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风多变,潮流迭更,即享即用即掷之快餐文化时有所见。欣慰所异者,唯守中国画之传统。据美国当代著名文化学者贝尔所说,视觉文化乃为人类文化变迁最为相异者,拿破仑时代的绘画与当今法国绘画,大相径庭,而法国语言文学多见后续。此说验之于中国画,非也。或从元四家入手,或从清四王寻径,仍为众多画家之法门。
吴乔《答万季野诗问》云:"又问诗与文之辨,答曰:'二者意岂有异?唯是体制辞语不同耳。意喻之米,饭与酒所同出文喻之炊而为饭,诗喻之酿而为酒;饭不变米形,酒形质尽变;吃饭则饱,可以养生,可以尽年,为人事之正道;饮酒则醉,忧者以乐,喜者以悲,有不知其所以然者。"'这里说的是文与诗之意无异,不同在于体制辞语,文好比米变饭,诗则是米酿酒。
画亦如此。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说:"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须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于立意,而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多善书。"周星莲《临池管见》曰:"字画本自同工,字贵写,画亦贵写。以书法透入于画而画无不妙;以画法参入于书,而书无不神。故曰:善书者必善画,善画者必善书。"书画相通,贵在酿米成酒,重在全其骨气。
诗文不可分,书画不可分。此为中国艺文的传统的底线,舍此"底线",中国艺文之传统难见真谛。蒋山青为书画界难得的综合之才。初为人熟知的是他的美术策划活动。20世纪90年代初,南下珠海,组织了一系列艺术家的学术与市场的推广活动,成绩斐然。然后又重返上海,为石虎在上海艺术市场的定位起到了重要作用。
今蒋君山青以画、书、印见示,正是喜不自禁。喜者,山青著文治印绘画,奋力打通三者隔阂,重精神而不求形似,在民族化语境里积极诠释古典精神内涵。
中国画艺的精粹之一在于一个"写"字。所谓"写"即是反映书法的精、气、神,即是书法用笔的轻重、缓急、浓淡、干湿所披露的忧喜悲欢。山青书法不斤斤计较于书法之技法,呈精神之原则。原则者何?情也性也,性情咸俱,法度皆备,恣肆纵横,率真烂漫。山青之书颇得古人手札气象,初昧之甚淡,昧久乃识滋昧,此乃审美之至境:"水中着盐,饮水乃知盐昧。"
山青之印,一仍其书。明人作画求"逸"格,所谓"逸笔草之,不求形似",正是书法之笔法和线条之美演而成空间意象。山青之印由刀法而求"逸"刀非笔,刀在石上行走,硬拙和流畅既矛盾又统一。流畅者,胸有成竹,章法、布局、空间、疏雪一气呵成;硬拙者,惊浪拍岸,古柏虬枝。而"逸"者二者咸俱,非顾此失彼。
山青之画,写意山水与工笔花鸟都有涉猎。山水尚简,花鸟往往尚缔丽。简淡为山水之性,所谓仁智之喻。缔丽为花鸟之一品。杜甫"绿垂风折笋,红绽雨肥梅",亦极绚丽,然穷理尽性,移夺造化。山青生于当代,视野广阔,痴迷传统而不为专统所累,拓、印、书、画,不拘一格而自辟蹊径。
山青的书、画、印展示给我们的是中国文化传统的多才多艺的体系。书画印三挺合一,为中国画臻至成熟的标志,也是中华学问特征之一,山青深悟此理。以山青之运筹之智,书画印孜孜耕耘,艺坛自然多了一道风景。
陈燮君(上海博物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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