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清照及北宋后期其他词人

第四节 后期其他词人

  北宋后期,词的创作已经成为文坛的普遍行为,众多词人都有大量词作传世,这与北宋前期词人、词作寥若晨星的创作现象形成鲜明对比。这林林总总的词人与创作,在前文讨论苏轼词风影响、大晟作风时,已经涉及许多。这一节选择其余的成绩斐然的作家,做一个集中介绍。

  一、宋徽宗

  赵佶(1082-1135),即宋徽宗,神宗第十一子。其兄哲宗早逝,无嗣,建中靖国元年(1101)佶以弟继位。徽宗在位26年,建元建中靖国、崇宁、大观、政和、重和、宣和。在位期间,政治上昏庸无能,重用奸佞小人,无端发动对外战争,将国家拖入水深火热之中。生活方面荒淫奢靡,以天下之财富供一人之挥霍,导致国库的空虚与国力的贫弱。最终招致了国家的灭亡。金兵入侵,徽宗匆匆内禅皇太子,被尊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靖康二年(1127)为金人所俘北上,在荒凉边地度过了近十年的亡国之君的囚徒生活,绍兴五年卒于五国城(今黑龙江省宁远一带),终年54岁。徽宗后半生所经历之凄惨也为其他亡国之君所无。

  从另一方面来看,徽宗又是一位天分极高的诗人和艺术家。他能诗能词,有大量优秀诗词传世;他精通书法,自创“瘦金体”;他擅长绘画,又工花鸟,存世画迹有《芙蓉锦鸡》、《池塘秋晚》等;他熟谙音律,长于演奏,其他犬马游乐之事也无不精擅。他平生著作极多,但无刊本行世,存词只12首(《月上海棠》及《失调名》二首只剩残句,不计)。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称:“徽宗天才甚高,于诗文外,尤工长短句。”

  前后期生活的巨大变化,使徽宗的作品明显可以被俘为线分为两期。除《眼儿媚》和《燕山亭》两首为被俘之后的作品以外,其余十首全是被俘前所作。在这十首词里,写的全是表面承平的宫廷生活,内容不外是宴乐、祭飨与赏花等等。如《探春令》说:

  帘旌微动,峭寒天气,龙池冰泮。杏花笑吐香犹浅,又还是、春将半。 清歌妙舞从头按,等芳时开宴。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

词写宫廷赏春与饮宴生活。“清歌妙舞”中,时光过得非常快,从“峭寒天气”的初春到“杏花笑吐”的春半,词人日日笙歌,夜夜歌舞。结尾将时光回溯到“去年”,去年的日子也是过得如此优游欢快,并约定今年春来时的“不负莺花愿”。如今,得以偿愿。可见,徽宗年年、日日都是过着这样歌舞升平的生活。词中帝王的尊崇与富贵情态却表现得不多,全词仍较为清丽。这是徽宗写作之际的高明处。其中“杏花笑吐香犹浅”不失为颇有诗意的佳句。

  这类点缀升平、写欢歌曼舞的作品中,涉及到北宋后期的一些社会现象,如写都市的繁华、节日的喧闹等,可与前文大晟词人的词作对照阅读。其《声声慢》写春日景象,下阕说:“触处笙歌鼎沸,香鞯趁,雕轮隐隐轻雷。万家帘幕,千步锦绣相挨。银蟾皓月如画,共乘欢、争忍归来。疏钟断,听行歌、犹在禁街。”徽宗真的是昏聩地认为自己治下乃太平盛世,所以才越发肆无忌惮地享受起来。

  前期词中,也有意境比较清幽、洗脱喧哗者。宣和七年(1125)冬,因金兵入侵而匆匆出逃,途经亳州,作《临江仙·宣和乙巳冬幸亳州途次》词,说:

  过水穿山前去也,吟诗约句千余。淮波寒重雨疏疏。烟笼滩上鹭,人买就船鱼。 古寺幽房权且住,夜深宿在僧居。梦魂惊起转嗟吁。愁牵心上虑,和泪写回书。

词写去亳州旅途的感受。当一个终年生活在九重深宫的皇帝走出皇宫,走出汴京以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是壮丽开阔、优美如画的自然世界。作为一个有艺术感受的诗人,他也止不住诗兴大作了:“过水穿山前去也,吟诗约句千余。”在创作上,他从来没有象这一次这样获得巨大丰收。“烟笼滩上鹭,人买就船鱼”,这样的诗句即使放到唐宋诗人、词人作品之中,也该是上乘的名句。下片写夜宿僧房的感慨。“愁牵心上虑,和泪写回书”,几乎同常人一般,在“僧居”、“幽房”里忧愁下泪。这时候的徽宗已经知道愁苦为何物,世事艰难的体会,使这位皇帝和常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徽宗流传最广的作品则是被俘北去以后之所写的《眼儿媚》和《燕山亭》。由无上尊贵的帝王沦落为任人宰割的囚徒,生活环境的变化过于巨大,其凄苦怨愁的体验也就不同于常人。《眼儿媚》写于东北荒凉的流放途中,风格与以前的作品迥然不同: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屏,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词人只能凄凉无告地回味着昔日“玉京”的帝王家“繁华”生活,当年“琼林玉屏,朝喧弦管,暮列笙琶”的景象恍如一梦,已经永远离词人而去。如今人去萧索,万里胡沙,“家山”难觅。词人在悲苦的羌笛《梅花》怨曲声中,煎熬着痛苦的时光。这与前期的生活实在有天壤之别。这样的词,很近似李煜亡国被俘后所写的《虞美人》和《浪淘沙》。

  写亡国愁苦与囚徒凄怨的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他的《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穷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这首词是咏杏花的,作于词人被俘北上途中。词人借盛开之后便不得不凋零的杏花,寄寓了自己国破家亡的哀思,以及对故国的凄苦追恋。上片前六句用拟人手法极写杏花无比艳丽,笔触轻灵浓艳。词人先将杏花比喻作神仙女子,盛开时冰清玉洁,靓妆艳香。这令人联想起赵佶在位时的无限风光。很快的,杏花遭受风吹雨打,春暮季节,凋零而去,这又是词人目前悲苦处境的写照。后五句笔锋顿转,写杏花的凋零,实际也就是北宋王朝的零落残败。“无穷风雨”不只是大自然的风雨,也是政治上的骤雨狂风。“愁苦”、“凄凉”、“春暮”,哽咽之声不断,是不折不扣的亡国哀吟。下片便直接转为对故国的思恋。换头以“凭寄离恨重重”承上启下。作者先把“离恨”托付给“双燕”,想借它们那不受拘囚的双翼载走这深沉的故国之思。然而,第一,它们不“会人言语”,无法表达;第二,“天遥地远,万水千山”,它们无法知道“故宫何处”。从“怎不思量”到结尾是第二层,在令人绝望与无可奈何之际,作者只好把希望寄托于梦中。但可悲的是,近来连做梦的机会都不可得,借助梦魂归国的希望也完全破灭了。此词写得纡徐曲折,沉郁顿挫,全由肺腑而发,故千百年读后,仍有感人的艺术力量。王国维说:“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略似之。” 梁启勋《词学》下篇也评曰:“下半阕愈含忍,愈闻哽咽之声,极蕴藉之能事。”

  二、陈师道

  陈师道(1052-1102),字无己(一字履常),号后山,徐州彭城(今江苏徐州)人。早年从曾巩学文,后见知于苏轼,名列“苏门六君子”。元祐初,经苏轼等人推荐,起为徐州教授,改教授颍州。罢归。元符三年(1100)召为秘书省正字。存词49首。

  陈师道是个苦吟诗人。平时出行,偶有诗的感受,便匆忙归家拥被而卧,苦思冥搜,呻吟之声如重病患者,甚至累日而后起。当时流传两句话说:“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词林纪事》卷六引)他这种苦吟精神不能不影响到他的词,所以王灼在《碧鸡漫志》卷二中说:“陈无己所作数十首,号曰语业,妙处如其诗。但用意太深,有时僻涩。”这样的优点和缺点,在词中均体现得比较充分。如《菩萨蛮·七夕》:

