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章
爷爷您怎么走啦
您要等我中进士啊
苏洵再度进京参加科举,二子和同儿还在家中读书。这年二子十二岁,同儿也已九岁多。还有八娘,快到十四岁了,已然一个大姑娘。前一阵子她在父亲的放纵之下,什么事情都要与弟弟在一起,眼下程夫人一接手,少不了对她和他们都看管得严一些,就连正月十五眉州闹花灯的时候,都没让他们出去看。
转眼过了二月下旬,院内青草由黄变青,转而绿茵成片。爷爷见到二子和同儿像小羊一样被圈在家中,心里很是不忍,便对儿媳妇说:“孩子总要玩的嘛!他们过去在天庆观里,就是一边说笑,一边读书的,怎么能管得这么死呢?明天便是二月二十五,是咱们这儿的蚕市,我可要带他们看看去!”
程夫人当然不能违了老爷子的意思,便让二子和同儿把所看的书做个记号,收拾妥当,还给他们试穿新的衣服,让他们准备明天跟爷爷进城,观看蚕市。二子和同儿高兴得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早晨,二子和同儿跟着爷爷离开家门,在蚕市里一呆就是一上午。原来那蚕市是眉州春天时候最大的集市,许多百姓来到这里,把冬天在家编织的蚕筐、蚕笼,还有让蚕儿爬上吐丝的“蚕箔”,以及缫丝用的锅、架等东西全拿来卖,那些准备养蚕的人,你挑这个,我买那个,讨价还价,欢声笑语一片。苏家没有养蚕,二子和同儿也就不认得“蚕箔”,他们见到那些用麦桔做成的长龙一样的东西,十分好奇。爷爷便告诉他们,等到蚕儿吃足了桑叶,肚子里全是丝,身子透明透亮的时候,蚕农便把它们拿到这种“蚕箔”上,让它们吐丝,不到几天,这“蚕箔”之上就挂满了白色的蚕茧子,远远地看去,就像春天梨树上的梨花一样好看呢。二子和同儿高兴不已,便在蚕市之上看这个,望那个,还真的学会了不少东西。然而他们看到那些卖东西的农家,个个面黄肌瘦,衣裳蓝褛不堪,而集市上许多商贩,个个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却要拼命往下压价,让老百姓个个叫苦不迭。这些商贩,想用最低的价格把这些养蚕的器具全给买下,等到蚕季一到,再高价卖给养蚕的人。二子和同儿住在纱縠行里,过去看到的都是绢纱成品,没想到蚕农从编器具到养蚕,再到把蚕丝缫出,再织成绢纱,居然要经过这么多器物,付出那么多的艰辛,可是身上穿着绫羅绸缎的,却都是那些从来没栽过桑养过蚕的人们。想到这儿,十二岁的二子心里竟有些重重的。
爷爷带着他们到处观看,起初还给他们讲讲这个,说说那个,后来他累了,便不多管,由着两个孩子跟着农夫,到商贾的铺前看热闹。看了一会儿,爷爷便领着他们到小摊子上,买些小吃填填肚子,接着让他们再看去,直到晚上才带他们回家。回家之后,二子和同儿便向姐姐说他们看到的事情,八娘听了,只叹自己是个女孩儿,不能到外边走动。程夫人听了他们的议论,便说道:“你们只有好好读书,将来能够离开这儿,才有出头之日;如果你们也学着游手好闲,说不定长大了只能做个小商贩,也在街上欺负那些可怜的农户呢!”二子马上就说:“我情愿像爷爷那样种田,也不会去欺负穷人!”程夫人却叱道:“你怎么就想着种地,为什么不像你伯父那样,考中进士,为官一方,再为百姓解除苦难呢?”二子觉得母亲的话最有道理,于是不再说话了,心中只为姐姐是个女的,又生在大户人家,不能像农家女子那样随便出门逛集市而感到遗憾。
又过了几天,院内的草儿一片新绿,桐树也冒出了花骨朵,更有一些杂花,早就花花绿绿地绽放起来,苏家院内,一片喧妍。程夫人对孩子一向管教甚严,决不许他们乱摘花木,尤其不许打鸟,所以各色各式的鸟鹊,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齐齐落在南书房之外小院内的桐树之上,喳喳叫着,院内一片热闹。有一天,突然有两只谁都没见过的鸟儿飞了过来,落在桐树之上,叽叽啾啾,叫个不停。二子和同儿悄悄跑到院内,观看半日,又叫来姐姐八娘,一块儿看着。那鸟形同喜鹊,身上却是绿羽,尾巴长长的,都是红色的翎毛,姐弟三人看了,你说是野雉,他说是凤凰,争了半日,谁也没有说服谁,后来母亲听到他们议论纷纷,便也出来观看,那鸟却一下子飞走了。二子和同儿很是失望,又不好埋怨母亲,于是悄悄地回到书房,只是再也看不下去书了。二人想到明天便是三月三了,过去他们随着爷爷出门踏青,十分好玩,不知今年爷爷还会不会再带他们出去。同儿说,踏青的时候,就连大家闺秀也是可以出去的,何不跟爷爷说一说,把姐姐也一块儿带出去玩玩呢?二子点点头,二人便向外看,只盼爷爷都在此刻出现。可能爷爷准又带着谢能跑和樊狗狗出去种地放羊了,一直没有过来。等了半天,二子便不等了,他翻箱倒箧,最后从一大堆书中翻出一本《文选》来,翻到丘迟的《与陈伯之书》,叽哩咕噜念了一阵,然后一字一句,放大嗓门念了起来: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
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二子念了一遍,又念一遍。同儿在旁听了,觉得奇怪,看了阿哥一眼,见他递了一个眼色过来,同儿也就明白了,马上不分青红皂白,跟着哥哥念起这四句话来。两个人一连念了十多遍,愈念声音愈大,终于把母亲给念了出来。
程夫人看了看两个儿子,再听听这四句诗一样优美的句子,便觉孩子们甚是可爱,于是她笑了笑说:“好啦,好啦,你们别念啦,明天就是三月三,娘放你们出去玩一天,还不成么?”
