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似浮云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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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奖销售"，夏天里的一把火，票子、金子、车子、机子、房子、出国旅游在招手，这是挡不住的诱惑！绝对的诱惑！谁是得主？开奖见分晓。

    ８月８日，市民百姓引颈翘首盼了一年的金州市十家商场"万事发有奖销售"同时开奖。大会堂前张灯结彩，鼓乐震天。十名漂亮的礼仪小姐佩带着各自商场名称的红色广告缎带，分别站在五扇大门入口处，发出迷人的微笑。

    祁儿右手拿着芭蕉扇，捏入场券的左手心已出汗，在大会堂前踱步，眼睛不时朝短袖衬衫上口袋张望。袋里有十张兑奖券，就是从十家商场里购物的赠券。他见门口不挤了，也探头探脑，走进会堂，就像走进一部大公共汽车，里面坐的八方旅客，都希望到同一个终点--获奖。

    祁儿找到前三排八座，对号入座，瞅着主席台发呆。那台中央摆放的摇奖器，就和自己卖茶鸡蛋锅口一样是园形的，银光铄铄，蛮耀眼的；那台上就坐的市领导、十家商场总经理、市公证处公证员、消费者代表，和自己天天照面过往旅客面孔一样，表情各异，面熟陌生的；那记中奖号码的牌子，也跟着长途汽车站里挂着的汽车时刻表牌子一样，都是给人看的。

    中央空调全部开放的冷气，也没给这天热人热心热地方带来多少凉意。祁儿感到汗出屁股时，忙出劲地摇扇子。可容纳千人的大会堂座无虚席，他们大多是"巨奖之下，必有顾客"的代表，身带花钱购物得来的兑奖券，巴望"芝麻开门"，中头奖发大财。

    ８时８分，主持摇奖仪式的市财办袁善之主任，宣布仪式开始。先逐一介绍主席台上的各位宾客，尔后市政府曹汉林市长作了５分钟讲话，一口吴侬软语。祁儿只听清几句：不要简单地用新茶（姓"社"）姓朱（姓"资"）来评判有奖销售，现在商店发了，市场活了，"上帝"得益了，有啥不好！祁儿肚里转念头，今朝不晓得有呒额骨头，撞上这票子、金子、机子、车子、房子、出国白相头奖中的一样？他心里恨煞"有奖销售"，国营百货商场搞的"百万巨奖销售"、"３６两黄金大酬宾"、"幸运沙龙抽奖"、"双人泰国豪华游"，抢了他的茶鸡蛋生意。他要中个大奖，向他们讨还血本，出这口气，但愿天开眼。

    接着十名商场总经理先后站起来向台下"上帝"鞠躬拱手，各作两分钟发言，祁儿嫌烦，台下的人都嫌烦。噜嗦啥，快来实的，开奖！会堂内有点乱哄哄，像一棵树上栖满的麻雀。

    随着袁主任"摇奖正式开始"的喊声，市电视台开始进行实况直播，会堂里唰地一下静了。两名身着大红连衣裙的小姐款款上场，虽不是天生丽质，却不失为楚楚动人的窈窕淑女，她俩站在摇奖器两旁，像两团火簇拥着一只耀眼的银球。邬妮是市财办秘书，担任主摇，工商银行的钱萍分拣号码。主席台消费者代表席上走出一人现场监督摇奖。钱小姐双手捧着一只不锈钢钢盘，盘中盛放标有０--９号码的十只圆球，请公证处席和消费者代表席人员验证。

    袁主任冲着话筒说：为防止出错，十家商场一家家开奖，第一个开奖的是亚细商厦"百万巨奖大销售"头奖号码，奖品是一辆黑色奥迪轿车，先开末尾数号码。

    钱小姐将十只圆球放入摇奖器中，又举起不锈钢盘正反两面朝台下观众亮相。邬小姐纤细的手指抓住摇柄，顺摇三次，又反摇三次，"咯啷啷"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台下每个人心上滚动。钱小姐打开小匣门，一个圆球滚入不锈钢盘。台下人个个引颈翘首，巴望能首先看清是什么号码，钱小姐端着盘子请主席台上每人过目。袁主任报喊道："８"。台下哄地一下笑了起来，"８……发……８……发"在会堂内回荡，像"香功"的延伸"八功"。

