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来转去
第一章 应似飞鸿踏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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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华山村清乡,发现了杨羊,村民见皇军鸟散,他临阵不乱,那口纯熟的日本话听起来耳熟,像乡音,曾误将他当成大日本广岛老乡。杨羊那调发、丸刈、颜面、挖耳、推拿手艺,勾起自己入军校前的调发职业的回忆。如果不是大东亚圣战,自己仍是一名美容师。当然不会一辈子做美容师,他会做金融巨头,会从政做首相,拿破仑算什么东西,只配替他擦靴。
杨羊有胆有识,不卑不亢。不像有些支那猪罗,围着皇军低头哈腰,像只哈巴狗,只配给皇军的狼狗舔屁股。如果不是战时需要,渡边会统统杀了他们。几次清乡扑空,几名汪军特工失踪,他也曾起过疑心,怀疑杨翻译官是新四军密探。这家伙难道吃了豹子胆,敢与皇军对抗?他知道共产党领导下的新四军不近女色,不会去嫖妓的。他故意带杨翻译官到"料亭花月"进行试探。那天,杨翻译官色迷迷的,不但同挺身队干了,而且干得很欢,比皇军还有耐力,真还看低了这小白脸。"料亭花月"的老板龟太郎向他密报过,杨翻译官以后又去过几次,找了慰安妇。
那天,宪兵队向汇报,抓到一名新四军地下交通员,他曾高兴一阵子。新四军、游击队活动频繁,他已受到上级的训斥。这人进金州城门时,就探头探脑。特别行动组觉得可疑,叫他站住,却拔脚就跑,捉来送交宪兵队。开始拷打,他并不开口,渡边不相信他有麻雀的忍耐。后来上红烙铁前,他招供是到大吉羊馆与人接头,取情报。渡边事后懊恼,当时性急,用剃刀割断了他的喉管。这种软骨头,必须死。
捉来"大吉羊馆" 老板,拷问死不开口。要么是个哑巴(他以前见过他,并非哑巴),抑或是个武士。比小时候活拔羽毛的那只老麻雀顽强耐活。但不与皇军合作的人,也必须死。人必须死,动物必须死,人和动物都必须死。"大吉羊馆"是杨翻译官提出搬进城里的,馆主与他又同村。杨翻译官也经常出没"大吉羊馆",具备传送情报的条件。抓来杨翻译官,没查到什么证据。本来,他也必须死。但自己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杀他,先收监。
杨翻译官的情人华杏花被送进"料亭花月"前,她有恐慌,有愤怒,但不告饶。没承认自己和父亲是新四军密探。他很了解,中国姑娘是十分看重贞洁的。这么说弄错了?
特别行动组终于捕获一名通新四军的密探,居然是宪兵队铁平少佐,与他是校友,晚一届。铁平被新四军抓获过,居然瞒过了皇军,放回又潜入宪兵队,充当新四军密探。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新四军真大大的厉害。他亲自提审过铁平,他承认自己反战,承认递送过情报,劝他不要再受日本法西斯的利用,不要再当法西斯的工具,但拒不说出细节。渡边大佐让他选择死的方式,武士道破腹、行刑队枪毙、服毒自杀。武平有权选择死,也在嘴角漾开一丝微笑,要回自己的手枪,朝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脑顶半个掀开,露了一捧豆腐花,那汩汩涌出的血,与武介不一样,很红,滴得很快。
他开始觉得杨翻译官可能没通新四军。这么说来,那地下交通员是冒牌货,屈打成招。瞎咬一气,咬出"大吉羊馆"的老板。特别行动组,他妈的都混蛋、饭桶。他有点替"大吉羊馆"老板惋惜,如果他是大日本人,肯定是个武士,真正的武士。