二子听了这话,急忙跑过来抱住母亲,大叫一声:“娘哎,都说知子莫若父,我看应是知子莫若母才对呢!”
八娘在屋里正跟着任妈妈学绣,听了这话,便也跑了出来,直嚷嚷要跟弟弟一起出去。程夫人想了一下,便对二子说:“那好吧,让姐姐也跟你们一块儿出去,不过明天你们不许乱跑,二子,你去找你表哥表弟,请他们带着你们,一块儿出去玩!”
二子听了当然高兴,当天下午便与二子来到舅舅家中,只有表弟程小六没有上学,还在家中。二子说明来意,程六听了,一下子跳了好高。
第二天一大早,程夫人便让樊狗狗套上家中的驴车,然后拿出一块大大蓝色纱縠布,让二子和同儿一起,将那车蒙了起来,像顶轿子一样,让八娘坐在里头。苏家是眉山大家,八娘十三四岁了,在路上当然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必须坐在车内。二子他们把车蓬扎好,便请姐姐出来,自己蹲在车边,让姐姐按着自己的肩膀,抬步上车。当八娘一脚跨进车逢里时,二子淘气地叫道:“姐姐上轿喽——”逗得八娘满面绯红,众人则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程家兄弟五六个,排着一个长队儿,从大门之内鱼贯而入,后边还跟着一个仆人。程夫人见到侄子们来了,当然高兴,于是便对程之才说:“才儿,你表妹表弟,可都交给你啦,出了什么事情,回来我打你屁股!”
程之才如今十六七岁了,长得比樊狗狗还高,身子胖得像个肥猪,他听了这话,急忙答道:“姑妈放心,我就是自己走丢了,也不会让表妹表弟们走丢的!”
二子马上接过话茬儿:“你自己要是丢了,岂不是把众人全丢了?”众人听了,全都大笑起来。
二子觉得还不过瘾,接着又来一句:“你丢了,三天五天都有肥肉吃,我们要是丢了,可就只能啃骨头了!”说得众人再次大笑,程之才却被他弄得满面通红。
就这样,一行十来个人,簇拥着八娘的车,浩浩荡荡地离开苏家大门,惹得眉山百姓远远地观看。二子和程小六走在前头,子由紧随其后,大胖子程之才却主动跟在车子旁,一边走着,一边殷勤地和车里的八娘说话,生怕八娘在里头寂寞难耐。直到出了眉山,到了野外,才将车帘儿拉开,让八娘民欣赏起春天的景色。
一路之上,只见小河弯弯,绿草茵茵,浮桥层出,茅屋迭现。绿树之下,杂花星星点点;深谷之中,鸟儿鸣声啾啾。更有眉山青年男女,都穿上红红绿绿的衣服,在山涧水旁,玩闹嘻戏。二子和同儿还小,不知大表哥程之才是在献殷勤,他们见到姐姐有程大胖子照顾,还有樊狗狗和程家的仆人看着,便放心地跑到野沟沟里玩去了。二人好像林间小鸟,被笼子关得久了,突然又放了出来,他们心情地挥动双臂,横跳纵跃,跨沟越河,肆意喊叫。过一会儿,他们发现程小六也不见了,二子也不寻找,拉着弟弟,便向更远的山涧跑去。二人哪里是跑,简直是又蹦又跳,还像老鹰一样,扇动双翅,翱啊翔啊,一会儿就“飞”到山涧边上。
兄弟两个跳跃奔跑,来到山涧,只见涧中水流湍激,声音潺潺。涧中有一大石,屹立水中,石上光滑如镜。二子跳到涧边,发现有几块石头出没水中,好像有人摆好的,于是提起衣襟,蹑手蹑脚,踏了上去。同儿见了,也跟着要走过来,二子急忙伸手示意,让他停下,自己悄悄地踏着石块,身子平衡再三,一摇一晃地走了过去,约十几步远,才到涧中石上。这时他的脚已然湿了。同儿见了,也要过来,二子知道没事儿,便叫了一声:“小心一点,把手伸开!”同儿学着他的样子,像鹅儿扑闪着翅膀一样,也走了过来。这时二人站在巨石之上,特别兴奋,便转过身来,对远处的人大叫:“喂!我们是神仙!我们是神仙!”
