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正类春蚕，自缠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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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嘟噜噜┄┄严万顺正在县长办公会上讲话，他提包里的摩托罗拉大哥大骤然响起。打开大哥大，低声道，喂，说话！

    万顺，我要找你好好谈一谈。严万顺听出是夏芳婷的声音，没好气地回道，我现在开会，以后再说。

    今晚７点，老地方，不来有你好看。

    严万顺关机前，听到像机关枪扫射的话。愣了一会，想不出刚才讲到哪里，便说，你们谈吧。

    严万顺被夏芳婷扰得烦透心。本来，大家在一起玩玩的，这女人顶真了，非要逼他与老婆离婚，同她结婚。闹了几个月。

    三年前，严万顺由市轻工局局长提升为南徐县长。虽然是平级，同为正处，但县长之职务重要。就像县长和县委书记，虽都是平级，但县长得听书记的。他能得到这份美差，全在活动，做官在于活动，生命在于运动。严万顺服侍姬霞的心血没白费，有投入还是有产出的。不到一年，曹市长提拔他当市府办公室主任。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严万顺当了一年的办公室主任，又调任市轻工局长，两年当下来，不甘停滞不前，找了几次倪副省长。他送给倪欣一张林彪在天安门城楼手拿红宝书的四方连邮票。此时，这四方连珍邮的市场拍卖价已达１０万块。倪欣炒卖邮票发了大财，自己开公司。他是集邮行家，临市面，懂行情。严万顺虽肉痛舍不得，但关键时刻，鱼和熊掌不能兼得。

    在中国有权就有钱，而有钱不一定有权。钱再多，坐吃山空，受用一时。而有权在手，吃不完，花不光，受用一世。以权可以谋私、谋钱、谋色、谋一切。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倪副省长与书记、市长都打了招呼，说严万顺年轻有为，让他到县里去锻炼锻炼。

    刘旭秘书长当了常委、组织部长，又值结婚３０周年纪念日。严万顺在市有线电视台点了首"爱情是蓝色"的歌曲，作为祝贺的空中礼物。第二天，严万顺上刘旭部长门时，被刘夫人数落一顿，泼了一头霉水。

    刘夫人是中学英语教师。她在一张白纸上写"ＬＯＶＥＩＳＢＬＵＥ"的英文，问严万顺，你认识么？

    严万顺实告，不识。

    刘夫人说，这就是你点播的名曲。你以为蓝色是一种美丽的颜色，而蓝色的爱情也肯定是十分美好的了？

    严万顺点头。心里猜度，莫非刘夫人不喜欢蓝色，要爱情是红色的？

    英语单词中有许多是一词多义的，代表颜色的词也还有许多其他的含义。这首歌中出现的几种颜色有：蓝（忧郁／凄凉），灰（黯淡无光，灰暗），红（这里指哭红了的眼睛），绿（妒忌），黑（黑暗之夜）。你再听歌词大意。刘夫人指着手中白纸上的黑字又说。

    如今没有了你，我的天地一片凄清（蓝）。自你离去，我心已冷，生命黯淡无光（灰）。我独自躺在床上，为你哭红了眼睛（红）。我曾对你心怀疑忌，如今我们已各自东西（绿）。我俩相逢之日，阳光多灿烂，随后爱情破灭，彩虹消逝。失落又寂寞，思念着你的黑夜长伴着我（黑）。爱情已逝，我的天地一片凄清。

    刘夫人一脸怒气，她生气时比不生气更动人。她说，这完全是一首失恋者的悲歌，如用以祝贺婚姻爱情，不是在触我家的霉头？

    严万顺是人点此歌他亦点，谁去想点歌中还有这么多的学问？连忙告罪，唷，对不起了，我真是好心无意。

    算了，算了。刘旭部长打圆场，我已打电话给电视台，叫不要再播了。以后少出新花样，这样搞影响不好。

    部长说的对，部长说的对。严万顺只巴望刘部长别往心里去，早点把这事忘掉。

    几年来，严万顺替刘家办了不少实事，当他向刘部长汇报自己下县的想法后，刘部长并不明确表态，只笑道，这要等机会。

    严万顺静下心时，也觉得自己做官有点上瘾了。未进官场前，他听别人说到官瘾还不太相信，怀疑这是促狭文人胡扯。世上只有酒瘾、烟瘾、毒瘾、吃瘾，怎么会有官瘾。等他投身做官，做了这官想当那官，看别人升官就着气、妒忌、失落，不就是官瘾么？一旦上瘾，就像吸毒那样难戒。但官瘾造福人民，毒瘾危害人民。官瘾还成严万顺奋发向上的强心剂。

