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直而灿烂
——京开和他花鸟画现代风格的创造
贾德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对于京开，也应作如是观。因为，他是一位创造|型的艺术家。每次见到京开，见到他新创作的花鸟作品，总会给我一番新的惊|喜。他为人正直、率真、热情，爱憎分明，乐善好施，在与他一起的日子里，他|总能以他特异的功能为你指点迷津、排忧解难。他料事如神，你的前50年后50|年发生的和未发生的事情仿佛都在他的心里装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识人|透彻，入木三分，善恶忠奸，所思所想，一语中的。他是我亲眼所见、亲身体会|的一位奇人，一位高人。而在艺术上，他同样如神似仙，时出新意，时变画风，1出于不同凡响。在短短的几个月中，他的花鸟画创作竟能从传统主义的案臼中脱|颖而出，而建构起个性鲜明、自立境界的"现代性"绘画语言。这种由传统向现|代的语言转换，也不是一般常人所能为，禁不住令人扼腕叹息。

    大约在半年前，我见到的京开花鸟画作，运用的是传统绘画的语言。尽管已经表现出鲜明的强劲洒脱的风格，但是，从中仍可以看出它们受到吴昌硕、齐白石以及某些清代画家影响的痕迹。对于京开来说，这笔墨传承的一步是必须要走的。他需要借用某些传统的笔墨样式作画，在传统的基础上前进。京开清楚地明白，任何一位涉足花鸟画领域而又企盼成功的人，所面对的传统都是相当浩繁与沉重的，从古代到近代，再到当代，花鸟画巨匠与大师们构筑了一座又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要想取得成功，首要任务是攀登这些高峰，并超越它们，然后才能建立自己的艺术起点。这当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任务，也不是仅凭挑战意识可以解决的，更不是一味求新逐异能取得成功的。他只能在深悟传统笔墨精神、掌握传统笔墨之法后，才有可能开创自己的新语境。

    他画的题材很宽，有荷花、兰草、芭蕉、菊花、批把、藤花以及松鹤、梅花，还有马、虎、猴、鸡、鹅、狗、鱼、鹰、莺、雀等，而画得最多的是竹和鹤。这些都在传统绘画中常见，但像京开那样尤善在丈八、丈六的纸上画巨幅大画，且笔力雄健，气势逼人，实不多见。这批使用传统花鸟画语言创作的作品，可以明显地看出京开的画风显示了两个明显的特点：一是大气雄强，二是率意天真。这种大家的手笔与他性格、胸襟、气质有关，也与他多年研习倪云林、徐渭、八大山人那种冷峻、清奇、朴拙的绘画以及《石门颂》、《张迁碑》、《郑文公碑》那种恢宏、刚健、老辣的碑帖有关。观他的丈二巨l跌《碧海波涛，浩荡乾坤》中的墨竹，笔健墨饱，气足韵丰，画家以横扫千军之势抒发他"开拓万古之心胸"的激情，挥毫时心潮跌岩、如醉如痴、怒肆挥洒之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在他的丈八大画《神鹤坛经图》中，松立鹤舞，抚媚多姿，其笔力如剑载铿锵，软骑突出，不平稳的布势，使整个画面呈现一种旋转飞舞的视觉效果和一股"兴酣落笔摇五岳"的宏大气势。一道松鹤延年的美景，一腔令人回肠荡气的豪情，这是京开的心境，是自然天成的本色，也是他的画境。画境源于心境，京开笔下的花鸟不仅展示他传统功力的深厚和学养的广博，更是一种内心情感的流露与自我率性的表现，使他的作品洋溢着与众不同的魅力。

    没过几个月，京开又抱着近百幅作品来到我的办公室。展卷览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新、明朗、娇艳、新颖的画风。他告诉我，这是他三个月来足不出户、夜以继日拼搏的成果，他要为中国花鸟画建构一种全新的现代形态。我叹服京开创造力的神奇，我怀疑是否是他的特异功能在予以神助，竟然使他在数月之内，一改先前的"路数"，使他以迥然不同的画风迈出创造性的一步。在这批作品中，京开完全舍弃了传统花鸟的笔墨图式，创立了新的花鸟画语境：简括装饰的线型、夸张变形的花鸟，富于民间色彩的璀灿和童趣，多以正方画面的满构图，透露出现代人要求的新奇而炫目的轻松气息，不免使人想起欧洲的革新派大师一一莫奈、塞尚、马蒂斯、莫迫格里亚尼、毕加索等作品。他的成功之处就是他在实践中自始至终地保持着追求现代意识的新鲜感，把东西方艺术的优长恰到好处地结合起来。正如他声称的艺术应以感情来打动别人，这就使他调动最简单的手段来倾诉自己心灵中的美好情感。

