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峰/著
《人文地理随笔》
作者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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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1 第1版 ISBN: 7-108-02139-0 定价:¥35.00元
古代的“计量”地理
我们都知道,老北京城有五座皇家祭祀坛庙,坐落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它们是日坛、月坛、天坛、地坛、社稷坛。五坛的布列显示出京城的天子气。其实老北京还有五座百姓祭庙,也基本按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分布,它们是五座碧霞元君庙,外号叫“五顶”。五顶的事情与皇帝坐天下没什么关联,而与道教有涉,不过这里关心的只是:这些坛庙为何都凑出一个“五”来 ? 读史书,不难发现,古人谈地理总有一套一套的数字,比如四海、五岳、九州等。用数字描述世界是古人认识世界的特点。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说:“宇宙的组织在其规定中,通常是数及其关系的和谐的体系”。我国古书《易经.说卦传》里也说:“参天两地而倚数”,意思是依数目来考察天地。研究思想史的学者指出,古代数学是从已知推未知的认识手段,数可以揭示事物的大小、长短、高小、方圆、直曲、有穷无穷、有久无久。微观的东西可以丈量,而宏观的东西则只能推算,推算的结果必然是数。先秦时代的邹衍以“先验小物,推而大之”的方法推算世界结构,结论是世界由九个有“大瀛海”环绕的大州构成,中国位于其中一州,称作“赤县神州”。 禹是中国上古时代与地理渊源很深的一个大人物,而学者们(如周瀚光)发现大禹又是个在远古与数学密切相关的人物,《山海经》、《淮南子》、《周髀算经注》都说了不少大禹与数学有关的事。大禹的传说多与测量有关,他开九州时就是“左准绳,右规矩”,一边量,一边开。记载大禹传说的《禹贡》一书,顺着禹的事迹一连气说出好几个带数目的地理:九州、四奥、九山、九川、九泽、四海。除了大禹,先秦的齐国是文化大国,也是数学大国,齐国人管子重数,有“地数”。出自齐人之手的《考工记》,也大用数目字,比如规定王城的规模是“方九里”,国都的道路要九经九纬,等等。 熟悉中国古代地理观念的人都知道,四、五、九是最长用的地理数字,或者说古人的地理认识总围绕着四、五、九三个数目,如四方、四野、四封、四望、四裔、四垂; 五方、五土、五服、五郊、五湖; 九土、九州、九山、九川、九囿、九原、九域。这几个数目中,“四”较容易理解,因为根据天象,古人很容易得到四个方向的概念,按照四个方向的框架,便归类出许多“四分法”的地理事物。“五”是在“四”的基础上加一个“中”,形成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在五个方位的基础上再加入东北、东南、西北、西南,便得到“九”的格局。“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焉”(《素问》),到九就到头了。九个方位的格局,后来有一个专名:九宫。 在四、五、九三个地理分法中,四分法的根据是自然征象,而五、九分法的基础是社会结构,因此属于古代文明的范畴。五、九分法的关键是“中央”概念的建立,“事在四方,要在中央”(韩非子),“中”的作用是将“四方”“八面”统率起来,这显然是大地域集权政治的反映。将集权社会的结构扩展到“莫非王土”的“溥天之下”,便推出了五、九分的天下观念。五、九地理模式表面看起来是“分”,但灵魂是“统”。统的概念用数字表达就是“一”。“一”是理想,《荀子》一书中共说了十一次“一天下”。五也好,九也好,都是形式,都逃不出那个整体的“一”,在“一”的整体之内才允许有五或九的框架。五、九格局可以说是中国古代政治的“中地论”,四方与中的关系是政治关系,“四方谓臣民,中央谓主君”,在中国这个大地域帝国里,有了强有力的“中”,则不担心处于江湖之远的臣民有贰心。 在我国古代任何人造的空间体系里,几乎都有中的概念。将以“中”为统率的空间体系用五、九的数字模式表述,是古人使用数字的特点,“数,犹礼也”。古代的数字表述,可以表达规律,也可以表达思想、文化、习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子》)就是我们很熟悉的一个经典例子。
附图:九宫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