远处的人们看到这两个孩子到了激流之中的石头上,无不惊讶。程小六从人群中叫了起来:“二子哥!你们真是神仙!等我一下,我也要去!”他刚想跑来,却被大哥程之才拉住了。
八娘见到弟弟跑远了,便急忙叫道:“二子!同儿!你们小心——”那声音就像山间的响起铜铃,特别清脆悦耳,惹得许多男孩子,一齐向她观看。
二子大叫一声:“姐姐!放心吧!——没事!”便和弟弟一起玩起水来,先是用手捧起水来猛喝一阵,然后把脚一脱,伸到水中玩个痛快。
二人玩了一会儿,便觉得石头下面的流水很凉,于是一齐穿上鞋子,再跳到大石上。二子从脚下捡起一个石片,弯下腰来,对着远处山边没有水流之处,用力撇去。这是爷爷过去教他的一招,名为“打水漂儿”。那石片儿便飞了出去,在水上“噌噌噌噌”飞了起来,水上顿时掠起一串涟漪,同儿在一旁数着,居然有二十三个。兄弟二人一时兴奋,便一个劲地玩了起来。一直把大石头上的石片全部撇完,这才罢休。
这时二子抬起头来,向远处望去,只见远处层山叠叠,河水在其间蜿蜒流着,阳光照在山脚之下,泛起层层迷雾。而在远处迷雾之中,好像有个人在那儿垂钓。莫非是个渔翁?想到这儿,二子心中一动,便顺着石头另一侧,踩着另一串石蹬儿,跑到了对岸。同儿见阿哥没事,也跟着跑了过来,二子没再叮嘱,二人沿着山坡小路,向前轻轻走去,来到垂钓之人面前。只见他坐在一块悬在涧边的石头之上,面前看着三根渔竿,腰中却带着一把长剑。二子觉得新奇,便拉着弟弟的手,轻轻走了过去,定睛一看,他和同儿都吃了一惊,原来那个渔翁,正是那个随着矮脚道人到过天庆观,给他们唱过范仲淹《渔家傲》的那个渔翁!
二子慢慢上前,双手合起,要施礼问候。不料那渔翁并不看他,眼视远方,独自念起诗来:
寄宿翠微颠,身疑入半天。
晓钟鸣物外,残月落岩前。
二子听了,急忙大叫:“先生,您还认得我们么?”
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二子急了:“先生,我和弟弟见过您,三年前,在眉州的天庆观里,有简上人,矮脚道士,还有史先生,您记得么?”
那人还是摇头,然后笑道:“你说这些人做什么,他们走他的路,我整天只在山里游荡,哪里有水,有鱼,有清风,有明月,哪里便是我的家,他们去哪儿,我可不管那么多。”
二子和同儿互相对视一眼,意思是说:难道我们两个全记错了,还是他装作不知?
二子想了一想,便恭恭敬敬地问道:“先生,请问您尊姓大名?”
“这位公子,怎么开口就叫先生?我只是个钓鱼的,干嘛叫我先生?”
“那我叫您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你看,我喜欢坐在石头上,爱用钩子钓鱼,我手上生来就有一个怪符。前些年白云居士见到我,就凭这三件东西,称我为‘勾台符’。”说完这话,他伸出手来,果然手心有个画符,像是道家有阴阳太极图。
二子又问:“白云居士是谁?他在哪里?”
“酷爱青城好山色,终年不出白云门。”那人并不回答,却又念起两句诗来。
二子想了一下,又说道:“‘勾台符’这名字,好像也不是我们小孩子叫的。我想叫您‘山人’,行么?”
“哈哈,好!好!就叫我山人吧!”
“山人,您能告诉我,我师傅简上人在什么地方么?”二子急切地问。
“我不知道什么简上人、简下人的,我只知道,世间一切都是缘分。缘分有了,不请自来;缘分没了,百年不遇。你们与我相见,便是缘分。”
“既是缘分,山人能给我和弟弟,指点一下么?”二子知道他不会说简上人在哪儿,只好退而求其次。
“对啊!这样我们也没白来一趟啊!”同儿跟着说。
那人看了他们一眼,便从身上掏出一个用破布包着的、长约一尺的东西,递给二子。“这个玩意儿,你拿着吧,你要随身把它带着,它能使你避免妖邪的侵害呢。”
二子打开那布,只见里面是一把他从未见过的刀,刀把是青铜的,刀却像是钢的,刀刃并不锋利,上面还有浅浅的连环花纹,上下相交,错落有致。二子急忙问道:“这刀叫什么刀?有什么用处?”
那人又念了一句诗:“‘胚浑凿开无精结,三十六峰排巀辥’。‘巀辥’二字,可是汉人辞赋中的词儿,不知你懂不懂?”
