽子,两个人都成了平头百姓,普普通通的社员。他两个谁也没有理由谁也没有机会再找谁。再说,以前他跟王彩珠干那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事儿时是在暗处,没人知道,从那天以后就被刨亮了,成了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村里人的眼睛都是盯着的,别说两个人坐在一起,就是在哪儿碰见了,也只能互相看一眼,偷偷递上个眼色,而不敢说话,那些日子真把他们熬苦了。人民公社成立那天,张光春叫王彩珠到前头去给她交待任务,王彩珠路过他身边时,他多看了一眼,结果锣锤还敲到了手上,叫张光源和二喜戏落了一顿……还有他那老婆,该死的小姜猪,对王彩珠恨得咬牙切齿,逢人就说,见人就骂,说王彩珠是母狗,是狐狸,是妖精,是白虎星……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跟她见过一样。小姜猪说王彩珠是光板,那地方光秃秃的不长庄稼。何大流心想你知道个球,长不长庄稼我比你清楚。小姜猪说王彩珠跟老母狗一样骚瘾大,一刻也离不开男人,没有男人在身边她就睡不着。何大流心想,你知道个雕,何金柱做生意去了,有时我还是没有去跟她睡,她不是一个人睡她跟谁睡?小姜猪说王彩珠那东西嚼起男人那玩艺咯嘣咯嘣直响,跟白虎星嚼骨头一样嚼得男人疼得嗷嗷叫。何大流心想,你懂个卵,嗷嗷叫是美得不是疼得。小姜猪说有一天她在沟沿上割草,看见王彩珠跟何金柱在沟底下锄地,锄着锄着,何金柱站到地边上屙尿,刚把那东西掏出裤裆,王彩珠就跑过去一把把何金柱那东西逮在手里,一只手解开自己的裤子把她男人的那东西往自己的那地方塞。那样子真象狗恋蛋,我看着都恶心,赶忙离开了沟沿。何大流听了,心里虽然酸酸的,还是暗暗地说,你懂个鸡巴,那是王彩珠身体好。小姜猪说王彩珠给娃子喂奶,喂都喂吧,还要把男人拉到身边,叫男人摸她那个闲着的奶头,自己还把手伸进男人的裤裆里捏鼓,那骚劲儿,那不要脸劲儿三五百里也找不着。何大流明知是小姜猪胡编乱造的,心里还是一股股直冒酸水,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那是人家两口子感情好。小姜猪说得很气愤,骂得也很有劲儿,但一句也没敢说何大流。好象何大流被撤了职全怪那个卖屁股妖精王彩珠,是王彩珠生拉活扯硬把她男人拽进屋里按在床上的。
小姜猪把王彩珠说得脚底生疮头顶冒浓,分文不值,臭不哄哄。何大流却说,作为一个女人,王彩珠再坏都比她强。不管咋说,王彩珠总还生了一个闺女一个娃子,而她呢,是一个不会下蛋的鸡,光长一身膘有啥用。何大流的话揭到了小姜猪的短处,说到了小姜猪的痛处,小姜猪嘴张了张又闭上了。本来,何大流乱搞,被撤了职,小姜猪觉得丢人,哭着回了娘家,说要跟何大流离婚,被她娘家人劝住了,说她只要给何大流生个一男半女,就把何大流的心拴住了。男人就那德性,娶媳妇时间长了,没生儿女,心就往别的女人身上想。小姜猪一想也是,不能光怪何大流,这么多日子了,她也确实该给何大流下个蛋了。如果她真的象何大流说的是一个不会下蛋的鸡,跟何大流离了婚谁还要她。所以,小姜猪没等何大流到她娘家来接,就乖乖地从娘家回来了。她打算安安心心跟何大流过日子,养足精神,准备下个比王彩珠下的蛋还要大一点的蛋给何大流看看,看谁还敢小瞧她小姜猪。果不其然,第二年小姜猪的蛋就下来了。小姜猪生了个胖小子。何大流对她的态度也真的发生了变化,小姜猪感觉最明显的是何大流没有再去找王彩珠。可悲的是,小姜猪没想到何大流不是不想而是没有机会去找王彩珠。
现在,张光春升了公社副书记,何大流就要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了。何大流多么想跟王彩珠旧情重续,旧梦重温,重归于好。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想到此,何大流心里一阵激动一阵喜悦,脸上浮出了多年来少见的那种特有的笑容。这时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王彩珠,脸还是圆圆的,只是光泽不如以前了。眼还是杏仁眼,只是没有以前水灵了。睫毛依然是长长的,只是变得如缺少雨露的禾苗显得有些干涩。变化最大的是,辫子剪成了短发,那是在土改时就剪掉了的。眼角没有以前光生了,浮上了几条细如游丝的鱼尾纹。胸部上原来那两座高高耸起的山峰经过风雨剥蚀而变成了略显平坦的高原。何大流看着王彩珠外部的变化,想象着衣裳覆盖下的实际内容,大概他无数次揉摸过的那两个雪白硕大的乳房如今变成了两个装得半饱的布袋吊在胸前。何大流望着王彩珠的脸,看着她脸上含情脉脉的表情,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想摸一下王彩珠的奶头,感觉一下山峰与布袋的区别。当他打算把这一想法变成现实时,大脑里忽然闪现出他赤身裸体跪在地上和何金柱那高高举起的镢头。何大流的冲动被那高高举起的镢头吓退了,就象浓雾见到了烈日,悄悄地慢慢地消失了。何大流觉得他不能在这里久坐了,再坐下去,他将无法抑制自己的双手去触摸那两只虽然是半饱但依然诱人的布袋。他现在还不是支书,而是支书代理,他不能胡来。