  行云过尽星河烂,炉烟未断蛛丝满。想得两眉颦,停针忆远人。 河桥知有路,不解留郎住。天上隔年期,人间长别离。

词与秦观《鹊桥仙》内容相同,但构思与艺术手法则相去甚远。秦观写的是牛郎织女之间纯真的爱情,寄寓了作者不落尘俗的恋爱观。词里有和谐的画面和优美的意境,是一首虚实兼到、情景交融的抒情词。而陈师道的《菩萨蛮》则有所不同,词中的“七夕”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背景,只是触发词中“停针忆远人”的一个契机而已。“七夕”,主要是被用来贬斥人间的不幸:“天上隔年期,人间长别离。”尽管天上的牛郎、织女被分隔在银河两岸,但他们还可以隔年相会一次,而人间却连“隔年期”都难以得到。全词以抒情为主,几乎没有什么景物的描写。风格近似其诗,感情寓于理智的分析和判断之中。但是他的《清平乐》却颇有韵味:

  秋光烛地,帘幕生秋意。露叶翻风惊鹊坠,暗落青林红子。 微行声断长廊,熏炉衾换生香。灭烛却延明月,揽衣怯怯微凉。

这首词写秋日来临的感受。词人的体验非常细腻,秋光银烛,“露叶翻风”,“青林红子”,色彩暗淡,景物萧条,处处透露出冷落凄寒的秋意。词人徘徊于“长廊”,感受着无眠的秋夜,情绪略现低沉。全词将“悲秋”之意淡淡说出,情意深婉。但词人用笔力戒轻熟,意象翻新,仍以拗峭惊警见长,与其“苦吟”诗风相通,颇能代表他的词风。

  三、魏夫人

  魏夫人,名玩,襄阳(今湖北襄樊市)人,魏泰之姊,曾布之妻,曾巩之嫂。徽宗时曾布为相,她被封鲁国夫人,故以魏夫人称之。博涉群书,工诗。朱熹曾说:“本朝妇人能文者,唯魏夫人及李易安二人而已。”(《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存其词14首,有《鲁国夫人词》。以《菩萨蛮》最为著称:

  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 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

  红楼斜倚连溪曲,楼头溪水凝寒玉。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 荷花娇欲语,笑入鸳鸯浦。波上瞑烟低,菱歌月下归。

第一首词写女主人公每天去溪边遥望“离人”归来:“绿杨堤下路,早晚溪边去。”这溪边柳下,也就是当年送别远行人的地方。然而,她不仅朝朝失望,月月失望,甚至年年失望了:“三见柳绵飞,离人犹未归。”“三年”在古代并不是确数,乃泛指多次之意。尽管如此,这位妇女的内心仍充满柔情:“溪山掩映斜阳里,楼台影动鸳鸯起。”这两句很富诗情:远山与清溪掩映在斜阳之中,楼台倒影在溪水中而微微荡漾,其间有成对飞起的鸳鸯。“隔岸两三家,出墙红杏花”又饶有画意:隔岸错落有致的“人家”的点缀,“出墙红杏”色彩的重笔渲染,使画面显得有层次有生活情趣。作为一个女词人,魏夫人的感受是细腻的,捕捉形象的能力也是很强的。在这样秀美的风光中虚度年华,苦苦等待着恋人的归来,女子所承受的精神折磨要更深入一层。

  后一首写荡舟清溪,直到鸳鸯之浦,入夜,才唱着菱歌,沐浴着月色返程,颇有江南民歌的余韵。这仿佛是一次荡舟嬉游,又仿佛是水乡的一次采莲劳动。南朝以来的民歌中,早就赋予“采莲”以特定的情爱意义。“莲”谐音“怜”,有爱怜之意。在南国水乡的柔波里,似乎又荡漾着青年男女的喜悦与情爱,含蓄而耐人寻味。芳香的“木兰船”,俊美的“人少年”,娇艳的“荷花”,动听的“菱歌”,以及“鸳鸯浦”地名的暗示,都透露出情歌的气息。这是女词人有意识地模仿民歌所写的一首生动活泼的情诗。对于封建时代的女性来说,敢于追求情爱且形诸笔墨,就已经具有了非凡的勇气。