“莫非是司马相如《上林赋》中的‘九峻巀辥,南山峨峨’中的‘巀辥’二字?便是山高的意思。”二子答道。
那人并不惊讶,只是满意地笑了。
同儿早就急了,他耐着性子说道:“山人,既然你说我们有缘分,那您也该把那把长剑送给我们,怎么只送这把旧刀呢?”
“这把剑,可不是你们能用的;就是这把刀,也只是送给哥哥,弟弟没份儿”。那人说着,又笑了起来。
同儿很是委屈:“那我就一无所获了?”说道这儿,他的两眼泪汪汪的。
“阿同,别这样,不然哥就不要这刀,送你罢了”,二子从来都是让着弟弟的。
“不,不!你的便是你的,若是给他,迟早丢失。”
“那,山人,难道我弟弟与你无缘?”二子追问。
“既然见面,便是有缘。好吧,我送你们两人一首诗,此诗只可自铭,不可告诉别人。”
二子和同儿连连点头。
那人伸手示意,让他们走到前来,然后右手拉着二子的衣襟,左手按着同儿的肩膀,念出一首诗来:
右执范贤袂,左拍薛宣肩。
举头傲白日,长啸揭青天。
念完这首诗,他便起身,将三根渔竿全部收起,在空中甩了几甩,丝线立刻缠到渔竿之上,然后往肩上一扛,起身便走。
二子和同儿眼看着他走了,一转眼,他便消失在山涧之中。
兄弟二人一时不知所措,好半天之后,才想起琢磨他留下的两首诗,连他说出的两句诗也都记了下来。
这些诗对一般人来说,可能很难懂,可对熟知《汉书》的二子和同儿来说,极为容易。其中的“范贤”当然就是母亲给他们讲的范滂,而薛宣也是汉代名人,先做过县令,后来当上了御史中丞和御史大夫,还代替张禹做过几年宰相,只因为人是非分明,不会趋炎赴势,后来被人诬陷,被贬为庶人,老死于家中。
小小的同儿愈想愈怕,一种不祥之感涌了上来。他再替阿哥想想,更觉得后怕:如果这个“勾台符”的话真的应验,那阿哥便会成为范滂,将来便会有杀身之祸!想着想着,同儿竟然哭了起来。
二子当然也想到了这些,他笑了一笑,便对同儿说:“阿同,既然这位山人告诉了我们,那就说明他在提醒我们,今后要多加小心,不要落到范滂和薛宣那样的结局。爷爷不是说过嘛,遇到好事,多往坏处想一想;遇到了坏事,再往好处想一想。如果这位山人不是提醒我们,那他何必对我们说这些呢?何况他还送了我一把刀,说不定这刀就能帮我度过灾难,转危为安呢。阿同,此事以后不要告诉别人,我们两个记在心里就行了。”
同儿觉得他说得有理,便与阿哥一道,慢慢地走了回去。尽管姐姐和表哥表弟玩得开心,他们两个却没了兴致。
到了后来,不知什么人把这些诗刻到了蜀郡的山岩上,被一本名为《舆地纪胜》的地理名著抄了进去,只是传抄有误,薛宣讹错成了薛昌。薛昌是张载的学生,比二子晚了一辈,这且不说;古人诗中,上一句如说汉人的事,下一联与之对应的必是汉人,岂有将宋人放在前头、汉人放在后头的道理?传抄至误,有情可原。还有人出书图快,把“巀辥”当作“截辥”,便印了出来。当然,这些不是人人都懂的,二子和同儿在天之灵若有所知,肯定会说那是谢能跑之流干的,然后一笑置之。
此次春游回来,二子便把那把却鼠刀带在身上,同儿与他共守着这个秘密。他们偶尔跟爷爷外出放牛牧羊,也没有什么事发生。回到家中,没人的时候,便把那刀拿出来看,不知它会有什么用场。
此时正值春天,田野之中,一望皆青,残粮已被鸟儿寻尽,眉州山野的各种老鼠,便按往年惯例,纷纷来到城里,钻仓觅洞。苏家这几年又有不少余粮,当然要防老鼠。程夫人再三叮嘱儿子,南屋里的那些书籍,可是咱们家的宝贝,你们两个把猫抱过去,防止老鼠。二子和同儿养了两只“阿咪”,大猫是只白猫,因为一只眼睛偏蓝,二子叫他“蓝雪”;小的是个母猫,也是白的,只因头上、背上有两大片黑毛,加上尾巴全是黑的,兄弟两个便叫她乌云,意思是乌云盖雪。兄弟两个便把两只猫抱进屋中。谁料这两具只平日与他们很要好的猫,偏偏不愿在书房里呆着,一进屋就跑了出去。二子觉得奇怪,便四处寻找,发现别的房子里都有鼠粪,唯独南屋书房里面没有。兄弟二人突然想起那把刀来,便把刀从书房里取出,拿到睡房里。果然睡房里面,从此便没老鼠。兄弟两个惊叫起来,急忙把刀拿到老鼠猖獗的粮仓里去,那里的老鼠今年特别多,连猫见了都不知所措。结果把一刀放进粮仓,那里的老鼠就急忙搬家,就像如临大敌一般。这一回全家都知道了,原来二子得到的这刀是把神刀,老鼠见了便要逃走的!
