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孙家洲(人大国学院常务副院长、博士生导师)
在“国学热”方兴未艾的形势下,任士英教授主编的《学苑春秋——20世纪国学大师档案》一书,应时出版,值得庆贺。
士英教授命我作序,我本该谢绝——人贵有自知之明,不具备写序的资格而厚颜为之,难免贻笑大方。但是,在与士英教授几番交谈之后,我还是斗胆应承了下来。这里有两个原因:其一,我尊敬士英教授和他的学术责任感。士英教授与我是相交多年的朋友,我敬重他对学术的敏感和执着。他慨然谈及《学苑春秋——20世纪国学大师档案》的编写宗旨“向大众普及国学大师的有关知识,传承大师的精神和思想,弘扬大师的道德和文章,唤起社会尤其是青少年对文化的温情与敬意”。这是一项有意义的工作,对愿意用心做这一工作的学者,我们应该表示感谢。其二,本书的内容与我的工作密切相关。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成立之后,我被任命为常务副院长,在学校领导和冯其庸院长的信任与支持之下,主持国学院的日常工作。转眼就是一年的光景,其中的酸甜苦辣,诚不足为外人道。我相信,对“国学”的体悟,是因人而异的。对我而言,它意味着深奥精妙的知识体系,背景各异的学术论争,不容推卸的社会责任。即以后者而言,我在中国教育电视台所做的一个节目中,现场曾经有人提问:“你对国学院学生毕业之后找工作的前景如何判断?”应该说这是一个有挑战性和预测性的问题。我当时有大意如下的答复:“这主要取决于两个方面:首先是社会上对国学重要性的认知程度,其次是我们的教育质量。如果大多数人认定国学是当今中国人非常重要的人文素养,如果人大国学院的学生被认定为这个学科领域最好的学生,那么我们完全可以相信,他们的择业前景将是一片光明。”作为建立自信的两个前提之一,国学的社会认知程度如何得以提升?显然,需要有人孜孜不倦而又扎扎实实地做好国学知识的普及和宣传工作。
同样的话题还出现在“百度国学频道开启仪式”之上。我以嘉宾身份参加了这一仪式。主持人发问“可不可以把国学办成一个类似于汉堡包似的东西”,我接过话题说:“我理解我们的主持人是在调侃,其实他要表达的是国学知识普及化的诉求,希望国学能够走出学术的象牙塔,而为社会大众所喜闻乐见。我个人认为,现在推广国学应该是有不同层次的,精深的专业研究当然不可或缺,同样我们也有责任让更多的人了解国学。”
我之所以较为强调面向社会宣传国学的重要性,是因为我们必须承认一个基本事实:在经历了半个世纪的冷落之后,国学作为一门整体的学问,在国人的视野中已经被淡忘了,甚至受到部分人士的排拒。在这一背景之下,如果真正有志于振兴国学,就必须从引导国人重新接触国学、接纳国学开始。在这个意义上说来,普及是精深研究的基础和前提。
以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的成立为契机,教育界、文化界形成了讨论国学的热潮,并引起社会舆论的高度关注。有媒体因此而将2005年称之为“国学年”。进入2006年之后,关注国学的热情仍有增无减。《光明日报》开辟了《国学》专栏,作为一种意蕴深刻的文化信息,受到海内外的广泛关注,本在情理之中;若干与国学研究相关的论著出版之后销量大增;已经有多所大学准备兴办国学专业;多位原被称为“文学家”、“历史学家”、“哲学家”、“书画家”的著名学者,被改称为“国学家”乃至于“国学大师”;由中国人民大学和复旦大学联合举办的“国学与和谐社会”学术讨论会,在上海浦东举行,其关注国学与现实问题的价值取向引人注目;在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主办的“国学的历史、现状与未来”学术讨论会上,来自不同学府的多位教授,在发言中呼吁有关领导部门尽快批准设立国学专业,以适应国学教育发展的需要;“北大乾元国学教室”的高额收费以及报名者依然踊跃,一度引发议论纷纭;不久前,上海市教委叫停上海“孟母堂”的读经之举以及被诉诸法律;新浪网“乾元国学博客圈”的推出,给国学讨论提供了一个开放的网络平台。上述文化现象足以证明,国学继续是社会舆论关注的焦点问题,是不争的事实。
