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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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方多传于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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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感冒了吗?

    苏洪生见孙坤一落座,清水鼻涕嗒嗒滴,也用手抹了下鼻孔。条件反射。

    感冒,一家全是。孙坤说。儿子受风寒先感冒,过了两天,华玉琴也感冒。她是感冒爱好者,家里只要有人感冒,都少不了她。一向很少感冒的孙坤,垫后。他感冒从不吃药,反正伤风感冒,流鼻涕淌眼泪,吃不吃药都一星期。他同学因感冒翘了辫子,病毒性感冒引发病毒性脑炎,连大学都没毕业。校园里的大学生第一次震惊:感冒也会死人。凡人都会生病,医生也会生病,区别是有的人生病多一点,重一点,有人生病少一点,轻一点。

    你赶紧回去烧神仙粥。苏洪生说。用糯米三合,生姜五大片,河水两碗,于砂锅内煮二滚,次入带须葱白五七根,或煮至米熟,再加米醋小半盏入内和匀。乘热吃粥,或只吃粥汤,盖被睡卧,谨避风寒,以出汗为度。屡验,非寻常表药可比。此方专治感冒风寒,头痛骨疼,并四时疫气流行等症。初得病两三日,服此即愈。回去吧,休息吧!

    孙坤怕将感冒传染给苏洪生,便打道回府。年轻人竟然没有百岁开外的老寿星身健,想想真孽债。

    傍晚,孙坤烧神仙粥一小锅,招呼老婆和儿子来吃。二个人二张脸,突然一起鸟瞰过来。酸济济辣乎乎的,难吃。华玉琴吃一口皱眉。我宁可死,不吃!儿子喝一口拒吃。别嚷了,现在我吃了!他自管拿起碗把神仙粥喝光,连吃两小碗。你们看,不吃下了么!华玉琴吃了一碗,孙坤又硬压她再吃半碗,这时,她看上去仿佛僵滞了。不吃,就不吃!儿子犟头厥脑,宁拖鼻涕,不当神仙。孙坤软功用尽,无效。只好摆出老子的威风,进行武力征服,对儿子屁股两记。儿子眼泪鼻涕直下,总算吃了碗神仙粥。老吃怕尔克、速效伤风胶囊怎行!孙坤接过儿子的空碗。

    一家人盖被早睡,整幢楼,他家睡得最早。一觉醒来,三张脸三个神仙,感冒果然即愈。心诚则灵,心诚的人烧香拜佛,吃香灰都能治病。之后,孙坤常想,是神仙粥真有功效,还是一家人的心理作用。

    新的一天到来了,天空又明亮起来。连续两天阴雨,使人感到空气沉闷。孙坤每天早晨先替苏老泡茶,一壶铁观音,双手奉上,举止比苏家嫡亲曾孙玄孙还恭敬。在123岁的老寿星面前,孙坤的确属晚晚辈。好!苏洪生说着,把紫砂壶接在手里。

    自从孙坤在学校里听了那个长寿之家的故事后,他对长寿有了新认识。故事说从前有一个过路人,看见一位70多岁的老人在门口痛哭,便打抱不平,问是谁打你?是我父亲。老人抹眼泪水回答说。故事中讲到,这个过路人同老人一起进屋,见到客堂里站着一怒气冲冲的百岁老者。路人问你为何要打他?老者说,他惹我爷生气。路人大惊,70多岁的老人尚是孙子,那老人的爷爷岂不150岁。孙坤现在就像那路人,见到123岁老寿星,有点惊讶。能面对老寿星也是福份。