这下子瞒也瞒不住了,二子和同儿只好把这把刀的来历,简单地向母亲、然后又向爷爷讲了一遍,当然没有说那些诗句,只说是一个隐士给的。
母亲听了将信将疑。
可苏老爷子却大为高兴。老爷子说:“这个事情若不是真的,那谁能说出别的原因呢?我这两个孙子,从小就不是凡人,你们以后少要管他们!”说完之后,他又对二子说:“二子,你读书读了这么多年,抄书把手都抄细了,爷爷还没见你写过一篇文章呢!就拿这把能让老鼠见了就逃的刀写篇文章给爷爷看看,不然的话,爷爷我怕看不到你写的文章啰!”
二子听了这话当然高兴,于是摩拳擦掌,欣然命笔,痛痛快快地写下了平生第一篇文章。同儿帮他磨墨,自己先睹为快,墨迹刚开,他便读完,不禁大声叫好。二子把那文章放在刀边,又在前头写上《却鼠刀铭》,算是题目。苏老爷子听到之后,便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地来到跟前,只见孙儿的文章如同两汉文字,却又亲切好懂,字里行间,充满孩子似的顽皮。老爷子念了一遍,也大声叫好,惹得全家男妇老少奶妈佣人齐来欣赏。生性好奇的谢能跑和樊狗狗二人,他们一个字也不认得,此时急得直跳脚,齐齐恳求老爷子把这篇文章掰开了揉碎了再做成可口的炒面末末吹到他们耳朵中。苏老爷子便用他那顺口溜兼打油诗的方式和三倍的语言把二子的文章解释得有声有色。不妨将二子的原文和老爷子的讲解并排抄录如下,以便胸中墨水多的文人学士和谢能跑之流都可一饱眼福或者耳福:
却鼠刀铭
野人有刀,
不爱遗余。
长不满尺,
剑钺之余。
文如连环,
上下相缪。
错之则见,
或漫如无。
昔所从得,
戒以自随。
畜之无害,
暴鼠是除。
有穴于垣,
侵堂及室。
跳床撼幕,
终夕。
叱诃不去,
啖啮枣栗。
掀杯舐缶,
去不遗粒。
不择道路,
仰行蹑壁。
家为两门,
窘则旁出。
轻趫捷猾,
忽不可执。
吾刀入门,
是去无迹。
又有甚者,
聚为怪妖。
昼出群斗,
相视睢盱。
舞于端门,
与主杂居。
猫见不噬,
又乳于家。
狃于永氏,
谓世皆然。
亟磨吾刀,
槃水致前。
炊未及熟,
肃然无踪。
物岂有是,
以为不诚。
试之弥旬,
为凛以惊。
夫猫鸷禽,
昼巡夜伺。
拳腰弭耳,
目不及顾。
须摇于穴,
走赴如雾。
碎首屠肠,
终不能去。
是独何为,
宛然尺刀。
匣而不用,
无有爪牙;
彼孰为畏,
相率以逃?
呜呼嗟夫,
吾苟有之。
不言而谕,
是亦何劳!
|
关于能吓退老鼠的宝刀铭文
山野里的高人隐士有一把刀,
他说那是多余东西就送我了。
那刀其貌不扬还没一尺长呢,
却是帝王宝剑仪杖余下的料。
那刀上面刻的花纹连环相挨,
上下环儿之间稍微有些错开。
只有用手去摸才能感觉得到,
乍看上去一般人都看不出来。
这把刀我前些日子刚刚获得,
高人让我随身带着以防妖孽。
没想它遇牲畜一点都不妨碍,
只有老鼠见了它才纷纷躲开。
有个地方老鼠会在墙上打洞,
侵占正房之后又到卧室之中。
在床上面跳啊蹦啊还扯帐子,
整个夜晚都在那儿恣意逞凶。
你怎么喝叱叫骂它也不离开,
还把床头小枣栗子吃个空空。
然后掀开杯盖钻进坛坛罐罐,
把好吃的东西舔得一点不剩。
它们奔跑起来根本不择道儿,
飞檐走壁仰着渡梁像会轻功。
它们盘踞的老窝总有两个门,
被人堵一头就从另处逃没影。
它们像武林高手快捷又狡猾,
你想捉它每次都是两手空空。
自从我将这把宝刀带进卧室,
它们望风而逃再也不见行踪。
还有一群大老鼠可恨更可恶,
聚在一起如妖似怪令人恐怖。
白天敢在大庭广众打起群架,
就像西京强盗一样专横跋扈。
有时还在正门里头集体跳舞,
与房主人呆在一起准备常住。
猫儿看到它们也是没法张口,
老鼠索性在那里为孩子哺乳。
果然就是传说中的永某之鼠,
赖在人家里面以为非它莫属。
于是我急忙拿出我的这把刀,
还端一盘清水在边上磨又磨。
果然锅里蒸的饭还没有蒸好,
这些老鼠便吓得统统大退却。
没想到人世间还会有这宝物,
为了验证我又把它拿到别处。
一连试了十天果然名不虚传,
鼠辈见了不是颤抖便是惊怖。
试想人们抱着猫或带着老鹰,
昼夜巡逻寻找着老鼠的行踪。
弯腰弓背还支起耳朵听动静,
有时连有没有老鼠都看不清。
还有人见到洞穴就拼命折腾,
四处奔走云里雾里懵里懵董。
捉住老鼠就学张汤施以极刑,
可是老鼠仍灭不尽到处孳生。
为何只有我的刀才特别有效,
看起来貌不惊人且一尺不到。
放在盒子里面就能发出神威,
既没猫的牙齿也无鹰的利爪;
可是那些老鼠见它就要害怕,
成群结队相互搀扶夺路而逃?