    恰逢南徐县长到年龄，要退位到县政协当主席。市委常委会在讨论县长人选时，对严万顺有不同看法，有大半常委认为他不适合。市委副书记、市长曹汉林说，严万顺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是实干家，当然也有缺点。人总有缺点的。倪副省长对此又打过招呼，我个人意见，让他干起来再说吧。

    老话讲，朝中无人莫做官。你要向上爬，得有背景，有后台，得有领导帮你说话（常委会讨论人事时，一般是书记、副书记、组织部长开书记会提出初步名单。非特殊情况，其他常委不会表示反对意见。即使有不同意见，还是党政一把手说了算。想升官，首先得有领导提你。没领导提你，你再有本事，工作再出色，还是原地踏步，不长进。因此，这种用人机制，助长了人去跑官，去拉关系，去与领导连络感情。跑官到位了，就赏官。干部的腐败，最主要的是用人的腐败）。

    市委书记和组织部刘旭部长表示同意曹市长意见。其他常委见市里三巨头都同意，也附议。在人事问题上，谁也不想剥谁的面子，谁也不想做钝人。

    事后，严万顺是从刘部长闲谈中，晓得常委会内容，晓得曹市长、刘部长在启用他时出了力（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常委会讨论人事照例是保密的，但只要一开会，任命文件还没有发，就有风透出来。往往当事人首先知道，当外面传某某人任什么职时，十有九中，正所谓无风不起浪）。

    严万顺当县长后，一个星期里都有点轻飘飘，甚至是落入梦里露里（只是没像范进中举那样当场发疯。历史有惊人重复。不久，也有人上严万顺家门来跑官，联络感情，拍他马屁，做他以前做的事。他暗好笑，你们功夫太浅，做官也太苟急苟诅，还没让我满意呢）。他选择了办实事的方式，分别还了曹市长、刘部长的情。当然，人情债最难还，也最难还清爽。每逢过年过节，严万顺不忘记为市里的头头送礼，香烟、老酒、土特产。有一年送的是礼仪储蓄券，一千块一份，居然没有一个人打回票。反正，他当县长都好安排（县委书记也不敢与他神志鸦乌的，晓得他市里、省里有后台。感情靠连络，连络才出感情。官更要靠感情维系）。

    夏芳婷是县政府办公室秘书科副科长。严万顺一到位，她就围着严县长滴溜溜转，服侍得很周到（严万顺心里清爽得很，女人围绕男人转，要么崇尚男人手中的权，要么相中男人身上的钱）。 严万顺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性亢奋，忒强（他眼亮精瘦，瘦归瘦，全是精骨肉。皮肉贴在面骨上，眼睛发亮的男人性欲最强）。他看见漂亮点的女人就有点冲动，幻想同她上床。要不受法律、社会、伦理道德约束，人人都会放荡不羁，荒淫无耻。美国科学家做过调查，９０％的男子都幻想强奸女人，６０％的女子都幻想被男人强奸。性心理称之为性幻想。

    最有魁力的女人是那种已经成熟，却又不算太老的人。夏芳婷结过婚，养过小孩，年龄介于三十如虎四十如狼之间，风韵犹存（严万顺第一次同她照面，就被她的一双眼睛迷住。眼睛乌黑，水汪汪的。他记不起哪本书上写过，眼睛水灵灵的女人，肾脏好，同房时水多）。

