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经 

转来转去

第九章  月子弯弯照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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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上街摆摊卖馄饨,钱世丽的家里争论了几天。儿子奇奇坚决反对,吐出的全是短句:丢人。坍台。失面子。钱世丽则坚决要出去摆馄饨摊,其理由很简单,劳动不丢人,出摊不坍台,面子不能当饭吃(一个人连吃饭都成问题,还顾什么面子)。老公米粟不表态,骨子里不主张老婆去摆摊,怕人笑话。米粟当年十几年如一日资助石天明的事迹,被新闻单位报道后,一时成为全市学习的先进典型。他本人亦在市委曹书记的亲自过问下,调到市政府办公室工作。他几年机关一蹲,亦要起面子来了。

    钱世丽摆摊包馄饨卖的念头,在内退那天就已冒出,在家歇过年,天天买菜烧饭汰碗恹气,就准备付诸实践。那夜困觉前,钱世丽向米粟兜底摊牌,征求老公意见。米粟听了先不吭声,尔后咂嘴,说得婉转,你就在家安稳点歇歇。

    在家歇歇,你养得活一家人吗?钱世丽顶足一句,尔后算帐。我们现在两人的工资掳掳刮刮勉强日常开销,要衣着,奇奇上学杂七八拉的钞票,哪儿来?

    米粟顿时英雄气短。

    他若有所思道,不摆馄饨摊,做点别的呢?
贩服装要有本钱,卖水果本钱不算,还要租门面。开发廊,要有按摩小姐,邪门我不搞。米粟语气缓缓。

    窗棂玻璃格登登地像火车过铁轨那种声响,外面刮西北风,屋内顿时沉默,静谧得可聆听到地球发锈的地轴转动声。

    发发豆芽菜呢,批发给别人。米粟办公室一同事的亲戚不想老婆抛头露面去卖馄饨,停职留薪在家发豆芽,还赚了一笔钱。

    发豆芽倒也不错,但不如裹馄饨省事。钱世丽摆定老主意。发豆芽还要家什,有技术,裹馄饨最便当不过。

    米粟总觉得老婆上街卖馄饨失面子,又找不出充足的理由反对,便推托道,你再问问奇奇看。

钱世丽笑笑,不想点穿米粟的滑头筋,打个哈欠,衣裳一脱,钻入被头筒。米粟在床上像蒲包里的螃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想不出有赚铜钿又不失面子的事来。儿子的反对,不出钱世丽的预见。米奇已长得和做娘的一样高,要面子也在情理之中(同学要当面指点,喏,那卖馄饨的就是奇奇的娘!奇奇听了肯定要脸红钻地洞)。但卖馄饨又不是做贼,有啥不光彩。钱世丽耐心地开导儿子半夜,等于跟墙头说话。米奇一口勒住,不行,不行!

    笑话!我出摊又用不着你同意。钱世丽有点光火,喉咙放高,右手当空一劈,不争论,先做起来再说。

    儿子撒憋气,像蜗牛缩进小房间,哭脱一泡,那神情模样好像他去摆摊。钱世丽真气不动,又怨米粟死不开口,原想骂老公几句,话到喉咙口,忍了。于是,大家闷声大发财。这里的深夜静悄悄。

    市报中缝,刊登月薪1000元的“蓝月亮”招工广告,华玉琴在家里闲来无事看报时刮到。今年的年过得最推板,一家人心里都不开心。在家过了正月十五的华玉琴,像是饿牢里放出来的,见了这诱人的苹果,馋涎欲滴,心里顿时痒痒的(服务小姐月薪1000元,真高薪阶层,抵得上困企职工两三个月的工资)。她准备瞒着老公孙坤去应试,等事成后,再给他一个惊喜。

    孙坤中医学的研究生读完,没回省中医院,就高回金州市中医院工作,现都实行职工医疗制度改革,中医院成为死蟹一只,亏本得连工资都难发周全。他想想自己七八年的中医等于白学,兴趣又转向文学,业余时间喜欢写作,豆腐块常贴在市报上。每次文章变成铅字,孙坤就向华玉琴献宝。华玉琴例行公事拜读,有时坐在床上读着眼睛答闭,瞌睡虫战胜了缪斯。

    怎么困着了?支推醒她,心里涌起莫名的伤感。

    哦,我太困了。华玉琴搓揉眼皮,冷漠势里发问,有多少稿费?