    和他的为人一样，京开以他在艺术上天真无邪、毫不造作的真诚，以他对生活、对自然深刻而独特的感悟，从根深蒂固的传统花鸟模式的束缚下挣脱出来，从现实返回内心，与一种隐藏不见的视觉心理暗示相呼应，营造出一个"非真实"的、属于自己的写意花鸟世界。京开的这种具有"现代性"的写意花鸟，兼具中国传统文人精神和现代观念中高贵的质朴及典雅的粗矿。我认为这是一种超越于东方艺术神韵的样式。我们看到他所控制的画面，既有整体的适度把握，又有细节的刻画和整合，画面的主体色彩和背景色彩在看似紊乱中被组织得相谐成趣，各得其所；自然色彩的高纯度强化，又被粗笔大墨的线型结构所整合，使画面呈现出"朴直而灿烂"的色泽；充满童趣的稚拙造型的重复与交替转换，由此形成了京开极具个性化的视觉表现，成为他自由自在创作心态的需要和显露，也使观者从中联想到某种文化和经验，以及对于大自然的某种自我的独特体验。在他的作品中，充满了极具情绪化的笔势，让人感到从下笔的那一瞬间起，画家就开始和花、和鸟、和生命进行心灵对话，正是通过这一次又一次的对话，画家的情感得以淋漓尽致、无拘无束地释放和宣泄，心灵得以温柔的安抚和慰贴，而创作中的体昧和感知则一次次唤起他直接审美的喜悦。

    显然，京开不愿意重复别人用过的形式，也不能轻率地远离现实给予他的基本感受。于是，他采取了把空间处理成二维向度略带深远的趋势，鸟与景的关系以拟人化的精神沟通和顾盼为主。同时，他在不同的画作中赋予不同的色调，有的布满深红，有的弥漫冷灰，或以暖衬冷，或以冷显暖，这种五调色彩，形成为一种"笔墨化"的色彩空间，实现了每幅画作所要展示的意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京开是个"不守法"的画家，他的写意花鸟并不拘泥于笔墨的理法，也不拘泥于透视、明暗、色彩、解剖和真实性，而是更愿意偏执地相信自己的感觉，并由此出发去追求他心中的大自然，一种66神似"的、"精神化"的大自然。在对京开创作的这批花鸟作品作一番整体检视后不难发现，他在不断地尝试着变换角度，对大自然进行多方位、多层次的关照和剖析，推远拉近，前俯后抑，或高或低，或集中或分散，针对性地对物象作出审美判断，来决定自己的取舍和选择，以充分表现自己对于物象的个性体验。

    以"朴直为上"是历代中国画家一直奉为艺术的追求目标。这批作品的基本特征可以用"朴直"二字概括。"朴"，指未曾加工的原料，又指表现对象的本真、本性状态；"直"，为直接、自然真挚，毫无修饰、造作。"朴直"是指一种自然本真的内在美，其内容不仅指表现对象在画面中呈现的气质情态，也包括画家本人的抒情奇意。无疑，京开的这些作品正属于此类，但其视觉表现的是：不用别人的眼睛看世界，不以别人的笔墨表达自己的感觉。他的极富自我表现性的风格手法有如下诸点：

    第一，以情感人画，放弃了对体积、三度空间的追求，改为单线平面化处理。

    第二，注重画面的情趣，只强调外轮廓的勾勒，不作轮廓内的具体刻画。

    第三，减弱花鸟结构的细致刻画，放弃写实水墨对形和结构准确描绘的要求，只以简单的笔线勾出鸟类的形体，有如儿童画那样简略。

    第四，其造型沿着几何形的路径予以夸张和变形，弱化动态，甚至重复动态。这种处理给作品增加"情趣"和"朴拙"味。

    第五，以简约素朴的动物为主体，以艳丽的花卉为衬托结构画面，尤其在色墨的辉映下，更有独特的视觉冲击力。京开的设色的特殊性在于，他不仅继承了吴昌硕、齐白石以笔写色的技法，还以富于运动的、变幻的、有生命力的色彩，使许多在生宣纸上难以出现的色彩效果因西方色彩观念的介入和民间色彩的汲取，而达到了高纯度的辉煌绚丽而灿烂。京开花鸟画中的主体也因其灿烂而更显其"朴直"，而具有近人宗白华所说的是"初发芙蓉、自然可爱"的美。

    由此可见，艺术效果最终取决于艺术家的生命本色与生命质量，它们直接作用于意识流动的瞬间与工具运用过程中的一念之间。因而，他的作品从有形到变形，从变形到率性，其实质是因为受自然与生命的双重启示，两者之间经过下意识的互融、互动后形成作品特定风貌，而成为区别于他人的个人情感标志与艺术的个性化标志。对京开来说，造型的"朴拙"和色彩的"灿烂"，既是形式的探求，也是精神的寻找。我们不难在朴素、朴拙、朴直的造型背后，感受到画家对单纯、宁静、质朴、平和之境的向往，而这种境界又是与大自然的亲和、明净、灿烂、生机勃勃融为一体的。从整体来说，京开笔下那些安详、宁静、陶醉于流水石畔、春光明媚、姥紫婿红中的山雀、黄11号、夜莺、白莺、野雄、鹅鸭和它们所编织的画面，并不只是对某种具体自然状态的描绘，也是对画家人世的沧桑、心灵的裸呈、精神的畅游的人生境界的一种象征和隐喻一一后者尤为作品致力的重心。在当下一切都可以成为商品，都可以低价或高价买到的历史情境里，对这种人生境界的向往所暗示的意义，是一个重要的学术课题。因此，京开的这些作品，必将作为现代中国艺术史的重要现象而得以垂爱。

    青年画家的成功在相当程度上靠才能和机遇，人到中年则更强调功力、经验和修养，关键还在于有独领风骚的大突破。像京开那样有着大追求、大气魄和大寂寞的奋斗的艺术家，必然会创造出令人刮目相看而又彪炳史册的作品来。

2006年10月于北京王府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