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就在这如梦的美好境界里,无情的上苍把霹雳掷向人间。结婚三载的卢氏,
因为难产,竟在十九岁如花初绽的年龄,撒手人寰。此前一切都太美好、太完满、
太浪漫,这个噩耗太突然、太残酷、太无情,因此对纳兰性德的打击也太大了!
谁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呢?纳兰性德在双林寺给亡妻守灵时,仍难确信这生死诀
别,“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
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伥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香消
玉陨,“风雨消磨生死别”。情天恨海,“情在不能醒”。万念俱灰的诗人,此
时只能在梦中与娇妻相会。“客夜怎生过?梦相伴,倚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
不是恁凄凉,肯来么?来去苦匆匆,谁拟待,晓钟敲破。乍偎人,一闪灯花堕,
却对着琉璃火。”(《寻芳草,萧寺记梦》)欲哭已无泪,尽使柔肠寸断。曾是
“双栖蝶”,又作“夜来双燕宿”,海誓山盟“不信鸳鸯头不白”。生者对死者
无尽的相思情,竟使得従不作诗的妻子在四年后的梦里约会中道出“衔恨愿为天
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真是他在《沁圆春》中写到的“……便人间天上,尘
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还伤。……两处鸳鸯各自凉……”。看来,在冥冥之中,
他们已约定:人间的遗憾在不久的将来,于天上去圆满永远。
纳兰在今后的日子里,纳兰性德又续娶了关氏,还有颜氏为侧。但好象再没有激
动了。如果还有梦,那就是卢氏魂来神往,重温旧情。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纳
兰性德的好友在江南为他介绍了一位富有诗词才华的名妓沈宛。作为乌程才女,
沈宛曾有出色的词作《选梦词》刊行于世,为纳兰性德欣赏重看。也许是对寻觅
知已的渴望与怜惜。两人有情有意,遂结金兰之好。关于这方面是有文化背景的。
纳兰纳兰性德接沈宛于京城,在德胜门内置房安顿。由于沈的身份和血统,她不
能名正言顺地进入明府。他们就保持着没有名份的关系,过着情人式的生活。従
沈宛的诗词中,看得出他们心灵之间有着一种相知互怜的内在联系。但好景不长,
半年后,纳兰性德突然去世,留下孤独无靠的她和纳兰性德的遗腹子。沈宛含泪
返回江南,以词作抚慰她心中的伤痛。天公不作美,有情人终不成眷属,留下一
段让人叹息、让人辛酸,泪水淹没欢乐的风流憾事。也许是一段风流债之缘故,
这个遗腹子被生下来。光阴荏苒,岁月蹉跎。据说在这个叫富森的遗腹子七十岁
时,被乾隆邀上太上皇所设的“千叟宴”。孽海情天,业债消尽。
纳兰爱妻、情人的生离死别构成纳兰性德感情生活的一波三折,宕荡起伏。在他
的诗词中凭添了这许冷暖色彩。爱得要死,恨得要死,都凝结着千古咏叹。欢悦、
悲伤--不朽的美--宝贵的文化遗产。
4.物性观照
纳兰在纳兰性德的诗词中,写景状物关于水、荷尤其多。首先其别业就名为“渌
水亭”。无论目前关于渌水亭所在地点的争议怎样,无论它是在京城内什刹海畔,
还是在西郊玉泉山下,亦或在其封地皂甲屯玉河之浜,都没能离开一个水字。是
一处傍水的建筑,或是有水的园囿。对于水,纳兰性德是情有独钟的。中国传统
文化中,把水认作有生命的物质,认为是有德的。并用水之德比君子之德。滋润
万物,以柔克刚,川流不息,従物质性理的角度赋与其哲学的内涵。这一点被纳
兰性德这位词人尤为看重。
从颐和园西堤望玉泉山及西山
纳兰明代定都北京后,许多达官贵人纷纷在城内外营造私人花园。如城内的英国
公花园、西郊皇亲李伟的清华园和漕郎米万钟的勺园,都是极负盛名的。到了清
朝,特别是王室在西郊大兴园林土木,自畅春园始,到圆明园之鼎盛,三山五园,
几成中国古代造园史上的顶峰。为了仿效,为了方便朝班,更是为了享受,王公
大臣也在西郊购地,建起自已的园墅别业。明珠就在畅春园咫尺之处,兴建“自
怡园”。取海淀、西山一带的山水之胜,构架了景似江南的私家花园。而纳兰性
德把属于自已的别业命名为“渌水亭”,一是因为有水,更是因为慕水之德以自
比。并把自已的著作也题为《渌水亭杂识》。词人取流水清澈、澹泊、涵远之意,
以水为友、以水为伴,在此疗养,休闲,作诗填词,研读经史,著书立说,并邀
客燕集,雅会诗书——一个的道的文化沙龙。就在他辞世之时,也没离开他的渌
水亭。与之相比,同在水泉丰沛的海淀,武夫僧格林沁却造旱园,在园中起山神
庙。权宦李莲英于海淀镇闹市中置产业三处,方便起居却无水趣。宗室商人萨利
建宅通衢,招摇有余,风雅稍逊。试想,如果这位伟大的以水为性,借水寄情的
词人没有了水,他的情感激发和创作灵感的迸出就要大打折扣,甚至几近干涸。
如果以山为题、以山为怀,那他的艺术也定是另种风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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