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 董新芳

登记号:21-2001-A-(0656)-0115

 

 

 

 

第四章

     夜幕降临,星光闪烁。老榆树周围坐满了槐树沟的男女老少。张光春站在老榆树下,老榆树上挂着的那盏马灯放射出黯淡的光,照在张光春充满激情的脸膛上。他手指间夹着一根纸烟,滋溜了一口,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充满激情的讲话。张光春说,昨天,广播上已经说了,要赶英超美,今天,公社召开了紧急会议,传达了上头的精神并做了具体安排布署。现在,我给大家传达。公社赵书记说,中央提出赶英超美,我们要坚决响应。我们咋响应呢?具体说,就是要按照上头的精神大炼钢铁。赵书记要求,各大队都要召开社员大会,传达宣传上头的精神,使之家喻户晓,人人皆知。这是一。第二,要全体总动员,男女老少,全力以赴炼钢。第三,为了支援炼钢,各家各户的废铜烂铁,锅碗瓢勺,只要是沾铁的都一律上交。咱们要严格按照上头的要求,明天就开始干。咱们村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就是树多。咱们要充分利用这个条件,多砍树,多烧炭,多炼钢,争取扛红旗。要是哪个磨蹭,赵书记说就定他的促退派,给他挂白旗,戴高帽子,游街。张光春表情严肃,口气严厉,越说声音越大。会场上,除了男人们吸烟呛了喉咙,偶尔发出几声咳嗽外,别无其它的声音。接着,张光春宣布壮劳力分成炼钢队、砍树队、运输队、烧炭队。炼钢队队长由张光春自已兼任,砍树队队长何大流,运输队队长张光源,烧炭队队长何金柱。张光春分派完毕,要求各队连夜准备,天亮前行动。
启明星象一盏天灯从遥远的天际给大地送来了微弱的光亮,大地依然黑暗,万物仍沉睡在香甜的梦中。但槐树沟的社员们已经起来了,树林里已响起了嚓嚓的斧头声。沉睡的鸟儿受到突如其来的声音的惊吓,扑楞楞伸展着翅膀四下乱飞,在寂静的夜空发出惊恐刺耳的叽叽喳喳的叫声……

    村里修起了三座炼钢炉,两人来高,簸箩那么粗,圆圆的象大水缸,又象工厂里的半截烟囱。村边的山坡上挖了四五条大土壕,那就是炭窑。运输队把木料运来堆进了土壕。火点起来了。湿润的木料发出了哔哔剥剥的响声,浓烟滚滚蒸腾而起,扑向蓝色的天空,遮住了刚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桔红色的太阳。“封土!”何金柱一声高喊,烧炭队的队员手忙脚乱地把刚刚挖出的湿土呼呼啦啦盖在冒着烈焰的木头上。熊熊的大火被泥土覆盖了,烟雾还顽强地从泥土的缝隙里断断续续地向外冒着。

    炼钢炉前,张光春亲自督阵,面对各家各户交来的铁锅铁瓢铁盆铁勺,他手握拳头,高高举起而后做了一个向下用力的动作,大声喊道:“砸!”一阵噼哩叭啦的响声之后,那些锅碗瓢勺高声叫喊着,痛苦地呻吟着,一个个都变成了残废。

    风箱呼嗒呼嗒地响着,炼钢炉里喷吐着浓重的黑烟。张光春望着徐徐飘向空中的烟雾,兴奋不已。他激动得不停地搓着双手,他就要炼出钢铁了!他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加紧干,我到别处看看。说完,他背着双手走了。张光春从炼钢炉来到炭窑,从炭窑来到树林,他挨着巡视了一遍,他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很顺利,心里一阵高兴,信步登上了北岭脊。只有在北岭脊,也只有站在这里才能目睹全公社浩浩荡荡的运铁沙队伍,因为在不远处有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通向神河边的大道。运铁沙的大军进入了张光春的视线,浩浩荡荡,肩挑背扛的人群,沿着大道如蚂蚁搬家似的源源不断络绎不绝地从神河方向慢慢地向这边挪动。他们挑的扛的都是神河边的黄沙,也不知是哪位专家还是哪位领导说过黄沙里面含有铁的成份,因此,各个大队为了多炼钢铁都派出了自已庞大的运输队伍,争先恐后地背起了神河边的黄沙。运沙队伍是壮观的。各个村中腾起的滚滚黑烟也无一逊色。浓重的黑烟从各个村庄升起,飞向天空,象一朵朵飞速成长的黑色蘑菇不断膨胀,颜色由浓而淡。它们在空中交汇,连成一片,象天狗一样张着巨口吞食了金色的太阳,遮住了清彻透亮的蓝天。张光春望着空中不断变幻的烟雾,他觉得是那般地神奇。忽而象天狗,忽而如魔鬼,忽而象群山,忽而如波涛……他正看得出神,忽然,觉得天上似有雨滴落下,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他那光光的脑袋。当他把手伸到面前时,才发现那不是雨水而是黑色的尘埃。张光春望着昔日沉寂而今沸腾的山村,心里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他想要是全国各地村村寨寨都象他们槐树沟一样,哪愁赶不上英,哪愁超不过美!张光春从槐树沟想到了全国,又从全国想到了全公社。全公社没有哪个村有他们村树多,他应该用他们村丰富的树木资源支援树少的村。这样做赵书记肯定高兴,赵书记一高兴,说不定红旗就会插在他们村。