    苏洪生白眉皓首,齐胸银须,眼睛搭闭,双手捂着紫砂壶。老猪肝色壶,天长日久已变成黑灿灿。壶嘴冒出一缕热气,像老烟枪嘴里吐出的烟云。

    孙坤替自己的玻璃杯冲上白开水,然后落座,摊纸执笔,准备记录洪老的医案验方。每天整理一上午。一个月下来,他已经入迷。

    先说葡萄毒。苏洪生呷一口茶说,茶在嘴里转动了半晌,才慢慢落肚,睁开眼睛。光绪年间,有一沈家大户,两房合一子,视如掌上明珠,心头之肉。小儿年五六岁,倒聪明伶俐。额上忽起一颗,紫色光亮,形如葡萄,顷刻周身皆有。其父是开绸缎店铺的,见过世面,带小儿来就诊。我那时还无甚名气,察看后说,此乃葡萄疔毒,一见鼻血即死。沈家不信,以为我触霉头,骂我混帐,回头就走。因小儿饮食言笑如故。至夜半,小儿忽鼻中血如涌泉而死。几天后,沈家上门赔礼,悔恨没听我言,贻误时机。又问,你为何见死不救?我说,应病投药,易于施治,不信则不施治。半年后,沈家父亲手腕上忽起一粒紫葡萄,惊魂落魄,连夜叩门就诊。我用水银四两,白纸两张,将水银熟擦之。三日自落。说来又怪,沈家又一女子年14,手腕软处生物如痘,半在肉中,红紫色,痛甚。百方不效,即来求医。水银擦之,不见效。我用菊花饮、菜油饮二方治之,并用吴萸末,热醋调敷两脚心,一日一换,引热下行,三日痊愈。

    洪老眼睛又搭闭起来,讲完医案,总要小憩一会,现说方剂。

    中医学院的第一学期结束后,孙坤感到他对文学更有兴趣。但是:既定的学业已经开始了,就应当坚持下去。从此,他常和张仲景、华佗、孙思邈、李时珍对话。孙坤觉得我国的医圣有点像诸葛亮,制方如布阵,用药如用兵。布阵用兵得法,战胜病魔,故名垂青史。不得法,蹩脚郎中,庸医一个,鬼睬!

    菊花饮,苏洪生说。白菊花叶(连根用),槌取自然汁一茶钟,滚酒兑服。用酒煮服亦可(不如生汁为妙,毒重者宜多服),渣敷患处,留头不敷。盖被睡卧出汗,其毒自散。无论生在何处,虽欲气绝,亦可起死回生,至稳至便至灵,诸方皆不及此。不可迟疑自误。无叶用根,如无即用药店中白菊花四两(少则不效)、甘草四钱,酒煮。温服亦可。菜油饮。即陈年菜子油三大杯(真麻油亦可),一时饮尽。

    膏梁之家,喜服贵药。而庸医每多迎合,草菅人命,恬不为怪。不知药如对症,虽溲勃亦见奇功。药不对症,即参茸每多贻误。古人如此,今人也如此。孙坤想。

    疔疮发之最速,有朝发夕死。随发随死。有三日五日而不死,至一月半月而终死者。苏老嘴对壶嘴,呼噜呼噜吸了两口,然后像和尚念经一般。其毒最烈,或发寒热,或发麻木,或呕吐,或烦躁,或头晕眼花,或舌硬口干,或手足青黑,或心腹胀闷,或精神沉困,或言语颠倒,此皆生疔之症。其形或大或小,或长或圆。其色或白或黄,或红或紫,或有红丝,名色甚多,治法则一。

    倘辨别不清,以生黄豆令本人嚼之,如无豆腥之味,即是疔疮。疔疮多生暗处,或痛或不痛,或痒或不痒。发时人都不觉,若不早治,最易误事。有发寒热数日而后生者,有当时生者。初起如粟米大,或大小不一。如发寒热及麻痒呕吐等症,即于遍身留心寻认。凡须发眼耳口鼻、肩下两腋手甲缝、粪门阴户等处,更宜细看,一日须看数次,有则照方医治。如毒重者,急服护心散,或菜子油一碗,若服菊花饮亦可,防毒气攻心。

    洪老123岁,真有么?他出生年月,会记错么?孙坤刚记录完,又冒出这样的念头。老寿星真活出精怪哉,他膝下无儿孙,无重孙,儿孙重孙的寿都让他一人活去了。堂堂一代名医、中医泰斗,曾孙玄孙辈全对中医不感兴趣,学工学文学理,就没学医的,真有点可悲。曾孙玄孙都巴不得苏老早点死,他们担心自己的寿也被曾祖活去。听起来有点残酷。对此,中医学硕士的孙坤只能劝曾孙玄孙要善待祖上,要积德。玄孙说,积德不积寿。

