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元章知无为军，见州廨立石甚奇，命取袍笏拜之，呼曰"石丈"。言事者闻而论之，朝廷传以为笑。或问芾曰："诚有否？"芾徐曰："吾何尝拜，乃揖之耳。"

［注］米元章：米芾（1051－1107），襄阳人，初名黻，四十岁后改名芾，字元章，北宋书画家，号襄阳漫士，海岳外史等。徽宗召为书画博士，曾官礼部员外郎，人称米南宫。有洁癖，因举止颠狂，称他米颠。
［注］无为军：宋军州名，在今安徽省中部，长江北岸。
［注］拜、揖：伏地叩头为拜，鞠躬作揖为揖，礼仪上有轻重之别。

米芾在无为军做州府时，见州里官署有块石头生得很是奇特，便命人取出官袍，手执朝笏对着奇石行跪拜礼，口里还叫它"石丈"。言官们听到这事后进行评议，在朝廷中传为笑谈。有人问米芾："真有这事吗?"米芾慢慢地说："我什么时候拜了，只是作了个揖而已。"

宋徽宗在艮岳，召米芾至，令书一大屏，指御案间端砚使就用之。芾书成，即捧砚跪请曰："此砚经臣濡染，不堪复以进御。"上大笑，因以赐之。

［注］艮岳：宋徽宗在政和年间（1111-1117）于汴京东北隅筑的假山，极尽花木山石之盛。因为八卦中有"艮"卦，象征山和代表东北方向，所以赵佶称这假山为艮岳。
［注］屏：屏风，古人在屏风上写字作画。
［注］端砚：产于广东端州（今肇庆市），故名。端州砚石，坚实细润，发墨不损毫，书写流利生逃，且雕琢精美，属砚中上品，历来为书画家所珍爱。

宋徽宗在艮岳的时候，把米芾叫来，令他在一个大屏风上作书，指着御案上摆放的端砚让他用。米芾写完后，手捧端砚跪着进言，说："这砚被臣沾染了，不能再献给皇上了。"徽宗大笑，便把砚赏给了他。

米元章一帖云："承借剩员，其人不名，自称曰张大伯。是何老物，辄欲为人父之兄？若为大叔，犹之可也。"

［注］帖：古人所写的书札。

米芾有一则书札写着："承蒙借给我个多余的人，这人没名字，自称叫张大伯。是什么老东西，就要做人家父亲的兄长？若叫大叔，还稍可。"

米元章尝为书画学博士，后迁礼部员外郎。数遭白管，逐出。一日以书抵蔡京，诉其流落，且方"举室百指，行至陈留，独得一舟如许大"，遂画一艇于行间。京哂焉。时弹文正谓其颠。而芾又历告诸执政，自谓"久任中外，并被大臣知遇，举主累数十百，比用吏能为称首，一无有以颠蒙者。"世遂传《米老辩颠帖》。

［注］书画学博士：官名，掌书画。宋时，在国子监、太常寺设各种博士，品秩卑低。
［注］白管：白，汇报，管，主管官员，这句是说米芾多次被人向主管官员打小报告，说他行为放浪，因而被罢了官。
［注］蔡京：北宋末年人，字元长，工书。历任开封府知府、户部尚书、左仆射、太师。以恢复新法为名，加重搜刮，排除异己，被目为"六贼"之首。金兵南犯，率家南逃时，被钦宗放逐岭南，途中死于潭州（今湖南长沙）。
［注］陈留：宋代县名，治所在今开封东南陈留城。
［注］弹文：弹劾米芾的奏章。
［注］中外：朝廷分为中朝、名朝。书画博士归翰林院，为中朝；礼部员外郎属六部，为外朝。

米元章曾经做书画学博士，后又做礼部员外郎。好几次被人在长官面前说坏话，被放逐出来。一日给蔡京投递书信，备诉他的流落之苦，还说"一家子十口人，走到陈留时，只得到一只小舟像这么大"，然后在字里行间画了一只小船。蔡京不禁哂笑。当时弹劾米芾的奏章正说他行为疯颠。而米芾又遍告各位当政的大臣，说自己"久在中朝、外朝任职，并被各大臣赏识起用，举荐我的人有数十百之多，在用人上都可称为魁首，没有一个说我疯颠的。"于是有《米老辩颠帖》流传于世。

东坡在维扬，一日设客皆名士。米元章亦在坐，酒半，忽起曰："世人皆以芾为颠，愿质之子瞻！"公答曰："吾从众。"
唯不自谓痴乃真痴。今则痴人比比是矣：饰痴态以售其奸，借痴名以宽其谤。此又古人中所未有也。

［注］维扬：扬州的别称。
［注］子瞻：苏轼，字子瞻，号东坡

苏东坡在扬州的时候，有一天请客，客人都是名士。米芾也在坐中，饮酒及半，米芾忽然站起来说："世人者说我疯颠，我想问一下东坡先生（的意思）！"苏东坡回答说："我听众人的。"
只有不承认自己痴的才是真痴，如今痴人比比都是啊：用痴态掩饰自己借以得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借着痴的名声缓和别人对他的斥责，这在古人中是没有的。

米芾好奇，葬其亲润州山间，不封不树。尝自诧于人，言莫有知其穴者。有王相者，素与米游，甚狎，独知之。米日与客游山，因至墓所，周览之次，相忽溲于草间。米色变，意甚怒；然业已讳之，竟不敢止相。

［注］润州：州名，治所在今江苏镇江。宋政和三年（1113年）升为镇江府。
［注］不封不树：不封丘，不植树。古代除了平民外，葬墓均要封丘、植树，称为"封树"。
［注］因：趁着；乘便。汉·贾谊《过秦论》：因利乘便。《后汉书·张衡传》：游于三辅，因入京师。（因，乘便）。

米芾喜欢做奇特的事，把亲人埋葬在润州的山里，不封丘也不植树。还曾炫耀于人，说没有人能知道亲人的穴墓在哪里。有个叫王相的，平时总与米芾游玩，很是亲近，只有他知道（墓穴的位置）。一日王相与米芾游山时，趁机走到墓穴旁，四周游览之后，王相忽然在草里撒尿。米芾脸色也变了，很是恼怒；然而已经说过没人知道墓穴的所在，竟而不敢阻止王相。

米芾方择婿，会建康段拂，字去尘。芾择之曰："既'拂'矣，又'去尘'，真吾婿也！"以女妻之。

［注］真吾婿也：米芾有洁癖，因段拂的名和字里均含有清洁的意思，因此说"真吾婿也"。

米芾开始选女婿时，见到南京的段拂，字去尘。米芾说："既'拂'了，还又'去尘'，真是我的女婿！"便把女儿嫁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