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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麈尾:清谈家的风流雅器 (三)麈尾的种类与形制 从颜色上看,麈尾主要有黑、白两种。《北堂书抄》卷一三三引晋·许询《黑麈尾铭》: 卑尊有宗,贵贱无始。器以通显,废兴非已。伟质软蔚,岑条梳理。 《太平御览》卷七0三引许询《白麈尾铭》: 蔚蔚秀格,伟伟奇姿。荏弱软润,云散雪霏。 又刘义庆《幽明录》(页7)“甄冲”条: 社公下,隐漆几,坐白旃坐褥,玉唾壶,以玳瑁为手巾笼,捉白麈尾。 这两种麈尾都很漂亮,而白麈尾更为奇妙。麋鹿“尾末端长束毛黑褐色”(见前引《中国动物图谱》),因而黑麈尾最为常见。白麈尾可能取材于罕见的天生白麋(子烨案:动物界存在着白化现象。如金丝猴色本金黄,而报载云南发现白金丝猴;鳄鱼一般是黑褐色,在美国却发现了白色的鳄鱼,见《短吻鳄和普通鳄鱼》,页26;美国作家赫尔曼·麦尔维尔在其著名的小说《白鲸》中,叙述了船长亚哈走遍世界,寻找一只使他丧失一条腿的白化抹香鲸莫比·迪克,而与之同归于尽的故事),故极其珍贵。如敦煌石窟第二二0窟东壁南侧的维摩像,维摩即手持瑇瑁柄白麈尾。(《敦煌》,页102)《艺文类聚》卷六九引南朝宋·张悦《瑇瑁麈尾铭》:“凝华淡景,摇彩争云。夷心似镜,色象斯分。”生动地描绘了白麈尾的绝世之美。 麈尾长约尺余,由固定着两排麋鹿尾毛的轴杆和把柄相接而成,其做工十分精美。徐陵《麈尾铭》:“爰有妙物,穷兹巧制。员上天形,平下地势。靡靡丝垂,绵绵缕细。”而古人对麈尾柄的制作极为考究。由于造柄材料的不同,便产生了风采各异的麈尾。有白玉柄麈尾。王夷甫所持者即是。晋人崇尚洁白、光润之美(参见本书页48~50),故王衍有此偏嗜。有犀柄麈尾。《世说新语·伤逝》一○: 王长史病笃,寝卧灯下,转麈尾视之,叹曰:“如此人,曾不得四十!”及亡,刘尹临殡,以犀柄麈尾著柩中,因恸绝。 犀牛角乃自然之宝。晋人用以装饰麈尾,不仅取其珍奇、豪贵,也有谈锋犀利、所向披靡的寓意(子烨案:战国时魏人公孙衍,以谈说显名,号曰犀首,见本书页114引《资治通鉴》)。有竹柄麈尾。《南齐书》卷五四《吴苞传》:
宋泰始中,过江聚徒教学。冠黄葛巾,竹麈尾,蔬食二十余年。 中古文人是爱竹成癖的。他们或以竹废礼:“王子猷尝行过吴中,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主已知子猷当往,乃洒扫施设,在听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讽啸良久,主已失望,犹冀还当通。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世说新语·简傲》一六)或以竹托身:“乐成张廌者,隐居顷志。家有苦竹数十顷,在竹中为屋,常居其中。王右军闻而造之,廌逃避竹中,不与相见。郡号为‘竹中高士’。”(晋·郑缉之《永嘉郡记》,《历代笔记小说集成》,第1册,页520)而皆为侪流所推尊,故戴凯之著《竹谱》一书。因之,竹柄麈尾便凝结了崇尚自然、复归田园的人文精神和时代主题。以上三种麈尾的实物已无遗存。