    护心散。苏洪生说,绿豆(研成粉)一两、乳香五钱(用灯心一钱二分同炒柘去灯心不用)、灯心炭(用活竹一段留两头节,中开一眼以灯心填满,并用竹块塞紧再加黄泥,将口封好,放谷壳火内烧至竹成炭,取竹内灯心用三钱)共研末,用甘草一两,煎水送下,分数次服。凡患疔疮,及一切大痈大毒,神昏呕吐,此毒气攻心,急用此药服之,神效。他突然想起,又补充一句,我药量是老秤。

    我会换算。孙坤说。老秤一钱合市秤一钱一分七厘,可用一钱二分,一两合一两一钱七分三厘强,可用一两二钱;一市钱为5克,一市两为50克。洪老的方多奇验,药料亦价廉工省。现在实行医疗费包干,还很适宜。孙坤肚里转念。

    孙坤特别羡慕苏老的胡子。雕塑般下颚及颊骨上的银胡须,像是一捧散开的龙须粉丝,根根晶莹剔透。他几次想扯一把下来,装在自己的下巴上。荒唐念头,但仍不时在脑中闪现。

    人们头发为什么可以超过身长,而人的胡须却超不过肚脐?是人类遗传基因作怪,还是人体密码锁定?英国科学家最近提出,原始人体毛消失是因性吸引。男性原始人更喜欢无体毛的女性原始人,在进化过程中体毛少的原始人更容易繁殖后代,因此原始人的体毛逐步消失。男人的胡须为何在进化中没有消失?是因为美观、阳刚、性感,还是为了挡汗水和泪水?国外的遗传学家已培植了一种全身无毛的鸡,但它们却无法繁衍后代。光公鸡无法跳上母鸡的背上交配,光不溜秋地打滑。如果人体毛全部消失,一定很丑陋。

    孙坤属于那种最“进化”的男人,没胡须。民间常称这种男人为二姨娘、娘娘腔。他倒觉得自己挺男子气的,嘴唇下巴寸草不生,并不影响他下体挂件的阳刚。

    胡须,对其他职业的男人或许并不重要,甚至嫌累赘,三天两头刮胡子,太烦神,但对中医来说却至关重要。孙坤的这一发现,不亚于爱因斯坦创立了相对论。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级医院中医科坐堂,开始兴致勃勃,最后灰心丧气。门市部的大厅里,上半天班的退休老中医前,病人排长队。而孙坤案前无一病人就诊。几天下来,他感到无地自容,后来干脆每天看医书,背药方。他曾巴不得这些老中医早点全退休,有老中医在,年轻中医甭想出头。孙坤一个月下来,只看了三位病人。药方不是孙坤开的,病人指定他照已吃过的原方抄一遍,不准加减。现在医生看病的模式是“三言两语一个照面,杂七杂八一大包药”。病人寻中医看病,看样吃相,关注的中医是否有一把年纪、一把胡子,对才出道的“大麦头”中医不屑一顾。

    跟孙坤一同进院的李默,也轧出苗头,干脆留起卡斯特罗的胡子。他天生多毛,雄性激素多。每当下午,老中医退堂时,找小李看病的人,为数不少。孙坤真要笑破肚皮,李默在校与他同班,成绩平平。而自己成绩头挑,却因为长不出胡须,失去了病人的信任。

    半年后,王院长大概看孙坤闲得难过,就将来医院进修的一名厂医分给孙坤带。贾厂医年近50,头发花白,连腮胡须,两天不刮就发黑。半路出家学中医。刚见面,贾厂医一声孙老师,叫得孙坤难为情兮兮。孙坤红着脸孔,喃喃低语,老师不必称。小孙,孙医师即可。第一天贾厂医上班,即招来就诊病人。他那胡子约摸两天没刮。贾厂医对中医略知一二,但要开方,实在为难,实习生无处方权。他介绍病人找孙坤看,但病人不依,非要厂医看病不可。假(贾)作真来,真亦贾。他朝孙坤苦笑,颇尴尬。最后是孙坤再重新搭脉看苔,口报药方,贾厂医记录,经孙坤审阅后签上大名。病人连连道谢,喜滋滋地走开。孙坤借助贾厂医的花白头发和浓密胡须,居然天天有就诊的病人。半年下来,孙坤治好了不少疑难病人,小有名气。