哎呀呀哎呀呀呀咦咦哟哟哟,
这个世界唯独我有幸得此宝,
什么也不用说啊什么也别道,
不费力气便除恶鼠真是奇妙!
|
每当老爷爷向人们念一遍这篇文章,二子和同儿都要高兴地直乐。最快乐的还得算他们的爷爷,每次念完或者解释完了,他都会像小孩子一样拍掌而笑,仿佛他只要活在人世,便永远没有烦恼。后来他索性让二子用特别大的字把这篇文章抄出来贴在屋里,谁来就让谁乐上它一回。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程夫人,每次看到或者听到这些,都要躲在一边暗暗发笑。
就这样,二子成了眉州的治鼠专家,整天带着他的刀去帮人赶走老鼠。心是他带刀去过的地方,老鼠当然不再出现,即使二子走后,它们也不再来了。只有一家是个例外,就是他舅舅程濬的家里老鼠总除不静,过了七八天,便有老鼠再来光顾。于是表弟程小六过一阵子就来找二子。这不,五月初一那天二子还去过一趟,到了五月初十,程小六又来了。二子没见过自己的外婆,外公程文应也在前年舅舅中进士后不久就死去了,所以两家来往渐渐少了起来。尤其是那个程之才,越来越摆出公子哥的样子,好像二子他爹没中进士没当上官就比他矮三分似的,二子和同儿因此更不愿与他来往。然而灭鼠的事情却是做的,何况母亲见到小六来了,便用眼睛催促着呢。二子对小六说:你先等着,我画完手里这副画儿就去。结果那副画一直画到太阳下山,小六在一边急得直跳脚。二子却说:“你家又来的那些老鼠肯定都是新老鼠,就得让他们聚得多一点我再去治,省得它们来得不齐,有些不知道厉害的下回还要跑来。”小六一听,觉得表哥的话还真有道理,便对姑妈说:“那我今天就和表哥住一起了,等到明天我们家中老鼠聚在一起开大会的时候,我和二子哥一起回去,让它们全部接受教训。”程夫人听了,也乐得嘴都合不上,急忙招呼任采莲和杨奶妈和她一起做菜去了。
第二天是五月十一,二子和同儿跟着小六,来到舅舅家中,只见程之才大腿放在二腿上,在院子里坐着看书,看到小六把治鼠高手请来了,居然一声不吭,好像没看见一般。二子和同儿很不高兴,但也不愿与他计较,二人跟着小六,便向粮仓走去。没想到进了粮仓,他们大吃一惊,原来这里一个老鼠都没有。小六急忙问家里的佣人程灰子,程灰子说:“今天可怪了,一大早我便看到老鼠成群结队地从仓里往外跑,出了门就往东山那边奔。我到大门外一看,看到野地里的老鼠也拖家带口地往东奔,就好像纱縠行里的布不要钱了大家都去哄抢一般。”二子和同儿也大为不解,难道老鼠知道我要来,事先都逃了不成?
三人商量一下,决定到东山那边看看。如果老鼠在那儿开会誓师或者做推举总统一类事情,我们就到那儿去,把他们全部惊吓一番。小六说:“对了,东山脚下便是岷江,到了春末夏初,岷江就要涨水,如果我们把老鼠吓得跑到水中,说不定都会被淹死泥,岂不更为有趣?”二子觉得在他们中间自己是老大,便没立即回答,他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下,然后说:“最好把这些老鼠引到我们家的麦场东边,那儿是个河湾儿,三面是水,我们从后边把老鼠统统堵住,然后‘刷’地一亮刀,老鼠无处逃,只能窜到水中嗷嗷叫!”同儿和小六一听,全都大笑起来。
三人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东山坡前,这时突然发现面前浓烟滚滚,烟里面还钻出火苗来。二子惊呼道:“我家麦场怎么着火了?同儿,快叫爷爷去,就说咱家麦场被人点着了!”
二子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半山腰上一阵大笑。“哈哈哈哈!二子,同儿!你们到这儿来!”