  魏夫人存词不多,但值得吟玩的作品却为数不少。魏夫人在词中所体现的心态,与男性词人为女子“代言”者相去甚远。这里,不是对一位男性恋人的念念不舍,不是迷醉于男子的风流才貌,而是作为一位封建社会的弱女子的特有悲哀。如《定风波》说:

  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昨日盈盈枝上笑,谁道,今朝吹去落谁家? 把酒临风千种恨。难问。梦回云散见无涯,妙舞清歌谁是主?回顾。高城不见夕阳斜。

这首词借落花为喻,以花喻人,妙想天成。上片写落花,是从闺中人的眼光出发。“落花”的随风吹去,无端飘零,预示着佳人红颜老去,却又无可奈何。这是一种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悲苦。下片写佳人。怀着青春流逝的焦虑,佳人“把酒临风”。现实中,佳人命运如同“落花”,无人怜惜,在寂寞中凋谢。所以,只有在梦中方有所回味,“梦回云散”时,旧情无觅。“妙舞清歌谁是主”,女子一生只能依托于人,词中女主人公又不知能向谁托付终身。这是那个社会女子身世不由自主的悲剧。上下片人花相映,同病相怜,皆因时光的无情,世人的冷漠,知音的难觅。这才是古代女子的心里话。与李清照相比,魏夫人的创作要含蓄委婉了许多,毕竟有受宰相夫人身份制约的地方。然而,词中顽强突破重重束缚,坚定地透露出来的“情思”,表现出古代妇女的执着情爱追求,依然难能可贵。

  魏夫人写得最为出色的还是“别情”词。它能够传达出女子特有的细腻、敏感。除上述《菩萨蛮》以外,又有《点绛唇》:

  波上清风,画船明月人归后。渐消残酒,独处凭栏久。 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重回首,淡烟疏柳,隐隐芜城漏。

人生聚散匆匆的憾恨,集中到这首词中。清风、明月、画船,本来应该是赏心悦目的。但是,词人所面对的却是难堪的别离,秀美的景色反而更加招惹离人的愁苦。所谓“以乐景写哀,一倍增其哀乐”。所以,“人归后”,在孤独中消磨光阴的词人只能以酒消愁,百无聊赖。当“残酒”消尽,“独处凭栏”的寂寞将再次淹没词人。周围的景物虽清新秀丽,纠缠主人公的愁思因此却永远拂之不去。下片就转为直接的愁绪抒发。“此恨年年有”,扩展了时间与空间,将今日所遭受的别离之苦与曾经所遭受的及即将要忍受的折磨联系了起来。以“淡烟疏柳”之景语与“隐隐芜城漏”的声响做结,将人生不如意时的愁苦含蓄委婉地表达了出来。“淡烟”迷蒙,“疏柳”依依,“芜城漏”断声隐隐传来耳际,蓄积得越来越多的愁绪也弥漫在景物与空气之中,无处不在。词人真正无法躲避这种离思的折磨了。

  魏夫人的成就显然远不及李清照,与宋代另一位著名女词人朱淑真相比较也还是有所欠缺。她既没有李清照这样独特的个性与生活的波折起伏,也没有朱淑真那样惨痛欲绝的个人经历,才华也不如她们两人。但是,在中国古代女诗人词人当中,她和她的词仍应占有较为突出的位置。在此以前,很少有女诗人或女词人能象她那样留下众多的作品,也很少有人能象她那样,比较广泛地反映出闺阁妇女的生活内容与内心感受,在艺术上,诗意的追求,画面的构筑,色彩的涂抹,音节的变化,在自然之中可见匠心独运。毫无疑问,魏夫人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女词人。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评云:“魏夫人词笔颇有超迈处,虽非易安之敌,亦未易才也。”