    厂医实习半年离开后,来就诊的病人比先前有所减少。孙坤疑惑不解。老病人找他,老病人带新病人找他,陌生病人仍不太相信他。一个医生的知识来源于两方面,书本上学过的理论和行医实践。孙坤一气之下,老了中医学的研究生,打定老主意再攻理论,等头发白了再实践行医。
孙坤闲坐在椅子上,而苏洪生躺在自己的藤椅里。

    下午一般不谈医案药方,说些比较轻松的话题。老人怕孤独。洪老喜欢有人与他闲聊,喜欢与孙坤攀谈。隔代亲,隔血缘亲。

    当今老年人锻炼热,应降温。苏洪生说。他在藤椅上一摇一晃,像坐荡舞船。老年人锻炼中猝死之事频发乃超度过量。老年人要长寿,应少运动,减缓新陈代谢,以延年益寿。

    太阳的光束透过窗帘照在室内。这时候,人便失去清醒的感觉,飘逸在一股旋流中,如同进入冥界,不用再怯怕什么了。

    孙坤觉得洪老之见有点道理。他看过一篇报道,世界上有个年纪最长的囚犯,在牢里关了近百年,已123岁。那天,他刑满释放,别人问他干什么?他回说先洗个澡,再讨个老婆。这老囚犯能长寿,主要是在牢里蛰居少动,新陈代谢慢。假如他不坐牢,也活不到如此长寿。中国人有一种迷信的说法,73、84是人类生命的大坎儿,孙坤的外公活过了大坎儿,没活百岁,活了99岁,他80岁前,每天还练八段锦,90岁后,不大活动,每天在藤椅里晒晒太阳,一个礼拜上次街,在大澡堂里泡泡汰浴(夏天在家天天汰浴)。

    您有什么养生之道?孙坤微笑着问。

    道者,无也。苏洪生呵呵一笑,进里屋找来一个蒲团,往客堂间正中一放,在蒲团上像和尚一样坐禅。孙坤见张老很轻松地将左脚放在右腿上,右脚放在左腿上趺坐,大吃了一惊,没想到老寿星的筋骨这么柔软。几年前,孙坤看见电视上放的武当神功,心血来潮,也想学趺坐,但只能盘单腿。在旁的儿子,一学就会,趺坐后,双手撑地悬空。小孩的筋骨软。请教内行人,孙坤才知,大人学趺坐,要先单腿后双腿,有一个锻炼过程。

    洪老边演示边解说,身体端正,不动不摇。两手仰掌,右安左上,两拇指相柱,安于脐下跏趺之上,闭目闭口,舌抵上腭,呼吸自然,宽衣松带,摒除杂念,静坐30分钟,愈久愈好。坐毕,两手搓热,抚摩面目活血。若持之以恒,定可养性强身。

    孙坤从中体会到“生命本在于呼吸之间”的禅宗精髓。静坐,佛法叫坐禅,也叫禅定。他就将左脚放在右腿上,单腿趺坐,从中体会禅味(轻安寂静)、禅悦(心神快乐)、禅乐(适悦之妙)。但十来分钟,就觉得左脚背发麻,尔后酸麻难忍,便收功作罢。

    苏洪生起身落坐,捋胡须说,其实锻炼之法颇多,有的是举手之劳。贵在持之以恒。每晚睡前、每早起身前,在床上均可养生。仰天平躺,脚与肩宽,双手伸直平放两侧,手心朝下,逆腹式呼吸36次,尔后舌抵上腭,意守丹田,呼吸自然,半小时左右。脚与手是人的神经末梢,每晚热水泡脚后,用脚布搓两足涌泉穴各60次。坚持下去,能强身祛病,面色红润。

