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被称作长城之国,长城成为中国的象征和文化标志。经过新闻媒介的宣传介绍,长城变得家喻户晓,老幼皆知。登长城的游人日趋增多,在长城上举办了许多活动,古老的长城变得热闹非凡。许多地区竞相搞长城旅游,用以带动地方经济的发展……
然而在长城热的背后,却出现了许多误区,长期以来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不走出这些误区,不仅对社会主义两个文明建设有影响,而且对长城的保护和开发利用也十分不利,甚至会产生意想不到的负作用。
误区之一:把长城产生的时间提前再提前
长城属于军防工程,是战争的产物,大量的证据都表明,长城出现于战国时期。当时齐、楚、魏、赵、秦、燕、中山等国都筑有长城,不仅见于史书记载,有些长城遗址还保留到现在,已被考古学家发现。然而有些人想方设法将长城出现的时间提前,似乎长城出现得越早,中国就越伟大。但许多说法竟是出于推测。
有人著文说,长城出现于春秋时期,以楚庄王所修长城为最早。楚庄王修长城并无文献可据,以楚庄王时楚国的形势而言,不可能修筑长城。楚庄王(前613年至前591年在位)处于春秋中后期,当时楚国势力最为强大,成为春秋五霸之一。这时的楚国正在扩张势力,筑长城不等于束缚自己的手脚吗?大量的事实表明,长城属于军事防御工程,为防御强敌的侵掠而建,秦、汉长城是防匈奴,明长城是防蒙古。正在扩张势力的国家是不需要修长城的。
更有甚者,有人著书提出长城起源于传说中的鲧禹之际,最初的长城与治水有关。鲧修防水堤坝,禹凿疏水的沟渠,就是最早的长城。这样,便把长城出现的时间提前到公元前21世纪,即夏朝之前。长城是战争之际的军防工程,与治水有何干?如果输水的堤坝、沟渠可以算作长城,那么长城最早应当出现于古代埃及,因为埃及早在公元前4000年即挖沟渠引尼罗河水灌溉了,比中国早得多。
误区之二:把长城加长再加长
有些人认为长城越多越好,越长越好,其办法是将并非长城的军防也列入长城之中。这又是认识长城的一个误区。把天然山险列入长城最为常见。古代人为了防御敌人的侵掠,最初是利用自然的天险制敌,没有天险可以利用的地方,则修建城堡或长城。古代构筑军防体系时,为了节省人力物力,凡是有天险可以利用之处即不再筑城。长城是人工建筑,而天险却属于自然的实体。将天险列为长城,在逻辑上是讲不通的。
把天险列入长城之中,随之而来便出现了两个问题需要回答:其一,长城是属于人类文化遗产,还是属于自然遗产?其二,在保护长城、制定长城保护规划时,长城附近的天险是否也列为长城的保护对象?
还有人将边壕当作长城。在辽金时期,为了防御蒙古人以及其他游牧民族的侵掠,在北方草原上挖掘了很多条壕堑,以阻止骑兵的逾越。由于草原地区多沙土,是无法夯筑城墙的,不宜修筑长城,故而挖掘壕堑,在《金史》中明确地称之为壕、壕堑。在壕堑附近筑有城堡以屯军,由壕堑和城堡组成完整的边防体系。由于壕堑、城堡多在北方边远地区,故国学大师王国维称之为界壕、边堡。现在一些人竟把边壕称作长城,这种说法完全混淆了长城与边壕的界限。长城与边壕在构造上是不同的,长城是在地面上修筑的高墙,以墙体阻止骑兵前进;边壕是在地下挖掘的深沟,以壕堑阻止骑兵逾越。
将边壕说成是长城,也如将天险列为长城一样,都是为了增加长城的数量,使长城长之又长。辽金边壕的总长度,约为7200公里,即14400里,在所谓的长城10万里中,边壕占了14.4%。
如果把古代的壕堑算作长城,那么,又会出现一个问题,那就是明代和清代的柳条边算不算长城?柳条边也是在地下挖掘的深壕,壕上植柳以保护壕堑,其构造与辽金边壕相同,实际上是辽金边壕的延续。既然辽金边壕可以叫做长城,明、清柳条边不也可以叫做长城吗?有人著文说,清代也修筑了长城,即指柳条边而言。“文革”中,为了防止“苏修”坦克的突袭,在边境地区挖了许多深壕,以阻止坦克的前进,俗称“坦克壕”。“坦克壕”也属于边防工程,是否也可以称作现代的长城呢?