    枯燥的摇奖，牵动着每个人的心经，台下的人表现出极大的耐心，花了二小时十八分钟，才摇出十家商场的各大小中奖号码。 坐在公证席上一男一女两名公证员，男的叫巢峰，女的叫谈宗英。经过一阵紧张的忙碌，巢峰用地方官话对着话筒宣读公证书：市公证处根据十家商场的申请，委托我们依法对这次公开摇奖进行公证，摇奖活动完全是真实的，没有发现作弊行为，符合法律程序，中奖号码有效，特此公证。市公证处公证员巢峰、谈宗英××年八月八日。

    邬小姐手捏棒形话筒，站在台中央，恬静地说：在座的有没有中头奖的？请中一等奖的幸运顾客上台。

    台下人左顾右盼，千寻百度，恨自己与大奖无缘，等大奖得主上台。突然中排有一个老汉气鼓着，眼瞪着，脸板着站起来，从座位走向边墙过道，引起一阵骚动，顿时成为千人注目的焦点。

    邬妮笑盈盈地用左手做了个邀请手势：请那位老大爷上台。

    走到会堂边侧的老汉怒目圆睁，朝台上方向"呸！"地一声，便向标有男厕所的太平门走去。

    邬小姐闹了个红脸，挺尴尬的。电视摄像机赶快转换镜头，台下冷场片刻，爆发出一阵嘻笑声，大部分与纪念奖都无缘的人觉得商场愚弄了消费者。老汉那一声"呸"解气。

    我中头奖了！祁儿咣咣响的喉咙，像一个响雷在会堂内滚动。会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一千多双眼睛，怀疑的、羡慕的、嫉妒的、仇视的、喜悦的眼光全盯向从座位中慢慢站起来的祁儿。

    邬妮循声而望，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她刚上过当，变得谨慎起来，脸上没有笑容，她怕再一次有诈，再一次被捉弄。

    祁儿瘦精精，中等个，肤色黝黑，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只是有点老气相。他走上主席台，掏出一叠兑奖券要交给邬小姐。

    邬妮并没去接，暗想这人怎么拎不清，冲着话筒说：请您将中奖的奖券挑出来。

    我中了十个头奖!祁儿右手将十张兑奖券拨成扇形，高举头顶， 面对台下观众喊道。他的思维似乎停止了，脑里一片空白，睁大着两眼，呆兮兮地站立着。一年来，他日里夜头都想中奖，现在他中了头奖，不是一个，而是十个。这不是在白日做梦吧？

    十个头奖？邬妮惊，台下惊，主席台上疑，这怎么可能？十个商场总经理面面相觑，肚里都有一本帐，大奖的概率一般为２０－－６０万分之一，一人连中两个头奖，已是天方夜谭，千万分之一的十个头奖是不可能同时落到一个人身上的，因为概率几乎等于零。

    邬妮接过察看，十张兑奖券出自十家商场，按开奖顺序排好念着：亚细亚商厦号码是７０８６７０８。 中了。台下人不约而同。

    环球副食品商场，号码是１３１３１３０。

　　邬小姐念完十张，果然与十个头奖号码完全相同。

    袁善之主任从看见祁儿的第一眼就感到眼熟，就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的。这时他见邬妮有点不知所措，忙上去接过她的话筒说："我们请各商场总经理和公证员验证一下。"便接过十张奖券，发给十家商场总经理。

    十个商场总经理近看、远看、照看，琢磨了半天，款式、印章、编号齐全，号码无涂改痕迹，先后冲着话筒点头说：确是本商场所发兑奖券。

    袁主任收拢后，又一起送给公证员验证。巢峰尽管心里十分奇怪，但仔细检验后，也对众人宣布了兑奖券的真实性、合法性。袁善之经请示副市长董财发后，眼睛眨巴眨巴地宣布：这位顾客非常幸运地一人连中十个头奖。

    明眼人已匡算过，祁儿已成为百万富翁，得到的十个头奖奖品是奥迪轿车各一辆，三室一厅住房两套，全套高级家俱三套，高档全套家电二套，黄金３６两，现金１８８８８元，双人泰国豪华游……总值２４０万元。