    孙坤有一邻居,70多岁的老头面色红润,如少年。问他有何秘诀。老头教他搓脚底心,引热下行,壮体强身。开始,孙坤也搓过,并教妻儿一起搓,但都是三天的热度,没一个能坚持一个月,嫌烦,小孩有时感冒流鼻涕了,孙坤便每

    晚替儿子用手搓脚底,百十下,几天一搓,儿子不吃药即愈。

    养生之功法很多。苏洪生躺在藤椅上,摇晃着,他能够更好地闲聊。他乐意在摇晃中入睡。但是他不承认,他说,他在思考。或者他在思考,得休息一下。你有空闲,不拘时间地点,可叩齿、鼓齿、转睛、搓脸、提肛、手指梳头、用手捂耳开合。每样60次以上。长年累月,实见神效。
孙坤看洪老演示的情景,有点像自家的外公。小时候,他喜欢与外公睡一床,每当外公叩齿、转睛、搓脸、手指梳头时,他像猴子学样,外公做完一套,还时常扮个怪脸。外公到80多岁时,眼不花、耳不背、头发黑白。头发全白是95岁以后的事。现想来,外公长寿得益于此。三国时长寿老翁皇甫隆,年过百岁,体力不衰,耳聪目明,面色红润。曹操十分羡慕,曾亲自前往请教养生之道。皇甫隆向曹操介绍他长寿秘法,即每天早晨鼓漱两腮,使唾液满口,然后吞咽下去,接着叩齿14遍。曹操遵嘱为之,经过一段时间锻炼,果然食欲大增,精力倍增,唐代医家孙思邈亦坚持每日以温盐水漱口,并叩齿百遍,不过五日,口齿即牢密,年亦过百岁。

    我教你“九经强身功”。张老伸出左手,张五指道。人手指有“九经”:大拇指顶端为脾经。余四指头两侧有八经:食指外侧为胆经、内侧为肝经;中指靠食指侧为小肠经、靠无名指侧为心经;无名指靠中指侧为大肠经、靠小指侧为肺经;小指靠无名指侧为膀脱经、外侧为肾经。每天闲来无事,可将以上“九经”各搓60-100下。若身体脾、胆、肝、肠、心、肺、肾上,哪部分有病,在手指上找相应之“经”多搓。举手之劳,何乐不为。

    孙坤放弃用电脑作记录后,改用录音机现场录音,但苏洪生反对,他对录进磁带的声音不放心,只有看见孙坤在纸上笔录,才舒坦。仿佛那才是他的原汤原汁。后来,洪志同意在下午闲聊时,可用录音机。孙坤觉得下午录下的养生之道,比前几个下午录得更有价值。

    一个阴霾的星期五,孙坤来到苏洪生的家里。两人神色肃穆,面对面端坐。

    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你懂么?苏洪生问,两眼炯炯,像要穿透对方五脏六肺。

    医家,制方如布阵,用药如用兵,中西法一也。孙坤含笑回敬。各药间相制相生,为共同之进行,奏整个之功效,苟偏于质而忽其量,少则不达病所,过则反中其毒。用药一差,困危立见。

    王院长对他说过,洪老是中医院的老老前辈,一直坐堂到百岁。现他愿意公开医案秘方、验方、良方。派去整理记录的五人都打了回票,但愿你能六六大顺。王院长讲的什么,孙坤充耳不闻,只是吃惊地注视着他那满嘴齿秽。这样口臭恶恶的嘴去吻老婆,他老婆能不能忍受呢?王院长看他似乎不愿望,忙给他戴一顶顶高帽子,你硕士学历,功底扎实,又行医坐堂过,非你莫属。再说李主任也力荐你。李主任?担心我抢他的饭碗?孙坤想。他和李默大学毕业后同分在省医院中医科。孙坤一年后考研,李默三年后升主任。孙坤拿到中医学硕士学位后,又回到原单位。李默总觉得有点不自然,常有意无意回避他。

    你欲与我相制相生,共同进行?苏洪生有几分自负地朝窗外望着。你祖传中医?