    选择女人就是选择一种生活样式。半年后，严万顺带五个人出省考察，夏芳婷作工作人员，是团里唯一女性。她之所以成行，是她请缨，严万顺点将，一拍即合。

    有一晚，在宾馆里打扑克到午夜结束。各人回屋安寝。房间是夏芳婷一手安排的，她管后勤服务。她与严万顺一人一间，贴隔壁，在楼上。其他四人两人一间房，在楼下。严万顺刚想上床睡觉，听到有人轻轻叩门，打开一看是夏芳婷，问有什么事？严县长，我房间空调冷气打不开。你能不能来看一下。夏芳婷身着连衣裙，无袖，薄透。

    严万顺跟着到她房间，一股冷气扑面，空调好好的（莫非她想勾引我）。这时，夏芳婷将房间轻轻锁死，抱住严万顺亲吻摩娑，嘴里喃喃道，我要你。送上嘴边的食不吃白不吃。严万顺也不是第一次泡妞，做过几次同她在床上的梦。考察在外，已经几天没杀猪了，正憋得难受，何乐不为？便乘势而入（果然水多。书上没瞎说）。

    夏芳婷第一次碰到可以弄半个钟头的男人，可以让她要死要活的男人（平时她与丈夫行房只有十分钟来去。每次都弄得人痒痒的，不过瘾）。现在她像换了一个人，换了一种活法。享受了丈夫以外男人的乐趣。吊高了的性欲，一发而不可收。

    以后，她俩每晚暗号照旧，都要弄一下。严万顺看过黄带，模仿片中的动作，不断变化，式式鲜，招招新。夏芳婷惑叹前半世白活了（她同丈夫严守传统的男上女下式，想不到性生活还有这么十几种体位）。后来，她观摩了县计生委内部举办的《新婚学校》及续篇的录相片，才恍然大悟，原来也不是严县长的新发明，人家早已有之。放趟后，她只听不少一把年纪的人叹喟，半世人生白活了。而年轻人则说，没劲，羞羞答答的，画点图，弄点木头模型，碜相。实习生看看差不多。

    考察结束后，夏芳婷同严万顺每个月总要一起幽会一次。地点是不确定的，通常在乡镇企业招待所。那里招待所管得很松，晚上没有工作人员。半年后，夏芳婷升任科长。一年后，严万顺做了点工作，夏芳婷担任县保密局长。保密局是二级局，属县副局级。夏芳婷性欲强，但权欲更强。权欲强的女人，不择手段，递着裤子往上爬。

    严万顺领会了夏芳婷的手段，步步进逼，缠着他要官做，常以同她的性关系要挟他。等当了保密局长，她便正式提出来要严万顺同老婆离婚，与她结婚。

    她同娼妓没有两样，娼妓要钱，她要官。严万顺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他真的有点害怕，要公开闹出来，身败名裂，家庭破裂。人说夫妻情份是千年修来的，同乘一条船走一趟也是百年的修行。他不想同老婆郁金香离婚，老婆和儿子严光对他所作的一切，还麻里木阁，蒙在鼓里。像查尔斯同戴安娜闹翻脸，有什么好？让世人嘲笑！人们说搞女人，小姑娘不能搞，因为小姑娘会当真同你结婚；有夫之妇不能搞，因为弄不好要吃拳头；最保险的是的搞独身女人。夏芳婷又不是小姑娘，婚也结过了，佬小养过了，情也偷过了，还要同他结婚干吗？作死作活的。严万顺有点弄不明白。 夏芳婷说的老地方，是城郊一家乡镇企业的招待所。她一早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等候，像织女等牛郎，痴婆等丫头。手表看了几十遍。

    严万顺等晚７点过了十分钟，才面色难堪地走进去，像接待上访者，劈口问，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要你同老婆离婚！夏芳婷说,尔后用命的口吻。你坐下。

    现在不行。严万顺坐下后，点烟，抽几口，吐出的烟是直线的，里面穿插着愤怒。

    为什么不行？你说出来！

    嗯，我马上要当副市长，不能做离婚的事。严万顺不想在关键时刻节外生枝。曹汉林在市府换届选举时，再次连任市长。倪省长同曹市长打招呼，要市里提拔启用严万顺。市委常委会已讨论通过提名。当晚常委秘书颜明打电话向严万顺透风。现文件已上报省委组织部审批。