到西乡陶家村清乡是天不亮就出发的。他带三个中队的人马,杨翻译官随行。陶家村很偏僻,三面环山,村里只有一条泥路出口。
前卫队曹长向他报告,进村路口两三百米处,发现路障。他迅速下令,各队做好作战准备。他带一中队继续前进。
路口4张八仙桌一并排,共排4排,16张八仙桌摆成相扑的大方台,路口被堵死。台上堆放一大堆东西,有猪羊鸡鸭,全是活口,用草绳扎着,有大米小麦,用麻袋装着。另外还有两桌饭菜,酒两坛,碗里的饭菜还蒸腾着热气。新四军布的迷魂阵?摆设了地雷?渡边吃过地雷的苦头,上次去清乡,在镇宝公路附近,被新四军埋设的地雷炸毁1辆军车,7名皇军为天皇捐躯,自己的左手指被弹片削掉。他打了个激灵,命杨翻译官带三个工兵,去勘探一下,其他官兵全部卧倒,做好战斗准备。
一刻功夫,杨翻译官回来,手里拿着一张八行笺。渡边接过看,上面的毛笔字清逸飘洒,汉字有识,有不识,弄不懂什么意思。杨翻译官先读一遍,尔后又用日语翻译一遍:
敬呈诸军各部麾下:
吾村乃山野之鄙人,躬耕之农家,远离国事。祈求太平,不喜干戈。务恳皇军、国军、八路军各部麾下,勿进村陈兵。特献牺牲米谷,备酒席两桌延之,以谢垂注。夫慈,吾辈则三万拜也情愿!祈颂
安祺 陶村全体村民
顿首百拜
渡边大佐沉思片刻,命令一小队宪兵去四方桥村清乡,其余人马将猪羊鸡鸭和大米小麦取大半驮走,留下小部分,叫杨羊随同返城。
午后有消息报来,去四方桥村清乡的日军被村民全部杀死。该村出过几榜武状元,县邑远近闻名的武术之村,巡迥设擂,打遍四乡无敌手。这队日军进村后,全死于村民棍棒拳脚之下,枪被磕成两断。十几具尸体全摔进荷花塘里。
他听后一笑,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游戏才开始,看谁胜谁。小时候他常和别人玩这种你杀我,我杀你的游戏,常被打得眼青鼻肿。立刻紧急出动,一小时后,将四方桥村团团围住,将全村男女老少赶鸭般赶向荷花塘,300多生灵在日落中感到血色的寒冷。他命村民将皇军尸体打捞上来,移至场边,尔后令村民站塘边站好。村民眼睛里的火,是可以把皇军焙化。
你们杀我皇军,我也要杀一回你们,公平游戏。他笑得有点怪,中国话是生硬的:杀皇军者,都必须死!
一帮青壮年男人在跟他们拼了的叫喊下,冲向日军。一阵枪响,划破天空,露出一片血色。各种声音顿起,有的仿佛从空洞的底层迸出,有的则如来自广漠的远处,沉闷的、尖厉的、悠长的,在天空迥荡。村民变成一片片割倒的麦草,顷刻复归平静。他命令清点部下,日军7人死于村民拳掌之下。
他命令一队日军去焚烧村庄,其余的将村民尸体拖进荷花塘,以祭奠为天皇捐躯的皇军。塘水血红,黄昏血红,水天一色,像马来西亚红宝石,鸽血一样鲜红。四周沉寂无声地伸出血红色的美丽。一个念头进入他的脑海,佛祖啊,你要指控我吗?如果这样,你作原告,我来答辩。或者让我起诉,你来答辩。我没犯罪,这是游戏,游戏就是战争,战争就是游戏。平时杀人犯法,但在战争游戏中,杀人非但不犯法,而且还有功。我杀的是八路,是杀我皇军的八路,八路军军民一家,军即民,民即军,区别不出,只有统杀。战争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我死你活,别无选择。他有点懊恼,没带杨翻译官来,让他见证,是谁先杀了谁。
他给上级的战报称,四方桥村的306名新四军游击队员已被我部全歼,无一漏网。皇军21人在大东亚圣战中捐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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