误区之三:“克隆”长城
在以长城为荣思想的影响下,一些没有长城的省区想方设法寻找长城,“克隆”长城,以增加旅游资源。云南是没有长城的省份,然而请了一位北京名牌大学的教授去寻找长城,不出所望,真的找到了一段“长城”,称作“云南长城”。然而当地许多专家学者指出,所谓的云南长城,只不过是明清土司修筑的土围墙而已。
还有报道说,在云南北部山区的岩洞中发现了新长城,等待专家学者去鉴定。岩洞中筑长城,是为了防御谁?难道岩洞也成了古战场?
还有一本东方出版社出版的小册子称:“从现在的古长城遗址,我们可以看出,有好多长城修筑在昆仑山脚下”。昆仑山在西藏与新疆之间,昆仑山南古代几乎是无人区,有谁在那里修筑长城?昆仑山北是塔克拉玛干沙漠,笔者曾多次到那里作科学考察,不仅没有见到长城遗址,就连维吾尔族的传说中也没有提到长城。不知那“好多长城”遗址究竟在哪里?这属于当代“克隆”出来的长城。
误区之四:对长城的不当开发利用和宣传
古代修筑长城不知累死了多少人,可以说长城是用劳动人民的血肉和尸骨堆砌起来的。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的故事,即反映出人民群众对当时统治者修筑长城的憎恨。由于长城容易引起民恨,所以明代不敢使用长城这个名字,将长城改作“边墙”。长城是古战场,在长城上下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充满了悲壮和苍凉。游长城,要使游人知道长城是血肉尸骨堆筑的悲惨历史,又要明白长城撕杀的悲剧,以唤起人们对和平的热爱。然而现在的长城景点彩旗招展、歌声悠扬,变成了娱乐场所,与古长城的风貌和气氛完全相反。
这种违背历史的做法,使许多人觉得“新长城”不可游,于是转而去游“野长城”,即没有整修、装饰过的残长城。站在残长城上,可以感受古长城的悲壮苍凉,联想古代的烽火连天,萌发艺术创作的灵感,找到长城故事的原型。游“野长城”的人越来越多,这种现象不仅不利于长城的保护,而且还会产生人身安全问题。
登“野长城”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变成了时尚。究其原因是觉得长城景点装饰过于现代化,失去了古长城的风貌和氛围。这种现象的产生,带给人们许多思考:像长城这类文物古迹,其利用方向是一个亟需认真研究的问题,古长城到底如何去接待游客?
误区产生的原因:
一方面与某些人认识上、心理上的偏差有关。有些人认为,中国是长城之国,当然长城出现越早越好,最好能贯穿中国历史的始终;长城分布越多越好,最好每个省区都要有几段长城。于是,千方百计寻找长城,使长城一年比一年增多,一年比一年变长。长城早、长城长,固然是好事,但是,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
另一方面与长城研究工作的薄弱有直接的关系。长期以来,长城研究一直未被列入国家重点科研计划之中。以前的长城考察研究处于分散状态,由各省、市、县分别进行,缺乏统一的、综合性的研究。由于长城研究没有列入国家计划,专家学者参与的人比较少,更多的是业余的长城爱好者和志愿者。他们所做的工作是有益的,提供了大量的线索和信息,应当给予充分的肯定。然而他们毕竟不是专业人员,工作缺乏深度和广度。
由于专业人员很少参与长城的研究,长城研究没有列入国家科研规划,研究力量不足,现在所见到的有关长城的图书,多是科普类的知识读物,有深度的长城研究专著很少见。许多有关长城的重要问题,如长城的定义、定性,长城的起源,长城的演变,长城与天险的关系,长城与边壕的异同,长城的保护与开发利用,长城的宣传,长城的管理,等等,均缺乏深入细致的研究。在此情况下出现种种长城的误区,自然不足为怪了。
长城种种误区的存在,对于保护长城、开发利用长城以及宣传长城,都是十分不利的。要保护长城,首先必须明确什么是长城,为长城定性,界定长城的范围,区别哪些是长城,哪些不是长城;在长城中,哪些长城最重要,哪些长城次重要;哪些需要重点保护,哪些只作一般的保护,以及保护的方法与措施。只有把长城有关的重要问题搞明白了,才能制定出科学合理的长城整体保护规划和长城保护法规。目前国家用于文物保护的经费有限,对长城也是如此。如果对长城的整体情况不甚明了,匆匆忙忙做出的长城保护规划和长城保护法规,很可能会留下漏洞,甚至会事与愿违。
(景爱,中国文物研究所研究员,国家有突出贡献专家,被收入英国剑桥世界名人录。)
《中国教育报》2002年12月16日第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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