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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疏证》伪证考略(下)

  (3)血流漂杵与孟子不信《书》
  

  《疏证》(第一百十九)用两千余字专论《武成》“血流漂杵”问题。主要论题有二:一是阐释和肯定孟子对《武成》“血流漂杵”的否定:“孟子欲并《书》废之,洵为有见。……而孟之疑《书》废《书》者,确也。”二是证明《武成》“血流漂杵”是后人“作伪”:“‘而何其血之流杵也’,此《孟子》语,似当日《书》辞仅‘血流杵’三字,未必增有‘漂’字。只缘赵歧注云尔。晚出《书》与之同,故可验其出赵氏后。”

  《孟子·尽心下》:“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孟子所谓“仁人无敌于天下”,是他的主观尺度。他用自己主观尺度去评价和取舍《武成》内容,于是有“以至仁伐至不仁,何其血之流杵”的批评。以这种原则取舍《武成》内容,合其意者仅有“二三策而已”。也就是说,孟子对《武成》所记史实的态度,是合于自己主观尺度者,则信之,取之;否则,便不取,不信。“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一语表明,他对整部《尚书》全都采用相同的取舍尺度。

  这是一种非常要不得的治学态度。孟子这段话很重要,准确体现了《孟子》一书的论说主旨和学术风格。可以从两个方面评价孟子:作为道义论说者,他词锋犀利,神采飞扬;作为史家,他非常蹩脚。他的这个特征,不妨叫做“孟子风格”。在近世有关疑古的言论中,孟子“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时常被提到,人们引用这段话的意思是:战国时伟大的孟子已经对《尚书》作为史料的真实性有所怀疑,以此将亚圣孟子作为疑古派“科学的”怀疑精神的先驱者。这是对这段话含义的严重误解。孟子的意思是:凡不符合我所崇尚的道理,爱谁谁,我一概不信。在阎若璩,是故意误解。在近世引用“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者,至少大多数是真的误解。同为误解,前者缘于佞,后者缘于愚。非愚即佞。

  《孟子》“而何其血之流杵也”不是以引文方式提出,而是以设问方式非难《武成》篇中的相关内容。在这种情况下,其言语与原文有所不同是很正常的现象。“血流杵”与“血流漂杵”,当然后者更加完整,更可能是原文。阎氏自己十分清楚,他关于“似当日《书》辞仅‘血流杵’三字,未必增有‘漂’字”的推测,其道理很不充分。所以他用“似”和“未必”加以修饰。“似”是好像和可能的意思,“未必”是不一定的意思。但是,“只缘赵歧注云尔”却是一个排除了其他可能性的确定性很强的推断。赵歧(约103~201)于东汉末期注《孟子》提到“血流漂杵”。阎氏认为:“晚出《书》与之同,故可验其出赵氏后”。他的意思是说,由于《古文尚书·武成》“血流漂杵”与赵歧注《孟子》的语句相同,因此证明《古文尚书·武成》是在赵歧之后抄袭赵歧。

  从逻辑上说,“似”和“未必”绝对不可以推导出“只缘”性质的结论。也就是说,“只缘赵歧注云尔”是一个根本无法成立的结论。而这个结论恰恰是后面“晚出《书》与之同,故可验其出赵氏后”的判断前提。前提不能成立,后面的判断也就没有了着落。不仅如此,比较“血流杵”与“血流漂杵”的语句完整情况,孟子时《武成》原文实际上更可能是后者。从这个意义上说,更可能是赵歧在注《孟子》时提到了《武成》原文:“孟子言……何乃至于血流漂杵乎”。第一,对于《古文尚书》真伪问题,这是一个或然性很高的间接证据。第二,如果从不抱任何偏见的客观角度进行判断,这个证据不但不支持阎若璩的证伪,反而对他很不利。

   他改变这种局面,将证据的性质颠倒过来,将一个对自己不利的或然性间接证据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确定性直接证据,靠的是玩弄语言把戏:用话把人绕进去。以此种方式“攻二十五篇”,当然会“节节皆迎刃而解”。这正是前面提到深文周纳的笔墨功夫。《疏证》(第一百二十)提到,有人向他请教:“子于考证之学,洵可为工矣,其指要亦可得闻乎?”他的回答是:“不越乎以虚证实,以实证虚而已”。他的话十分重要,因为《疏证》全书缺少的恰恰是“以实证实”,也就是硬碰硬的证据和证明。

  《疏证》的主要问题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证据的质量问题,二是论证的逻辑问题。也就是说,搞清《疏证》“伪证”问题的一半工作,需要用逻辑学来解决。阎若璩对于梅鷟的《尚书》证伪评价不高:“读之殊武断(《疏证》第一百十九)”。比较梅氏《尚书谱》、《尚书考异》和阎氏《疏证》内容,前者的“武断”之处在于不加修饰直接提出许多没有什么道理的“证据”,后者则凭借语言把戏大大提高了前者取信于人的程度。前者是“诬告”,后者是“巧诋”。后者对前者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剽窃,还作了一番“点石成金”的深加工。

  用李泽厚先生的话说,这是两千年“佞人文化”酷吏传统的“积淀”。其结果是在清代考据学的盐碱地里茁壮生长一片奇花异草。在从逻辑学(形式逻辑)角度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人们可以充分领略这位诡辩大师的风采:他怎么用三言两语就挖出一个逻辑陷阱,怎么让人掉进坑里还要“拍案叫绝”,还要说他的研究如何“精密”,如何“科学”,如何“不可推翻”。至于掉进坑里为什么会感到舒舒服服,怎么才能尽情享受打倒神圣呵佛骂祖的革命豪情和思想解放,那是坑里人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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