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经 

转来转去

第九章  月子弯弯照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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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年前的十来天,陆红、华玉琴、钱世丽像哭丧婆,患难姊妹三个,眼泪鼻涕嗒嗒滴,团坐在沙发里,悲戚戚。当年“一片红”知青下放,她们也哭过,但心境与今朝不同,伤心程度不一样,那时她们都有远大的理想,可是谁获得了成功呢?结果都一样,内退。茶几上的三杯热茶,也哭没了汽冒冒烟。

    18岁的姑娘一朵花,45岁的女人豆腐渣。呜呜呜¨¨¨我们全是¨¨¨豆腐渣渣了。陆红是主人,又在自家,边哭边号,毫无掩饰。

    从前到老才退休,男的60女的50,轮到我俚45就退,算哪一辙?华玉琴眼泪簌落落,像断线珍珠,呃住的咽呜声。

    女儿才上初三,眼屎一点工资哪能开销?年都过不安稳。钱世丽说两字呜咽三声,抽抽泣泣。

    皇冠集团商场的陆红、富丽丝织厂的华玉琴和永动轴承厂的钱世丽,同年同月出生,又同年同月内退(亏损企业的数路相同,一刀切办内退,你哭也罢,闹也罢,骂也罢,都改变不了厂长经理的老主意)。陆红拿七折工资,华玉琴拿六折工资,钱世丽拿五折工资(当大名件,也就爷们烧的红塔山烟钱两条)。

    不哭了,上啥短命班,乐得歇歇。陆红用手抹掉泪水,边说边笑出来,只当无介事。她原来上班也只拿八折工资,现少了一折,在家白相相有啥不好!心里有点不着落,别人都说陆红年轻不老,像30来岁的人。现商场老总一脚将她踢入老年行列,气煞人。

    原来上班,人还跟单位牵挂,现在不上班不成了断线风筝?华玉琴叹出一口长气(她小时听到老年纪人也叹这种长气)。丝织厂原本红过一阵,后一直效益不佳,工厂像自来水龙头开开停停。华玉琴厂里一有任务,就去上班,没有就在家待岗,都不如乡镇企业。但待岗还是厂里人,内退则属厂外人了。

    断线风筝更好,随便飘。陆红是乐天派,最早走出哭的阴影,讲话的口气像是吃了生黄豆。我们吃了半世苦,也该享享福。

    钱世丽听了心里要笑,享福从前是对老年人说的,现在一旦轮到自家,觉得太唐突。钱世丽在厂里还是个车间副主任,不像陆红是柜组长,华玉琴是轮班长,但副主任有啥屁用,一刀切内退,她亦逃脱不掉。好像她切下来了,内退的政策才公正。那天,厂长找她谈话,送高帽子一顶顶,尔后叹气,活像诸葛亮挥泪斩马谡。钱世丽是生性要强的人,不想被人同情视为弱者,当下落一句闲话,你办手续,我明天走人。尔后昂着驼鸟头离开厂长室。当然心里在流泪。

    我们真倒霉透顶,“文革”中受害的是我们这代人,下乡务农的又是我们这代人,现在内退下岗的还是我们这代人。钱世丽的言语不多,陆红、华玉琴都有同感。

    这时吉列咯落一阵钥匙开门声。室内正讲得起劲的三女人闭口屏息,大眼瞪小眼。陆红的男人严光推门进屋,见是陆红的患难姊妹(相当于亲大小姨,熟得很),冲着客人笑笑,在门口纯熟地脱皮鞋穿拖鞋。察觉女人们眼红的刚哭过,他便小儿佬道,你们真想不开,退休在家歇歇高兴还来不及,哭点啥?要我想退还退不成呢。 旁边去去,陆红朝严光挥挥手,尔后突然发问,哎,你这么早转回来作啥?

    又要填写什么登记表格,回来找份样子,严光到房门口又换了拖鞋,进去开抽屉一阵寻觅,拿了份登记表的存底,出来换拖鞋又穿皮鞋,冲客人笑道,你俩坐坐,在我家吃中饭,我走了。

    陆红和严光拾蒲鞋配对,华玉琴牵线做的媒人。严光当时一看陆红就中,陆红却有点活桡桡,嫌严光是奶油小生,脸盘子漂亮,但太花头经,还少点阳刚。严光的父亲是花客佬,死于车祸,陆红担心严光今后像其父是风流情种。严光盯劲十足,像陆红的影子和守护神,令那些见陆红钻噱噱的小伙子望而却步。

    阿陆红,你嫁给严光真是享福。华玉琴媒人有点得意。我线牵得阿好?

    好个鬼!陆红有点触气,见钱世丽朝她摇头丢眼色,便掉转话头道,媒婆子,今朝中午再请你吃蹄膀阿好?

    华玉琴开始被陆红话头一冲一楞,见陆红又笑嬉嬉提起吃蹄膀亦来了兴致。媒人牵线成功了,当地风俗习惯,作兴新郎新娘送18只蹄膀谢媒婆阿伯。陆红和严光事成之后,虽没送蹄膀18只,但亦一本正经地送华玉琴6只。害得华玉琴连吃死吃,吃坏肚皮上医院吊盐水。她想到这事就要发笑。

    这辰光,陆红有点走神。几年前,严光嫖娼被联防队员捉牢送进派出所(派出所也搞活套了,不在“严打”风头上,捉住嫖客佬,一般罚罚款了事,通知家属送钱,交了罚款还可为其所在单位保密)。陆红得到消息,像当头吃了一记闷棍,七晕八呛,真想去寻死。她恨严光和他老子严万顺是一瓢货。正巧钱世丽到陆红家串门,见小姊妹神情沮丧,问明事由,便去筹款。陆红硬劲不肯送罚款到派出所,说准备同严光客佬离婚,让他去出丑。钱世丽几个钟头的劝说,陆红才同她一起送罚款将严光赎出。回到陆红家,严光对陆红长跪不起,痛哭流涕。钱世丽当着陆红的面狠狠教训了严光半天。陆红看看严光的可怜相,暗想当初自己做姑娘时也曾被日
商渡边洋子强奸过,便原谅老公的一念之差。这事华玉琴并不知道,陆红也要面子,怕华玉琴的嘴不关缝,喳出去丢丑。钱世丽连自己的老公米粟也没透风,她的嘴紧。刚才钱世丽朝陆红丢眼色,又触动了陆红的心经。

    严光中午提早回家,带一大包熟菜,又从食品柜中拎出四瓶民权干红葡萄酒,四瓶雪碧,笑道,一人承包一瓶。三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共聚一桌(干红兑雪碧是酒席台上最时兴的喝法)。严光在银行信贷科当科长,平时经常到酒店搓饭,6两白酒量,自恃能喝的。他现看到三个女人包括自家老婆,一大杯一大杯的干红落肚,不免惊诧,头遭发现陆红有一斤干红的酒量。结果是四瓶干红底朝天,严光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去上班点卯。三个女人都喝醉,有的话多,有的嗜睡,有的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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