他们一听声音,便知道那是爷爷。抬头一看,见爷爷正站在山腰的一颗老树下,拿里拿着火镰,在那儿乐呢。二子三步并作两步,第一个冲到爷爷身边,这时往下一看,只见自己的麦场的草垛子全被拆得乱七八糟,浓烟边上还有两个人,拿着火把再点,那二人分明是樊狗狗和谢难跑。他们在外边点火又扇风,拼命把火向江边赶去。烈火之中,只见成百上千只老鼠在里边跳着,叫着,像波浪一样,跃动起伏,叽叽乱啊,纷纷向江边逃去,有的无耐地跳进江中,便被岷江之水无情地冲涮而去。
二子见到这个情景,不由大吃一惊。他连忙问道:“爷爷,您用的是什么法子,把老鼠全都引来了?”
“哈哈!老鼠不是爱吃糖豆么?我前两天和樊狗狗炒了许多糖豆,让谢能跑一遍一遍地往麦场上的草里撒,这些老鼠见到糖豆,就像没了命,全都跑来了。今天早上正巧又吹起了西南风,爷爷就点起了一把火!”
“爷爷,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叫上我和哥哥呢!”同儿在一旁说起了怪话。
“这种杀生的事情,你们小孩子别搀乎,还是让我老头子做吧。过几天新麦子上场了,这些旧麦草也没用了。本来还想将他们沤肥呢,这回好了,火一烧完,便是一场和好肥料,用这种肥种松树,是再好不过了!”老爷子不仅回答了同儿,还说了一堆农事儿。
此时有一阵风吹了过来,风中带着一种浓烈的烧肉味儿。二子心有不忍地说:“爷爷,我的却鼠刀,只是赶走老鼠,不见血便完了事,可您这么做,真的杀死了许多性命呢。”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二子,你小子从小就是心软。老鼠是什么?是害人精!你把他们赶走了有什么用?这边没有了,它们还在别处害人。要是把它们全养肥了,老百姓就得全饿死。你那把刀,好是好,可不能把事情了断;爷爷这把火,从根子上把他们给除了!”
二子觉得爷爷说得有理,他想起《诗经》中的《硕鼠》,就把当官的比作大老鼠。那时老百姓对付老鼠的办法,就是搬家,“誓将去汝,适彼乐土”,再到别的没老鼠的地方重新生活。二子想,我这把刀能让老鼠逃避,比那些逃避老鼠的人强一点点,可比起爷爷这种灭鼠的手段来,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
苏老爷子见二子在那儿发愣,还以为他是埋怨自己,于是他笑着说:“二子,别生爷爷的气。爷爷看你整天提着却鼠刀,东家西家地跑,有的人家还要去几遍,把功课都荒废了,爷爷不忍心啊,才想出这个主意来!这样做是残忍了一点,可是人不能太善。你记忆住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尤其是在强手如林、小人成堆的地方,这两句话更管用。爷爷一辈子都要做强人,可就是看不起弱小的人;爷爷还不舍得骑马,难道会无缘无故在伤害性命么?眼前这些老鼠,就像小人一样,你不治死它,它就会害死你!懂了么?二子!还有同儿,你们懂了么?”
二子和同儿一齐点头:“懂,懂!爷爷,我们懂了!”
“真的懂了?哈哈!要想全懂这些话,只怕还得过上一二十年呢!好啦好啦,别在这儿看死老鼠跳火投江了,我们回家!谢能跑,你到集市高公坊里给我沽上三壶酒,再到德昌铺子里买些狗肉,还有,傅老道家的豆腐好,多弄点回来!老爷子今天高兴,要好好地喝上一回!”
中午的饭菜十分丰盛。程夫人听说老爷子担心二子为赶老鼠而荒废学业,便设计把老鼠全给灭了,既是高兴,又日感激,因此让小喇叭把家中的鸡杀了三只,还让樊狗狗去买了四条大鱼,周二丫弄来许多荞头,任采莲做了狮子头丸子,杨奶妈包了些饺子,家中男女佣人都被叫到一个桌上,大家痛痛快快地聚了一餐。
最高兴的还是苏老爷子,他让二子和同儿负责斟酒。二子和同儿很小就懂得这些规矩,他们先给老爷子和母亲的杯子斟满了,然后给两位奶妈的酒杯也斟上,然后又给谢能跑和樊狗儿夫妇“泻”酒。谢能跑和樊狗狗受宠若惊,都拉着媳妇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候着。老爷子示意他们全都坐下,由着二子和同儿“泻”完,然后让他们给自己都斟上一杯。
二子和同儿看了母亲一眼,程夫人笑着点了点头。二子早就想尝尝酒的滋味了,于是先给同儿斟了一点,再把自己的杯子泻得满满的。毕竟自己是哥哥嘛,酒也要多吃一些。这时他看到姐姐八娘面前空空的,便给她也斟了一点,口中还说:“姐,您来一点点,做个样子吧。”说完,他把酒壶放在自己面前,让酒壶嘴儿对着自己。程夫人再看看同儿,同儿也是这么做的。见到他们如此懂得礼节,做母亲的心里特别高兴。
老爷子见到众人杯里全都有酒,便举起杯子说话了:“前一阵子二子得了把宝刀,给眉州的乡亲们做了不少好事儿,今天老爷子我又纵火烧鼠,把那些讨厌的东西全给除了,心里特别高兴,便想多喝几杯。来,二子,你先陪爷爷吃第一杯酒!”