“嫂子,我该走了。”
“坐吧,急啥。”
王彩珠的心情极其复杂,她有许多话要跟何大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何大流望着她时,她的眼睛丝毫没有回避,如果何大流起身拥抱她,她会毫不犹豫地迎上去。她盼望着何大流行动,但何大流却想走了,这是她没有想到的。王彩珠的挽留使刚刚抬了抬屁股的何大流又坐下了。王彩珠看着何大流,想着儿子范娃。范娃是何大流的儿子,她一点也没说假话,如今范娃已经十来岁了,一点也不象何金柱那个楞头青,倒越来越象何大流了。不光是长相,而且也象何大流一样聪明。王彩珠想从范娃身上引开话题。
“范娃都上学了。”王彩珠说。
我知道。那娃子乖,聪明。”何大流说。
“就是贪耍,学习不老用功。”王彩珠说。
“娃子嘛,还小,不懂事儿,大一点就好了。”何大流说。
“你见了说说他,叫他好好读书。”王彩珠说。
王彩珠跟何大流正说着,大门口传来了范娃活泼的声音。“走嘛,到俺家去耍。”
“不。我作业还没做完。”这是张光源老二娃子小山的声音。
小山比范娃小一岁,两个人的个头差不多,在一个班读书。范娃性格外向,好说话。小山性格内向,很腼腆。
“走,不去不中。”范娃拉着小山的胳膊。
“作业做不完老师要批评。”小山执拗着不去。
“你们两个拉扯啥?”茶花不知啥时候走到了他俩身边,见一个往前拉一个往后拽,笑着问道。
“姐,我叫他到咱家去耍他不去。”
“茶花姐,我作业没做完,我得回去做作业。”
“我还不是没做完。”
“哎,这就对了,你们两个一起做作业。走嘛,小山。”茶花拍着小山的肩膀。
茶花很喜欢这两个小弟弟,尤其喜欢小山,她觉得小山腼腆,老实,听话,腿脚勤快,有啥事儿叫他一声他跑得飞快。何金柱与张光源关系好,两家的娃儿就象亲兄妹,常常在一起耍。小山听茶花姐这样一说,也就跟她一起进了院子。小山心里很高兴,他最想跟茶花姐在一起了,他觉得茶花姐对他比对范娃还好。
“放学了?”何大流见三个人进了院子,亲切地打着招呼。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走在前面的范娃,的的确确象他,尤其是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还有那小小的耳朵,简直就是他何大流的翻版,要叫别人说,他俩就象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货,只不过一个大一点儿一个小一点儿而已。何大流心里暗暗得意。接着他把目光移向茶花,他的眼睛忽然一亮,这不就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王彩珠吗?圆圆的脸,杏仁眼,长长的睫毛,两条小辫……何大流暗暗感叹,有其母果有其女!茶花的样子没有一点儿何金柱的影子,没有留下一点儿何金柱的痕迹,这是他最最高兴的。
“嗯。”茶花见何大流坐在她娘屋里,心里很不是滋味,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范娃和小山没有开腔。
茶花曾影影绰绰地听说过何大流与她娘的事儿,她才理解了她爹为啥脾气那么怪,常跟她娘吵架,动不动就拌碟子摔碗。茶花冷淡的语气,卑视的目光,毫无表情的圆脸,使王彩珠与何大流都有些尴尬。
“我爹咋还没回来?”茶花问。
“你爹挑铁沙去了。”王彩珠边回答女儿的问话边把眼睛斜向何大流,圆圆的眼珠向外一斜,何大流会意,起身告辞。
“他咋光到咱家来?”茶花望着走出大门的何大流,很不高兴地问。
“他来搜铁。”
“搜铁就他一个人?”
“那些人先走了。”
“我爹不在家,他坐在这里干啥?讨厌!”
“看你这闺女,他是干部,搜铁搜累了在咱家里坐一会儿,我能不叫他坐?”
“娘,你也是,不怕别人说闲话。”
“你听说啥啦?”
“他老婆小姜猪一天都在外面说三道四,难听死啦!”
“茶花,别听那些人瞎嚼舌头,胡说八道,吃了饭没事干,一天到晚翻闲话。”
“管他闲话不闲话,我们还要见人。”
茶花见她娘的脸一阵儿红一阵儿白,丢下一句话,进她的屋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