与《学苑春秋——20世纪国学大师档案》一书关联最为密切的文化事项,大概应该首推由国学网、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百度网联合主办的“我心目中的国学大师”网上评选活动。这一活动吸引了包括台湾、香港及海外华人学者在内的广大网友参与讨论,共收到来自两岸三地以及海外华人的120多万张选票。我注意到,在网上的讨论中出现了几个较为集中的问题:什么是国学?国学是否就是儒学?国学大师的标准是什么?某些人物(如鲁迅)被称为国学大师是否合适?这些问题的学术底蕴都是很丰厚的。在一个崇尚理性思考、尊重多元文化的社会中,我们应该欢迎在这些问题上的见仁见智。我无意求证《学苑春秋——20世纪国学大师档案》的编写与此次网上评选活动是否有内在的联系,但我相信,编写者对以上讨论意见,应该是有所思考、有所借鉴的。一为网络世界的开放式讨论,一为传统出版物,两者相得益彰,是否可以称之为2006年国学知识普及教育的两件盛事?
今天,对抱憾传统学术的中衰和有志追慕前贤的人而言,了解上个世纪的国学大师的治学特点、人格魅力、传记资料、乃至于轶闻趣事,都是富有意义的。我认为,可以与读者一道用“开卷有益”来表达对《学苑春秋——20世纪国学大师档案》的期望。它对读者的启迪应该是多方面、多层次的,其中也可以包括对本书的内容所引发的思考。如,鲁迅先生是否应该入选“国学大师”,就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如果从其学术旨趣而言,鲁迅先生对中国传统文化抨击之激烈,是学者所熟知的,从这一角度说来,假如鲁迅先生地下有知,得知他被列为“国学大师”,也许他会“吹胡子瞪眼”;如果从其研究对象与研究水准而言,仅凭《中国小说史略》、《汉文字史纲要》两部名著,鲁迅先生被尊为国学大师也有足够的理由。由此一例可见,提出一个明晰而无争议的“国学大师”标准,似乎并非易事。
借着关于鲁迅先生的话题,我愿再赘数语。当年的鲁迅先生,曾经对部分以传承传统文化自命的学人出语讥讽,但对王国维先生却另有一番评价:“中国有一部《流沙坠简》,……要谈国学,那才可以算一种研究国学的书。开首有一篇长序,是王国维先生作的,要谈国学,他才可以算一个研究国学的人物。”(《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400页)这里面最应该引起我们注意的,不是鲁迅先生对王国维个人的评价,而是他的学术眼光——重视运用新出简牍资料来重新认识传统文化的人,才是真正的国学栋梁。如果我们认可鲁迅的思路,就应该得出一个观点:那些仅仅把整理传世文献视为国学之业的人,视野与胸襟均难免褊狭之讥。生活在21世纪的我们,对国学的态度,应该是充满理性的。国学应该是我们的研究对象,而非崇拜对象。国学当然是中国人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基因,更是中国学人应该具备的素养,但只有把它置于文化多元的格局之下才有意义,如果有人意图把国学与当代文明割裂开来、对立起来,则是愚蠢的举动。研究国学的具体方法,则应该是与时俱进的。只有站在学术前沿的研究,才是有价值的。
我们这一代人,对于国学存在着“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重大缺陷,这是以否定传统为荣、甚至宣称要与传统“决裂”的时代所造成的悲哀。但愿年轻的一代,可以在宽松、宽容的气氛中,自由地学习国学,从中汲取为人处世的精神财富。
借鉴前辈学术大师的治学经验,可以使后人在学习和探索的过程中有所遵循,减少失误。仅从这一意义上说来,《学苑春秋——20世纪国学大师档案》也是应该向广大读者真诚推荐的。当然,本书的价值,应该由潜心读过的人加以评说。
2006年8月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