    作弊！作弊！台下有人高喊，接着不少人附和，有节奏地喊道：作--弊！作--弊！主办单位与这人串起来愚弄消费者，台下人的定向思维。台上的祁儿不知所措。

    邬妮是市电视台的文艺节目的业余主持人，见过大世面，忙从袁主任手中接过话筒：请大家安静一下，我们现在听听对这位百万富翁的采访好吗？

　 袁主任赶紧退后入座，会堂内顿时安静多了，电视台记者将摄像机镜头对准了台上。

    邬小姐笑容可掬地走到祁儿身旁，凑着棒形话筒说：请问您叫什么名字？说完又将话筒伸向头奖得主。

    祁儿。祁儿脸上的惊色一瞬即逝。

    多大年龄了？ 二十三岁。

    在什么地方工作呵？ 在长途汽车站前卖茶鸡蛋。

    卖茶鸡蛋的？怪不得有点面熟，真交了财运，一下子成了百万富翁，台下议论纷纷。

    父母在什么地方？ 我没有父亲，从小就没见过。母亲在我十三岁时死了，我是孤儿。他恨父亲，尽管他还不知生父是谁。

    哦，太不幸了！邬妮觉得有点唐突，就移转话题：您现在心情如何？

    很高兴。祁儿脸儿又现出笑容，本巴望能中一个头奖就好了，想不到一下中了十个头奖，真像白日做梦。

    邬小姐觉得祁儿回答太简单，像拉家常地问：请问您买奖券时有什么诀窍吗？

    嗯，有运气的人，买一张券就会中奖，没有运气的人，买一百张券也不会中奖…… 台下掌声鼓动，有人喝彩，大多数人认为祁儿用平凡的话语道出不平凡的真理，足以警世惊世醒世。

    所以么，十家商场每家我买满一张券的东西，大概一共花了５８０块。祁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手下意识地拍拍屁股。好像呒啥窍门，我随便买的，瞎猫碰死老鼠。

    你学过气功吗？邬妮学过香功、大雁功等气功，对气功治病、意念搬物，十分相信，猜想祁儿是否是气功高手用意念来影响控制摇奖的号码。

    没有，练过拳，卖茶鸡蛋时防防身。

    您知道这十家商场头奖是些什么奖品吗？

    祁儿摊摊手：究竟是什么，我说不出来，大概是票子、金子、车子、机子、房子"五子"吧。

    邬小姐看见台下的人蛮有兴趣，笑道：呵，您概括的还挺准的。你知道十个头奖总价值多少么？

    不晓得。祁儿站着不自在，挪动下脚。

    大约二百四十万。邬小姐事先好奇匡算过。台下发出"哦呵"的惊呼。

    有这么多？这么说我跟奥运会冠军邓亚平一样富了。

    台下笑得合不拢嘴。邓亚萍得二百多万奖金要凭力气，祁儿得二百多万全凭运气，真有趣。

    那么，你准备如何处理这么多奖品呢？

    我没有想过。

    那么您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想上学。

    上学？邬小姐很奇怪，继续发问：您现在文化程度是什么？

    小学五年级。姆妈死了，没钱再上。

　　祁儿想到这就耿耿于怀，他生而无父，上学时成绩一直蛮好，要是母亲健在，现在可上大学呢，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卖茶鸡蛋。不过话说回来，要上学的话，他也不会去买奖券，也不会中巨奖发大财，不幸中有万幸。

    邬妮笑容可掬，口齿伶俐：祁儿的想法难能可贵，令人钦佩。那么请问您准备怎么上学呢？

    祁儿朝她拱拱手道：大姐，你饶了我吧，让我下台去。

    台下一阵阵哄笑声，大家都觉得这卖茶鸡蛋的暴发户蛮惹人笑的。

    谢谢您的合作。邬小姐兴致来了，有点自作主张地说：请十家商场的总经理与你们幸运的"上帝"握个手吧。

　　台下爆发出一阵掌声，大多数人觉得像祁儿这样的孤儿独得十个头奖，也不遭天打，是上帝喜欢他，是命运之神实行了重点倾斜政策。于是原来中奖无望的心理得到平衡。 十家商场总经理都站起来走上台前，笑吟吟地同祁儿握手，口中千篇一律：恭喜发财。捏得祁儿手指关节痛煞，张开嘴直唏。 本次公开摇奖至此结束。袁主任不失时机地宣布散会。

    祁儿眼泪簌簌地滚落出来，刚才自己还是无人看得起的瘪三，现在成了百万富翁，真是一天一地，像只老鼠跌入米囤里。 祁儿一人中十头奖，举世无双，国内外各新闻媒介热闹了一阵。祁儿被《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列为最幸运的中奖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