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的对仗与律诗不一样。词调绝大多数都是长短句,只有相邻两句字数相等才能对仗;律诗格式一致,对仗有固定的位置,词调成百上千,对仗依词而定,没有固定的位置;律诗的颔联、颈联必须对仗,词的对仗比较自由,相邻两句字数相同,可以对仗,也可以不对仗。律诗必须平仄相对,词则有的对,有的不对,依词调而定。所以说,词的对仗,既广泛又灵活。说广泛,凡是相邻字数相同的句子,一般可对仗,凡一字领后面的四个四字句,一般也都可对仗,而且普通对、扇面对均可。说灵活,这些地方也可以不对仗,对仗方式也灵活,平仄可相反,亦可相同,也不避同字。
(一) 相邻两句字数相等才有可能对仗:
三字:碧云天---黄叶地(范仲淹《苏幕遮》)
转朱阁---低绮户(苏轼《水调歌头》)
天地转---光阴迫(毛泽东《满江红》)
四字:翠叶藏莺---朱帘隔燕(晏殊《踏莎行》)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陆游《钗头凤》)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毛泽东《沁园春》)
五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几道《临江仙》)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欧阳修《生查子》)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毛泽东《卜算子》)
六字: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晏殊《破阵子》)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辛弃疾《西江月》)
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毛泽东《水调歌头》)
七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晏如《浣溪沙》)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晏几道《鹧鸪天》)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毛泽东《满江红》)
八字和八字以上的句子相邻者几乎没有,但是有两句对两句的八字扇面对。如《沁园春》上阕第四、五、六、七句:"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将一字豆"望"字抛开,"长城内外"对"大河上下";"惟余莽莽"对"顿失滔滔"。就成为工整的扇面对。下阕的第三、四、五、六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将一字豆"惜"字抛开,"秦皇汉武"对"唐宗宋祖";"略输文采"对"稍逊风骚"。同样也成为工整的扇面对。
词里面这种出句起首加一字豆的对仗,叫衬豆对,最常见的是四字对,如:
正十分皓月,一半春光。(吴文英《高阳台》)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柳 永《望海潮》)
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周邦彦《兰陵王》)
(二)对仗依词调而定,同时作者有很大的机动性。
并不是所有相邻两句字数相等都要求对仗,一般词谱不标明是否对仗。后人填词用对仗,大都依据传世名作的样板----前人某词调的某两句用对仗,我也跟着用。可是传世名作有诸多流派和风格,讲究修辞美的作品中对仗较多;而讲究意境的作品,有的该对仗的地方,为了更充分地表情达意,放弃了对仗。词的对仗比较自由。
前人用对仗大致有三种情况:
一是固定的,这样的词调很少,常见的只有《鹧鸪天》一调。如:
陌上柔桑初破芽,东邻蚕种已生些。
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村头荠菜花。
(辛弃疾)
这首词的第三、四两句必须对仗。因为这词调是从律诗脱胎出来的,而且变动很小,所以这个对仗是固定的。
二是原则上对仗是固定的,但有一点机动性,这样的词调比较多,也多是从律诗脱胎出来,但变动较《鹧鸪天》大些,如《西江月》:
凤额绣帘高卷,兽环朱户频摇。两竿
红日上花梢。睡梦厌厌难觉。
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不成
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柳 永)
这首词的上下片头两句各六字,组成工整的两个对仗。前人作品中多数都是这样的格式,所以说原则上必须对仗,但并非要求绝对对仗。因为前人作品中也有不全对仗的。如:
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霄。障泥
未解玉骢骄,我欲眠醉芳草。
可惜一溪风月,莫教踏碎琼瑶。解鞍
倚枕绿杨桥,杜宇一声春晓。(苏 轼)
这词上片第一、二句对仗,下片不对仗。又如
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
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
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张孝祥)
这首词上片头两句不对仗,下片头两句半对半不对。
再看《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小园香径独徘徊。 (晏 殊)
这词调下阕的前两句,一般要求对仗,但也有少数把对仗移到另外的位置上的,如:
惆怅梦里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红纱,
小楼高阁谢娘家。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
满身香雾簇朝霞。 (韦 庄)
这首词把对仗移到下阕的后两句去了。又如: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