今日本奈良正仓院藏有另外四种麈尾。《正仓院御物棚别目录》南仓阶上一○八号载:“柿柄麈尾一枚,瑇瑁麈尾一枚,漆柄麈尾一枚,金铜麈尾一枚。”(转引自贺札)案傅芸子《正仓院考古记》四《三仓之概观》(页64~65): “西棚”所陈皆系宗教品物,……麈尾有四柄,此即魏晋人清谈所挥之麈,其形如羽扇,柄之左右傅以麈尾之毫,绝不似今之马尾拂麈。此种麈尾,恒于魏齐维摩说法造像中见之,最初者当始于云冈石窟魏献文帝时代(公元四六六—四七O)造营之第五洞洞内后室中央大塔二层四面中央之维摩,厥后龙门滨阳洞中洞正面上部右面之维摩,天龙山第三洞东壁南端之维摩,又瑞典西伦(O.Siren)氏《中国雕刻》(Chinese
Sculpture)集中所载北魏正始元年(公元五0四),孝昌三年(公元五二七),北齐天保八年(公元五五O)诸石刻中之维摩所持麈尾,几无不与正仓院所陈者同形,不过依时代关系,形式略有变化,然皆作扇形也。陈品中有“柿柄麈尾”,柄柿本质,牙装剥落,尾毫尚存少许,今陈黑漆函中,可想见其原形。“漆柄麈尾”,牙装;“金铜柄麈尾”,铜柄,毫皆不存;“玳瑁柄麈尾”,柄端紫檀质,毫亦所存无多。按晋时庾亮有诘康法畅麈尾过丽之逸事,可见自晋以来,麈尾已尚华丽,正仓院诸具,犹存其风。又阎立本《历代帝王图卷》中之吴主孙权所持之麈,与陈品之华饰略同,亦一良证。 它们可能是唐代的遗物(但是也不排除是唐人收藏的六朝古物的可能),足以显现中古麈尾的原貌。
中古的麈尾也有个别变种。《梁书》卷五一《处士列传·张孝秀》:
孝秀性通率,不好浮华,常冠谷皮巾,蹑蒲履,手执并榈皮麈尾。 “并榈”,指棕榈树。并榈皮麈尾是用包在棕榈树干外面的叶鞘的红褐色纤维(棕毛)制成的。这种独特的麈尾,五代时期仍然流行。在敦煌石窟第九十八窟东壁门北的五代《维摩诘经变图》中,维摩于床帐之内横握白玉柄栟榈皮麈尾,凭几而坐(《中国壁画全集》,《敦煌》九《五代·北宋》,页8)。这种麈尾既以棕毛为主要原料,则是有麈尾之名,而无麈尾之实了。
麈尾不是拂尘。《太平御览》卷七0三引《晋书》: 武帝泰康四年,有司奏先帝旧物,麻绳为细拂,以明俭约。 及秦嘉妇《与嘉书》: 今奉旄牛尾拂一枚,可拂尘垢。 又《宋书》卷三《武帝纪下》: 孝武大明中,坏上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鄣,壁上挂葛灯笼、麻绳拂。 可见古人自未将拂尘与麈尾视为一物。新版《辞源》(页3556):“古以驼鹿尾为拂尘,因称拂尘为麈尾,或省作麈。”新版《辞海》(缩印本,页2065)释“麈尾”:“拂尘。魏晋人清谈时常执的一种拂子,用麈的尾毛制成。”《汉语大字典》(缩印本,页1964)释“麈”之第二义项:“古书上指尾巴可以做拂尘的鹿一类动物。”《汉语大词典》(第12册,页1290)释“麈尾”:“古人闲谈时执以驱虫、掸尘的一种工具。”凡此诸说,皆有偏误。 麈尾也不是扇子。中古名士常执扇。《晋书》卷六八《顾荣传》: 属广陵相陈敏反,南渡江……荣废桥敛舟于南岸,敏率万余人出,不获济,荣麾以羽扇,其众溃散。…… 同书卷九五《艺术列传·吴猛》: ……因还豫章,江波甚急,猛不假舟楫,以白羽扇画水而渡,观者异之。 又《世说新语·轻诋》二四刘孝标注引《续晋阳秋》: (谢)安乡人有罢中宿县诣安者,安问其归资,答曰:“岭南凋敝,唯有五万蒲葵扇,又以非时为滞货。”安乃取其中者捉之。于是京师士庶竞慕而服焉,…… 但执扇之习惯,与清谈无关。 尽管如此,麈尾兼有拂尘和扇子的功用。《艺文类聚》卷六九引王导《麈尾铭》:“勿谓质卑,御于君子。拂秽清暑,虚心以俟。”而许询《黑麈尾铭》“体随手运,散飙清起”,以及徐陵《麈尾铭》“拂静尘暑”,所表达的意思都与王导相同。但是,兼有拂、扇之功能者,未必就是麈尾。《南齐书》卷二六《陈显达传》:
……显达谓其子曰:“麈尾扇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自逐。” 案“麈尾扇”句,《南史》卷四五《陈显达传》无“扇”字,“是”上有“绳拂”二字,李延寿当有所本。但麈尾与麈尾扇自是二物。《南齐书》卷四一《张融传》:
融年弱冠,道士同郡陆修静以白鹭羽麈尾扇遗融,曰:“此既异物,以奉异人。” “麈尾扇”是拂、扇合一的东西。其拂的部分用麋鹿尾毛制成。它是道教徒的法物。在中国道教协会辑录的《道教神仙画集》中,有一幅描绘太清道德天尊的作品(页7)。该天尊即手持麈尾扇,而“五方五老天君”(页21)和“三茅真君”(页97)也拿着同样的东西。这部画集所著录的,都是明清人的作品。画家们的描绘当然是有依据的。在今天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南宋著名画家马麟所绘的一幅《静听松风图》。据罗宗真先生《道家学者陶弘景有关遗物、遗迹的考证》一文介绍,该画“绘陶弘景依树听涛,悠然自得,左下角有一侍者童子执扇,画主人身旁置一柄麈尾,为中古士大夫常用清谈用具,亦为道家手携之宠物”。案陶弘景《真诰》卷四: 保命告云:“许子遂能委形冥化,从张镇南之夜解也,所以养魂太阴,藏魄于地,四灵守精,五老保藏,复十六年,殆睹我于东华矣。既适潜畅,莫觉不真。” 此下有旧注曰: 许子即是掾也。按张系师为镇南将军,建安二十一年亡,葬邺东。后四十四年,至魏甘露四年,遇水棺开,见尸如生,出著床上,因举麈尾覆面,大笑咤又亡,仍更殡葬其外。书事迹略如此。 《真诰》是陶弘景编纂的一部道教原始文献集,此条注释当出自他的手笔。据此可知,中古之道徒,也很重视麈尾。罗先生称麈尾“为道家手携之宠物”,极为中肯。实际上,中古道家之用麈尾,已经不只是为清谈之需了,在很大程度上,它已经成了道家名士的装饰品。由此可知,马麟的《静听松风图》确乎是有所依据的,正如南京西善桥南朝大墓出土的砖画《竹林七贤与荣启期》一样(子烨案:《旧唐书》卷二九《音乐志》:“阮咸,亦秦琵琶也,而项长过于今制,列十有三柱。武太后时,蜀人蒯朗于古墓中得之,晋《竹林七贤图》所弹与此类,因谓之阮咸。”)。陶弘景乃熠耀中古、人人宗仰之大名流,如果说当时的画家没有给他画过像,简直不可能,只是中古的文献亡逸太多,导致了我们今天在此问题上的茫然。不过,据笔者在南京博物院的观察,在南朝帝王陵寝的画像砖(南京博物院展出的系仿制品)上常常绘有麈尾,而执麈尾者也清一色是道徒。这无疑向我们透露了关于道徒与麈尾之关系的文化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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