    外始祖,唐代药王孙思邈。孙坤立即回答说。他父亲姓杨,是入赘为婿,自己跟母亲姓。
孙思邈??

    18代后失传。外祖父学医,父亲种田,我继传。孙坤说。他懊丧父亲杨福堂为何不学医,却在华山村种田?祖父杨羊当年撇下儿子去了海外,为何不回来寻亲? 苏洪生哈哈大笑,头仰天,银须一翘一翘。外始祖有何训?

    外始祖(孙思邈)曰:人命至重,贵于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故所著方书以千金名。孙坤说。

  苏洪生请孙坤谈谈对病的认识。一般认为,致病因素有四个方面,外界因素、营养因素、免疫因素、遗传因素。孙坤说。中医认为七情太过生百病。百病生于气,怒则气上,喜则气绥,想则气消,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思则气结。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他见苏洪生点头,觉得好笑,这不是自己的真知灼见,古人在《内经》中早有立论,人背背而已。
中国医药方剂之肇始?苏洪生问。他不需混吃草粮之辈,来整理记录要考学识。

    相传神农本草,先有单方之肇始。伊尹汤液,乃成方剂之配合。苏洪生文乎,孙坤亦以文对文,摇头晃脑道。中医祖师扁鹊仓公,以禁方精方妙方相授受。历周秦而代有发明,及仲景伤寒而集其大成(东汉张仲景撰写《伤寒杂病论》,后改编成《伤寒论》和《金匮要略方论》)。降至葛洪肘后(晋代葛洪著有《肘后备急方》),思邈千金(唐代药王孙思邈著有《千金要方》和《千金翼方》)王氏集验外台秘要(唐代王焘著《外台秘要》)。著录者伙颐,不可枚数。《黄帝内经》,已提出“君臣佐使”的组方原则。70年代,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发现“五十二病方”,有饼、曲、酒、药浆、丸、散、膏、丹炙、熨、熏、胶等剂型记载。

    哦,70年代,我还坐堂问诊呐。苏洪生连连点头,尔后连发三问:乞力伽丸配方药量?制备方法?功能主治?

    乞力伽丸,又名苏合香丸,一名安息香丸。孙坤说。他上大学、读研究生,闲来无事,熟读古方6000余首,像熟读唐诗300首,不会做诗也会吟。苏合香、水安息、沉香、木香、丁香、檀香、香附、诃子、荜拨、犀角、辰砂各50克,麝香37.5克,乳香、冰片各25克,酒5公斤,蜜丸。

    克是什么东西?苏洪生茫然。

    现药量改公制,用克。孙坤一笑,这老医师23年不坐堂,不临世面哉。老

    秤一钱合市秤一钱一分七厘强,可用一钱二分。一市钱合5克。

    哦,我习惯老秤。苏洪生说。我药方全老秤。

    苏合香丸,芳香开窍,理气止痛,用于心绞痛等治疗,卓有成效。新药冠心苏合丸、苏冰滴丸即由此方精简而成。孙坤对此熟陶陶,新药冠心苏合丸胜过洋药。日本人千方百计觅此药方,用最先进科学手段,没验出中药成份。

    还有呢?苏洪生点头。

    孙坤按古方直说:此丸治中风昏迷,惊痫鬼忤,不少人事,薄荷汤下;猝然心痛,霍乱吐泻,淡姜汤下;瘀血痃癖,温酒化服;小儿惊风吐乳,灯心汤下;时气瘴疟赤白暴痢,藿香汤下。这芳香开窍者,美国前总统里根吃了,准不会老年痴呆。

    自魏晋以降,名贤辈出,在临床经验而成功者,比比皆是,盛哉!苏洪生说。方剂之在我国,可谓精且伙矣。是皆我历代名医之结晶,抑亦我中国医学之真价值在焉。而人有良方秘不传世,乌可任其湮没哉!予特公开医方,惠人济世,庶益广流布,更冀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今天我要把整理记录的事做好,从今天起,从这个天空灰暗的星期五起,孙坤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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