萧萧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休将白发唱黄鸡。 (苏 轼)
这一首,上阕的前两句对仗,下阕的前两句不对仗。又如:
北陇田高踏水频,西溪禾早已尝新。
隔篱沽酒煮纤鳞。
忽有微凉何处雨,更无留影霎时云。
卖瓜人过竹边村。 (辛弃疾)
这一首,上下阕的前两句全对仗。
再看《破阵子》,上下两片,都有两个相邻的句子字数相等,但是不同的作者,用对仗的情况不尽相同。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
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
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
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
娥。
(李
煜)
这一首上阕第一、二句对仗,第三、四句对仗,下阕句式一样,却不对仗。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
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
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拟怪
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
生。 (晏 殊)
这一首上阕第一、二句对仗,第三、四句对仗,下阕第一、二句不对仗,第三、四句对仗。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
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
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
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
生。
(辛弃疾)
这一首上下两阕第一、二句,第三、第四句全对仗。这个词调一般上阕两对对仗比较固定,下阕对不对仗则听便作者。
这类从律诗脱胎出来的不少小令和中调,字数相等的相邻的句子较多,原则上要求在固定的位置上用对仗,但有一点机动性。
三是一般在固定的位置上用对仗,但也有的不用,这在长调中较多。例如《满江红》上下片的第七、八句一般用对仗,如: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岳 飞)
也有的不用对仗。辛弃疾四首《满江红》下片第七、八句,有两首对仗,两首不对仗:
对仗: 人似秋雁无定住,事如飞弹须园熟。《游清风峡》
楼观才成人已去,旌旗未卷头先白。《江行》
不对仗:过眼不如人意事,十常八九令头白。《赣州席上》
若要足时今足矣,以为未足何时足?《山居即事》
类似的还有《念奴娇》上下阕第五、六两句,《沁园春》上下阕几个相邻四字句。
四是完全自由的,如《水调歌头》上阕第五、六句多数不用对仗,下阕第六、七句有的用对仗,如: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苏 轼)
楼外河横斗挂,淮上潮平霜下,(贺 铸)
也有的不用对仗,如:
何似当筵虎士,挥手弦声响处,(叶梦得)
却恨悲风时起,冉冉云间新雁,(同上)
相邻的两个句子字数相等,都有用对仗的可能,但多数情况下并不一定用对仗。如《忆秦娥》上下阕的末两句,《卜算子》上下阕的头两句,《生查子》上下阕的第一二句,第三四句,字数都相等,但是这些地方用不用对仗完全是自由的。
(三)词的对仗要求两句同一位置上的字或短语词性相同,句法结构一致,至于平仄是否相对,则依词调而定。
有的词调中的对仗平仄是相对的,如《鹧鸪天》、《西江月》、《浣溪沙》等;有的平仄相同,如《水调歌头》、《沁园春》、《一剪梅》、《水龙吟》等;有的七字句对仗,第一、三、五字平仄相对,第七字平仄相同,如《满江红》的上下片中的七字句对仗,尾字都是仄声。词的对仗变化较多,平仄和叶韵应遵守词谱规定。
凡平仄相同的对仗,不忌同字相对。如: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蒋捷《一剪梅》)
相思一度,秾愁一度。(史祖达《解佩令》)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苏轼《水龙吟》)
在一般词谱书上,每个词调的字、句、平仄、叶韵都是标得明明白白的,而对仗却无法标明;有的书上在词谱说明中标"例用对仗",但是并不全面;每个词调所附的词例一般只有一两首,也不能全面反映对仗的广泛性和灵活性,所以学词的对仗更依靠多读前人作品,而不可埋头于词谱上。
一般说来,词的格律与诗律相比,更高级、更严格、更复杂,但是又有较多的机动和变通。如何学会机动和变通,从苛繁的束缚中争得自由,这是需要下点工夫的。近代和当代的词学界曾有人指出《词律》、《词谱》的局限性。王力说:"《词律》有呆板处,又有错误处。呆板处是因为某词只有一二首参考资料,不免就把平仄的规律定得严些;不知假定作者增加,情形也就不同。试看《满江红》,《念奴娇》和《水调歌头》等词,作者既多,《词律》也就定得宽了。"(《汉语诗词律学》704页)前面介绍的三本现代人所编的词谱,都是从《词律》中摘编出来的,难免也有这种局限性。我们学习词的格律,既要仔细研究它的规则,还要了解它的变化。有一本研究毛泽东诗词的专著,在毛主席生前发表的27首词中,指为未完全符合平仄的即达13首之多。看来作者是纯按《词律》对号入座研讨毛词律的。其实,毛泽东词律的造诣胜于诗律,那些所谓平仄不符者,正证明他敢于和善于机动和变通。其所以能如此,由于他既精通词律,又博览、精研前人作品。我们要想学会填词,既须守基本规则,又须善于会机动变通;尽可能使格律服务于词的意境,而不让思想内容去迁就格律。要做到这程度,读点词谱之类的工具书是必要的,但主要还靠两条:一是多读前人作品;二是勇于创作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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