    张光春来到公社,径直走进赵书记的办室。张光春说了他的想法,赵书记的脸上立即浮出了笑容,拍着张光春的肩膀说:“老张,你真不愧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站得高看得远想得也深,就凭你这种风格就该得红旗。”

    张光春怎么也不会想到,此时赵书记正在为赵沟、黑风沟、北圪瘩的杠炭而发愁而着急。这几个村,除了山坡上稀稀拉拉的柿树就是为数不多的泡桐树,能烧炭炼钢的树了了无几。他们的炼钢炉早已垒好了,锅碗瓢勺也搜了一大堆,铁沙也从神河边运回来了,万事俱备,只欠杠炭。无奈之下,他们来到公社找赵书记,但赵书记也不是孙悟空,拔根毫毛吹口仙气,用手一指,喊声“变”!他们那里的山坡上就能长出一片参天大树来。赵书记也是人,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吃五谷杂粮食人间烟火的凡人,因此他面对几个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的支书,说出了一段美丽动听的错话。赵书记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要依靠群众,发动群众,大家出主意,集体想办法,人多主意多,人多力量大,毛主席说过人定胜天,难道你们就做不到人定胜炭?只要群众发动起来了,活人是不会叫尿憋死的。那几个村的支书望着赵书记表情严肃的脸,望着赵书记上下翻动的嘴皮,望着赵书记来回走动的脚步,谁也不敢分辩,只有频频点头。

    那几个村的支书走了,赵书记依然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因为他心里十分明白,那几个村的杠炭问题根本就没有得到解决。赵书记正在想着如何动员有树的村支援无树的村,正在这时,张光春来了。

    张光春的到来,无异于雪中送炭。他不但为赵沟、黑风沟、北圪瘩救了急,而且也为赵书记解了围,因而赵书记对张光春大大地夸赞了一番。
张光春更加得意了,说:“赵书记,你看哪个村需要,就叫他们来砍。俺们村别的没有,树多的是。”

    赵书记点着头,笑得十分亲切。说:“要是其它村的领导都能象你这样,哪愁咱公社得不到红旗?”

    张光春听了赵书记的表扬,心里象喝了蜜似的甜,他走出赵书记的办公室,觉得浑身轻松,脚下象生了风,飘飘然向自己那个村庄--槐树沟--走去。当他路过北岭脊的时候太阳已滑下山坡,鸟儿成群结队地向树林中飞去。走着走着,张光春的耳际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细长而颤抖的声音,但他听着却是那么清晰:“张--光--春--”他停下脚步侧耳细听,仔细地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和呼唤他名字的人。可是在那个声音消失之后却再也没有第二声呼唤,传入他耳朵的却是北沟响潭那千古不变的水声:哈啷啷……听到这个声音,张光春觉得很不吉利,因为关于响潭的神秘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同样也深深地印在他的大脑里。张光春不愿意把那一声呼唤与响潭的水声联系在一起。

    黑风沟、赵沟、北圪塔的社员来了,成群结队,扛着斧头,掂着砍刀,背着锯子,蜂拥而至。他们在槐树沟的东西南北各占一方,四下夹击,如蝗虫吞食庄稼一样贪婪地吞食着槐树沟的山林。那几个村的人生怕自已的村子砍少了,所认,一个个举着锋利的斧头,闪光的砍刀,用力地向树身砍去,嚓嚓嚓地响声此起彼伏,响彻山谷。

    没到一个月,槐树沟山坡上的树林已一片狼藉,满山遍野是白瓷拉拉白得刺眼的树桩。山坡象被剃去了头发的和尚,变得光秃秃亮堂堂的了。
那几个村的人也还算有情,张何两家的坟地依然青葱。他们也知道坟地上的树不能砍,砍了是要遭报应的。

    张光春看着那几个村的人把树砍倒,把树运走,心里象吃了个无头苍蝇似的难受。而最可气的是那只苍蝇并没有死,牢牢地巴在他的胃壁上,下蛋生蛆,弄得他阵阵头昏,阵阵恶心,阵阵发呕。但吐又吐不出屙又屙不下,再难受,他也只有忍着。槐树沟的社员们怨声载道,不住地埋怨。张光春也想去阻止那些人少砍些,但又无法出口,因为那些人是他引来的,此时,只有打掉门牙往肚里咽。自已放屁砸了脚后跟,再疼也只有忍着,那是无法怪罪别人的。

    张光春正在后悔,那几个村的干部带着社员敲锣打鼓地给他送来了感谢信。公社赵书记派助理员曾跃旗和他的秘书衡来山给他送来了一面大红旗,赵书记在旗上亲书几个金灿灿的大字:支援和友谊比什么都重要。

    四封红彤彤的感谢信,一面迎风招展的大红旗换走了槐树沟青葱郁郁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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