    照例常委会关于人事安排是应保密的，现实的情况是，在领导斑子，有些人或嘴巴关不严，或为了收买人心，或为了搞小圈子，或发牢骚指责集体决定，常故意透露一些内情，导致泄露。

    那么你同老婆谈过离婚的事么？

    还没有。

    我都等了两年了，说这句话比登天难？

    你丈夫晓得你我之间的事么？严万顺转移话题。他见过她丈夫，是个大胖子（大胖子大多性无能。许多姑娘找个大块头做老公，以为有用，顶屁用。肥胖不是福）。

    还不晓得。你先离婚，我接着离。

    你为什么非要同我结婚呢？严万顺叹气，直咂嘴。

    哦，原来你同我都是假的，是玩我的？夏芳婷从沙发上弹起，手指戳点着对方。

    你别激动么。我没待亏你，没少给你，官给了，情也给了。我们现在这样不蛮好么？为啥非要离婚结婚！严万顺将半截香烟捺入烟灰缸里，用劲按。因为你能使我幸福惬意，懂了么？夏芳婷像泼妇般碰台拍凳。

    严万顺真恨不得卡死她。他现在感受到为什么有些反目为仇的情人要杀人（卡死她要几分钟？三分钟解决问题）。

    我一定要同你结婚。夏芳婷站起来要拖严万顺上床。

    不行，我晚上还有接待任务。严万顺甩开她的手，只觉得阴囊缩紧，一点不鼓胀，比阳痿还阳痿。这挂件完全受情绪影响，老话说，气憋了卵泡。

    你一直在哄骗我，在玩弄我。你当了副市长就会摔掉我。哼，你真无情，别怪我无义。

    严万顺猛地找开房门，丢下一句话，随你的便！

    哼，你等着瞧，我叫你身败名裂。夏芳婷看着他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以后的事，严万顺简直难以相信。夏芳婷跑到省纪律告发了他，说严万顺生活腐化，作风有问题，玩弄女性。

    省纪委接待她的是个女同志，就问你有证据么，他玩弄的女人是谁？

    夏芳婷说，是我！

    那女同志大吃一惊，尔后猜到了什么，呵一声。

    夏芳婷接着交出一盘严万顺与她通话的电话录音带。她早防他滑脚，备了这一手（那天她是到邮电局打的录音电话，打了１５分钟，花了４５０块拿到录音磁带，是受美国"水门事件"的启迪。尼克松都因此倒台了，他能不倒台）。

    这个女的真歹毒，最毒妇人心。严万顺没料夏芳婷有这一手。怪不得前十天她与他通电话讲了很久，追忆往事，谈性感受，荤话不少。原来她在搞电话录音，早有预谋。

    男女之间的事，法律上是不告不理。但党政干部搞腐化，影响坏的，纪检监察部门要查。省纪委专门派了调查组到市里、县里。严万顺原想以夏芳婷私自擅录音，是非法的，侵犯公民名誉权为由辩解。但在调查组面前毫无用处，他们不是法官，不审理名誉侵权案，只问你录音中是不是你的声音。严万顺一听好吃瘪。

    市府曹市长专门找严万顺谈话，狠狠批评了一通（这模样吃相，严万顺又联想到曹汉林新来当市长的情景）。他痛哭流涕，表示悔改，辜负了领导的栽培和希望。

    处理结果是一个月后公布的，取消严万顺副市长提名，给予严万顺同志党内严重警告、行政降级（正局级降为副局级）处分。严万顺被调离县长位置，担任市房地产开发总公司副总经理（副局级），仍属政府序列。严万顺庆幸的是市领导在工作安排上没有亏待他。县长和副总经理，前者是锅里肉，后者是锅里汤，但汤上飘浮的厚厚油层，足以养人。

    严万顺暂停止与其他女人接触，只好夹着尾巴做人。老婆同他大吵大闹，分床但没分居。夏芳婷也受了撤职处分，并与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严万顺发誓，宁可打光棍，也不会再找夏芳婷。这个臭婊子葬送了他的前途。

    官场如战场。严万顺出了一着昏招，只好落荒而逃，退出战场，后撤三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