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在大地上任意地吹着,本来没什么可说的,但风一旦与人事结合起来,就不一样了。山西西南部有一座赫赫有名的古老盐池——解池,在这里,风的用处很大,盐是靠风而生,而生盐多的风又主要是热乎乎的南风,于是“南风”在这里被人们歌颂,名字刻上石碑,神化后又修庙供香。
有些地形可以令风刮得更猛。古时盐池一带的人以为南部中条山间有“风洞”(或许是山口),仲夏时节,风从“洞”出,“声隆隆然,俗称盐南风,盐花得此,一夕成盐”。“盐花”,就是盐畦中隐现的结晶,南风使水分迅速蒸发,一个晚上,盐粒就可以捞出了。今在盐池北岸还遗有古人修建的池神庙,庙中有主殿三座,西殿上悬挂匾额曰“风洞神祠”。池神庙向南一面有券门,上刻“迎熏风”三个字。
古时将南风称作“熏风”。传说在这一带活动的舜,弹着“五弦之琴”,作过《南风歌》:“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舜是圣人,托其大名的《南风歌》当然也就了不起。古代的文人赞美舜,跟着就赞美《南风歌》,有的说“舜弹五弦之琴,而歌《南风》之诗,以治天下”。(《淮南子》)有的说“南风是孝子之诗也。南风养万物而孝子歌之,言得父母生长,如万物得南风也。舜有孝行,故以五弦之琴歌南风诗,以教理天下之孝也。”(《史记·乐书》)还有的说“昔者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唯修此化,故其兴也勃焉,德如泉流,至于今,王公大人述而弗忘。”(《孔子家语》)
古代文人解说舜之《南风歌》,有“治天下”,有“孝行”,有“德如泉流”,不难发现,这都是儒家的大义。儒生们在实际生活中并非不爱财,但高谈阔论时,都耻于言财字,他们解说《南风歌》,不往财字上讲,而转到治天下、德、孝的大义上来,是可以理解的。《南风歌》本是很实在的诗,里面提到南风,也清清楚楚地提到“财”,而与风有关的财,只能是采盐。毕竟还有些思想实在的古人,指明了这一点。如明朝的张瀚在《松窗梦语》中说:解州有盐池,“池中所产为形盐,以其成形;又曰解盐,以地名也。不俟人工煎煮,惟夜遇西南风,即水面如冰涌,土人捞起池岸,盛以筐袋,驱驴骡载之,远供数省之用,实天地自然之利。大舜抚弦歌《南风》之时,‘可以阜财',正指此也。”
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说,一个叫猗顿的人以“盬盐”致富,盬(音古)盐是古人对解池所产盐的专称。猗顿应是在这里靠南风“阜财”的一个实例。张瀚说解池的盐是“驱驴骡载之,远供数省之用”,这种情况或早已有之。《战国策》中有一个故事,说一匹骥(千里马),拉盐车而上太行山。“蹄申膝折”,“白汗交流”,负辕不能上。这时遇到伯乐,伯乐“下车攀而哭之”,解衣给骥盖上。“骥于是俛而喷,仰而鸣,声达于天,若出金石声者,何也?彼见伯乐之知己也”。故事本意是讲贤才埋没,但借用了骥服盐车的事例。从地域上看,这匹骥拉的盐,很可能是解池之盐。
虽然舜作《南风歌》是传说,但《南风歌》本身却是真实的,赖南风而得盐的事情也应是真实的经验。古人在解池制盐,最相信南风,其它暖风也还可以,但遇冷风就不行了。起强大冷风时,“盐花不浮,满畦如沸粥状,谓之粥发,味苦色恶,不堪食用,须刮弃畦外”。据说“粥发”的情况今天也可见到,也是不可用而弃之。其间的道理,有人以为在温度、风力的不同。
地上的盐池加上天上的南风,产盐而为人所用,真可说是天、地、人三样东西的直接集凑。得盐之易,使人觉得是“天地自然之利”,其实产盐、运盐、销盐,乃是一整套人文事业,各种意义都因人文的价值而产生,做诗也好,修庙也好,都是人文发挥。
采盐既然是人事,我们不妨再多一点人文关怀。观赏者在作南风歌、盐池颂的时候,盐工们可能正在盐池卤水内吃苦干活,这些“盐腿子”并不喜欢南边来的“熏风”。有人记下了盐工的苦状:到夏天“烈日熏熏,炙肌灼肤……中暑而暴卒者,比比皆是”。看来,人文世界是复杂的,把人文世界的事情简单为一首诗、一首歌是不行的。
附图:照片: 池神庙刻有“迎熏风”的 南券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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