  四、谢逸

  谢逸(?-1113),字无逸,号溪堂,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少孤,多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未考中。遂绝意仕进,终身隐居。以诗文自娱,与其弟并称“二谢”,名列《江西诗社宗派图》。南宋刘克庄慨叹“其高节亦不可及”(《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十五)。有《溪堂词》,存词六十多首。
谢逸词远承花间的艳丽,又兼有晏、欧之婉柔,标致隽永,轻倩可人,名篇甚多,在北宋后期词坛独树一帜。如《蝶恋花》:

  豆蔻梢头春色浅。新试纱衣,拂袖东风软。红日三竿帘幕卷,画楼影里双飞燕。 拢鬓步摇青玉碾,缺样花枝,叶叶蜂儿颤。独倚栏干凝望远,一川烟草平如剪。

词里有新春的景色,但这只不过是舞台的背景。词的重点在于写人,这个人是“豆蔻梢头”的少女。杜牧《赠别二首》中有“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之句。词中的“豆蔻梢头”一语双关,既指新春,又指少女。这个少女的形象是很鲜明的:她试着纱衣,拂动着衣袖,到“红日三竿”之后,卷起帘幕,忽然看见画楼影中有燕子双双飞过,于是引起了她的孤独之感。下片写少女的装饰,不仅有步摇、玉碾,而且还插着独出心裁的花枝,引得蜂儿向头上扑来。如花似玉的少女,倚栏遥望,心也随着一川烟草飞向远方了。这种情感写得很委婉,很含蓄。这一特点,与前面晏殊《破阵子》、《山亭柳》相比较,则更加鲜明了。这首词很象是一幅工笔的簪花仕女图,既秾艳,又柔婉。

  再看他的《千秋岁》:

  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梅雨过,苹风起。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峰翠。琴书倦,鹧鸪唤起南窗睡。 蜜意无人寄,幽恨凭谁洗。修竹畔,疏帘里。歌余尘拂扇,舞罢风掀袂。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

词里写的是一种“幽恨”与“蜜意”,这种情意是那样绵长、执着,直至无人可以叙写,无法可以解脱。歌,不能消除;舞,不能驱散。特别是酒阑人散之后,在“一钩淡月天如水”的画境中,更加使人感到空虚和寂寞。情寓景中,耐人咀嚼。《蓼园词选》评论说:“笔墨潇洒,自饶一种幽俊之致。”

  流传最广的是他的《江城子》:

  杏花村馆酒旗风。水溶溶,颺残红。野渡舟横,杨柳绿阴浓。望断江南山色远,人不见,草连空。 夕阳楼外晚烟笼。粉香融,淡眉峰。记得年时,相见画屏中。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词写千里怀人,情意缠绵。杏花春水,村馆酒旗,绿柳阴浓,野渡舟横,自是一派春机。乡野的淳朴,景色的秀丽,环境的清幽,已经在一幅幅隽美的风景画面上展现。但词人却心向江南,怀人而生无限怅惘。情景的抒写中,自然融入唐人诗意,淡远高雅。下片回忆意中人,寄希望于共赏“素光”,以了此深微的心愿。平实写来,摇曳生姿。结拍三句,尤觉隽妙:“只有关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清新蕴藉,婉转多姿。“我寄愁心与明月”,普照千里的明月将两地相思恋人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据《复斋漫录》载:“无逸尝于黄州关山杏花村馆驿题《江神子》词,过者必索笔于馆卒,卒颇以为苦,因以泥涂之。”(《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三)可见当年此词之受人爱赏了。


  北宋后期文人填词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文学创作现象,许多作家都有数量可观的作品传世,在内容与艺术上也有独到之处。这里,既有群体的创作影响,也有个体的自主行为。这与北宋前期词人的偶尔为之大相径庭。这些星罗棋布的词人,共同构成了词坛繁荣似锦的盛况。这里只是择其要而介绍之,以窥北宋后期词坛的概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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