二子高兴得脸都涨红了,他与爷爷碰了杯子,然后将酒全部倒入口中,顿时觉得嗓子眼里火辣辣的,接着鼻孔里的胃里头全都着了火一般,不是强忍着一点,他便要咳嗽起来。任采莲见了,急忙把二子爱吃的糖水荞头夹了一个,送到他的嘴里,这样二子才觉得好受一点,可他的脸却更红了。即便这样,二子还没忘记给爷爷斟酒,可是杯子早被谢能跑抢过去了。
老爷子看了二子一眼,笑着说道:“二子,你跟你母亲一样,一喝酒就红脸呢。同儿,这一杯该你陪爷爷了,你还小,用嘴沾上一点点就行了!”
同儿本来胆子就小,有了爷爷的嘱咐,轻轻喝一小口,然后得意地笑了起来。
二子见到姐姐也在一边笑,便说道:“爷爷,姐姐也该陪你喝一杯啊?姐姐是女孩子,姐姐比划一下就行了!”
爷爷并不说话,只将杯子伸过来,碰一下八娘的杯子,然后一仰脖子,又把杯中的酒给喝光了。
八娘红着脸,轻轻地沾了一点酒,马上就耸着肩膀咳嗽起来,任妈妈急忙给她轻轻拍着后背,二子和同儿在一边看了,全都笑了起来。
老爷子今天实在高兴,他接下来与谢能跑和樊狗狗每人喝了三杯,眼看着三壶酒光了两壶。程夫人见老爷已喝不少,便示意孩子和仆人,不能再让老人喝了。谁知这时老爷子突然来了劲,他亲自拿过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二子斟上一杯,然后说道:“二子,爷爷我又要写诗了,你跟同儿当评判,要是爷爷的诗写得好,二子就给我再喝一杯!”
“好的,爷爷,您就作吧!”二子叫道。
老爷子想了半天,又喝了一大口酒,二子和同儿支愣着耳朵要听,可老爷子刚张开的大嘴又闭上了,他拿起筷子夹起两块狗肉往嘴里一放,细细咀嚼起来。二子知道,狗肉嚼烂,四句诗便会顺口溜了出来。可是老爷子今天特别认真,轻易不吐口儿;他端起杯子,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二子说:“再斟一杯!斟满了诗就来了!”
二子急忙拿过酒壶,由自己给爷爷斟满。爷爷看着他和同儿,果然出口成章:
人养子孙望聪明,我的孙子有神功。
只愿你俩再奋进,考上进士做公卿。
诗一说完,老爷子便哈哈大笑。程夫人听了这诗,也是满心高兴,她分别看了两个儿子一眼,然后问道:“二子,同儿,爷爷的意思,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了,母亲,我们不会让爷爷失望的!”二子和同儿一齐答应。
老爷子高兴地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的孙子们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只要你们想做公卿,那公卿的官印就会送上门来,就是弄个宰相当当,也不是难事!来,二子,同儿,要是你们有诚意,就陪着爷爷,把杯子里的酒全干了!”说完他便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又喝得干得干净净。
二子既高兴、又激动,他看了同儿一眼,伸手把同儿杯子里的酒也倒进了自己的杯子,直到杯子满了,外溢出来,才将剩下的一点还给同儿。他举起大杯,与同儿一碰,“叮”地一声,然后像爷爷一样,豪爽地举起杯子,把酒全部倒进口中,一仰脖子,全下去了!
“好,好!有种!是个英雄!”爷爷大声地称赞着。
二子只觉得头昏脑胀,一会儿手脚轻飘飘的。程夫人知道儿子酒喝多了,忙让任采莲和杨奶妈一起,把二子抱进屋里,放在床上。二子稀里糊涂,手还摸着身边的宝刀,咕咕哝哝地念着爷爷的诗,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二子慢慢醒来,他觉得自己在睡梦之中,听到姐姐和弟弟都在痛哭。他睁开眼睛,发现天已黑了;他伸出右手掐了掐自己的左手,觉得很痛;他急忙跳下床来,来到弟弟床边,可是怎么摸也摸不着人,而弟弟的哭声还在传来,还有姐姐的哭声,母亲的哭声。二子知道大事不好,光着脚便跑来出来,没走几步,母亲便迎了上来,泪流满面地抱着他说:“二子,你爷爷,他……他……过世了……”
二子听了这话,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般,他甩开母亲,一下子奔到爷爷房中。到了那儿,他见众人都在哭泣,他觉得真是莫明其妙,爷爷过世了?不!爷爷怎么会过世呢?他肯定是睡着了,看我把他叫起来!
二子来到爷爷床前,只见蜡炬之下,爷爷躺在床上,面色通红,嘴角还挂着微笑,就像睡梦中一样。二子不忍心将爷爷这时叫醒,于是他把耳朵贴到爷爷胸前,静静地听着。听了好一会儿,他居然什么也没听到!
这时二子突然跳了起来,猛地扑到爷爷身上,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不!爷爷!爷爷!您不能走啊,咱们说好了,您要等着看我和弟弟考中进士的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