    稿费单还没到呢。孙坤笑眯唐唐。大约八块。

    唉,要真靠稿费生活,人还要被饿死呢。华玉琴一阵感慨。几年下来,她亦有了经验,了解市报稿酬标准的价值规律,一篇新闻消息,可买3斤豆芽。一篇文艺性文章可斩四分之一盐水鸭。孙坤写的豆腐干文章,至少可以给已干枯家庭开销滴几滴毛毛雨。

    儿子孙荣对父亲的文章不屑一顾,两人在一起常鬼叫死喊,针尖顶麦芒。孙荣笑老子不务正业,是冒牌作家(孙是市作协会员),写的文章是狗屁,烂狗屎。儿女都不崇拜父母。

    你嘴能,发两篇我看看!孙坤支常斥儿子为木头,蠢猪,笨乞刹。

    华玉琴觉得爷儿俩像猢狲出把戏,一只大猢狲,一只小猢狲,自己是猢狲的管理员。

    那天,红纸剪的太阳贴在半空,用指一戳就要穿孔。风像充了制冷剂吹得人碧浸骨。华玉琴雅贼贼去报名,她沿市区主干道步行数百米,拐七弯八穿弄堂,寻到坐落在鸳鸯山下并不起眼的歌舞厅--蓝月亮娱乐总汇。两人像刘佬佬进大观园般地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厅,问门旁吧台小姐招工之事。小姐转进去叫来一中年妇女,介绍道,这是我们的老板娘。

    老板娘迎上来笑兮兮的,眼睛像竹蔑刀在华玉琴身上劈来劈去,盘问一番。见华玉琴有点羞答答,面孔胀得像猪肝,咂嘴道,太内向一点。

    华玉琴生怕不录用,忙说,老板娘,其实我有时还蛮出趟的。

    老板娘笑眯陀陀,在华玉琴肩胛上一拍,行了,明天下午来上班。

    谢谢老板娘。华玉琴没想到“蓝月亮”录用人员只要老板娘一句话。不像国营集体企业招工那样繁琐。

    这时,长得白皙皙的老板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老板娘同老板咬耳朵低语后,便介绍华玉琴,喏,这是夏老板。夏老板温文尔雅对华玉琴讲,月工资1000元,干得好,有奖励。

    华玉琴乐开张嘴,为自己找到了挣大钱的饭碗高兴,当场表态:我听老板的话,一定好好干。
接下来,夏老板谈细节问题:服务小姐每人每年缴“人头税”100元,每月缴“治安费”200元和押金100元。华玉琴想每月收入1000元,交这两个钱也不冤枉。于是先付了治安费和押金300元。老板娘十分大度,说人头税过几个月再交不晚。

    晚上,夫妻俩在房间里床上坐一歇,为节省家庭支出,电视也不开,华玉琴将被“蓝月亮”录用做服务小姐的事行告诉了孙坤。孙坤像杯弓蛇影样吓一跳:你昏头了,做服务小姐?不要叫你去卖肉哦!

    你别瞎说,人家经理是一对夫妻,说好做服务小姐的。华玉琴有点来气,孙坤是否有点神经过敏。

    光做服务小姐,付你1000块月薪?不要是当三陪小姐呃!孙坤在中医院偶尔与同事到饭店去撮饭,偶然饭后也去舞厅。他是不跳舞,顶多唱唱卡拉OK。坐吧女他见识过,三陪小姐带BP机大多是做鸡卖淫的。

    你把老婆当什么人了?我会把握自己的¨¨¨华玉琴说着说着鼻头发酸,竟淌下委屈的眼泪水。

    好好好,你就先去做做看。孙坤见不得老婆的眼泪,只能顺水推舟,尔后小木鱼敲道,不过我声明在先,你真要去干上床的事,那咱们歇阁离婚。

    抽泣的华玉琴心里有点发毛,就怕一个屁被老公实弹着,万一老板真要她做鸡,就拜拜!自己还没贱到这种地步。

    陆红天天泡舞厅,一天赶两场,上午九十点一场,下午三四点一场。她懊恼自己前半世有点白活,虚度了光阴,要早晓得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早就主动内退。 陆红在学校时就跳舞,从东乡公社下放到华山不久,就是公社毛泽东思想业余宣传队队员。她对跳舞颇有悟性,年一过就到市体育场的舞蹈速成班学了十来天,便到歌舞厅在舞中学,在学中舞,不久,三步四步,探戈伦巴都熟陶陶。

    那天下午,喷灌般的细雨将街面的灰尘冲洗一清,空气为之一爽。陆红一场不拉,在雨蒙蒙中穿梭到离家最近的波拿马歌舞总汇赶场。她几曲跳下来,人有点汗滋滋,便坐在舞厅边上的靠椅中小憩。服务小姐用港台腔话筒里报道:下面这首《像雾像雨又像风》由三号台的王小姐点唱。曲起,舞伴像群鸭子扑向小塘一对对入池。

    小姐,请!一位风度翩翩的秃顶老者,举止优雅地邀请陆红与她共舞。陆红借着桌上摇曳的红蜡光,见对方西装毕挺,期待的眼光像黑暗中的两颗星星。陆红一笑,起身携着他的手入池。两人真像一对天生的舞伴,自然洒脱,舞姿优美,如入化境,惹得其他舞伴分神注目。

    小姐,跳得真美!秃顶在旋转时,凑近陆红的耳朵低语。

    先生,跳得真帅!陆红露出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她估猜秃顶约摸六十刚出头。

    演唱的小姐嗓音不错,颇有原唱的味道,只是在唱歌曲第二阙“疼爱你的心却永远不会老”这句时,跑了调门。

    陆红和秃顶跳到曲终,出池在6号台落座。秃顶便恭维陆红道,小姐是我见到舞厅里跳得最好的。

    哦,真的!陆红故作受宠若惊相。

    跳几年了?秃顶下意识用右手整了整领带结,两眼炯炯,微笑像碎瓷布满脸上。

    个把月!陆红不怕他见笑,坦然道。

    个把月!小姐在开玩笑呐。眼珠在昏暗的弱光中直转。

    西班牙斗牛士舞曲响起,秃顶又热情邀陆红共舞。舞至一半,陆红明显感到秃顶有意无意地用力将陆红往身边揽,乳房有几次被他的手或胸擦了几下。陆红只当无介事,她喜欢这种合理摩擦的快感。这秃顶大概想吃豆腐,想揩油。她明显觉得对方托她后腰的左手,慢慢向上移,手指在轻轻地按自己胸罩后背的钮扣(老不正经的,你还想干什么)。秃顶在舞曲快结束前,又用力将她往他身边带了几次,呼吸显得有点急促。陆红通过自己的身体,几次敏感地知觉碰到对方下身的突出物,禁不住打激灵。曲终,陆红脸像猴屁股似的,没与秃顶道别,便急匆匆离开舞厅,头也不回。

    舞厅是道德规范的特区,跳舞是广义的男女性交流。这是陆红泡舞厅赶场发现的新大陆。平常辰光,男女都一本正经,都戴着面具,男女之间交往要保持一定距离,至多礼节性握握手,贴近身体的亲昵行为,便为道德不容。但男女一进入舞厅,就可例外,手拉手,脸贴脸,乃至搂抱摩娑,都为“合理接触”。陆红从中获得的性愉悦是有别于夫妻之间的全新感觉。整天泡舞厅的人,都是色中饿鬼、性饥渴者,她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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