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来转去

第一章 应似飞鸿踏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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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龙透过囚室的窗棂，静静地观看东京的太阳和月亮，看久了变成一片红色和银色。用不着再为每天打两份工而奔波，也用不着见到警察胆战心惊。有吃有喝有住，在这工作狂的国家里，真快活似神仙，难独没有自由。人失去自由等于一堆行尸走肉。周围环境优雅，绿茵草坪上排列着六栋日式两层木结构楼房，乍看像公寓。如果不是铁珊的门窗，和昼夜巡逻的警察，你还体味不出这是拘留所。他是"黑户口"，超过护照签证有效期，等待遣返中国大陆，这是唯一的也是最终结局。

    我要到这该死的地方来干嘛？玉龙踏上中国东方航空公司至日本的航班时问，下飞机在神户候机大厅里等不到接应人问，现蹲在拘留所等遗返时又问。四年前像是淘金进入日本，四年后又像是囚犯被解押出日本，如同一场通宵电影，一幕人生悲喜剧。

    玉龙为这次到日本自费留学，辞去了南徐县政府办公室的工作，集资２．５万元。奶奶华杏花虽不是嫡亲的，但听说小孙子要出国留学，爽气给了２万，父亲米梦梧出资５０００元。奶奶只晓得他到外国留学，要晓得孙子是去日本，一分钱都不会给，还要骂他个狗血喷头。玉龙弄不清为啥奶奶这么恨日本。

    神户是历史上有名的外国人集中的港口城市。他租借一间四叠半（约６平方米）的小房，上下楼踏重一点就能感到摇晃的木结构旧房，月租２万日元（合人民币１６００元），每月支付语言学校教育费５万日元，吃饭５万日元，共１２万日元（折合人民币近万元）为生存，他必须每天打１个工，每个工６小时，每小时收入７００日元，从中还得交３％所得税。跟国内比是高薪，但后来他才领市面，如在西欧打工遛一条狗，每小时是２５０美元，相当于他在日本打六天的工。他每次走进阿Ｑ中华料理，总觉得有趣，不知是这家中国菜馆是阿Ｑ，还是自己阿Ｑ。日本老板凶得很，跟过去电影上见到的东洋鬼子差不多，打工者上班稍有懒散，轻则骂，重则炒鱿鱼。

    他打的工是洗碗，充当一只不用电的洗碗机。不由佩服日本老板的精明，用人远比用电省钱。日本并不缺洗碗机，一个月下来，他两手泡得肿烂，像是在水里浸泡久的死人。平常插在裤兜里，不敢示人。老板看他勤快，后来叫他到厨房配菜。跑堂的南朝鲜人金振三是个矮胖子，时常与玉龙作对，同样打工，他却看不起中国人。这天，金振三又故意报错菜，玉龙配好，等炒好上桌时，日本顾客大声吵起来。金振三叫出玉龙，当顾客面，责怪他错配了菜，玉龙光火，据理力争。金振三用日语骂道，中国猪！玉龙血往头顶心涌，骂我是猪还犹可一说，你竟敢骂我中国是猪。这场架打与不打，老板都要炒鱿鱼，不如先出口恶气。拔出拳头，对准矮胖子的头一记右勾拳，在大陆大学时没白上三个月的业余拳击训练班。金振三像掀倒的门板，碰翻了旧凳。老板闻声出来大声呵斥，两人住手。金振三捂着左边面孔，先告一状，眼神得意，你卷鱿鱼滚吧！老板转向玉龙喝道，你的为甚打架？玉龙简单说一遍，便指着金振三大声道，他污辱我中国，要污辱日本你会怎样？老板眼睛翻翻，一招手叫玉龙继续上班。一挥手炒了金振三鱿鱼，并叫他赔偿店里的损失。

    玉龙与她相识，是语言学校已毕业，大学没考上，是星期天下午，在公园旁的咖啡厅里。俩人碰巧坐在一张桌上，要了相同的一杯咖啡和一份寿司（小饼团）。说了几句日语后，她居然猜出来自中国大陆。他猜她是台湾人，香港人。她都笑着摇头，说是新加坡人，爷爷杨羊是中国大陆一个很有名的华山村的人。他感到吃惊，问明了省市后，确定她爷爷与自己是同乡人。在日本碰到了同乡人，两人都像是小孩疯疯颠颠。她是神户大学医学部一年级留学生。也许是寂寞人需要爱抚，也许是同乡的人容易亲近，两人很快堕入爱河。她爷爷杨羊得知，先是坚决反对，后是断绝她的经济来源。这并没有吓倒他俩。玉龙每天干脆打２个工，白天干一家，晚上再干一家，资助她继续上学。她发誓毕业后跟他回大陆。玉龙独自一人时常问，自己是不是疯了？到日本难道是找老婆的？两人经济生活非常艰难地维持了一学期。暑假前，她哥哥专程从新加坡来日本接她回去。开学后，她对他避而不见，行同陌人。玉龙气闷不过，便在学校门口，骂过她两次。不久，她转了学校，如黄鹤飞去，杳无音信。

    那天，晚上打工刚两个小时，店堂里冲进一群警察，检查护照。玉龙想开脚为时已晚。打工的四个"黑户"全被警察扣住。玉龙签证已超过半年，同属非法滞留的"黑户"。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问他住什么地方，他只笑闭口不说，同住的５个中国留学生全是"黑户口"，他决不出卖朋友，你日本警察想称心，做梦！玉龙等人被带到神户市东滩区警察署，关了两天后，一同解送到东京拘留所。一路上，玉龙觉得这事来得蹊跷，是不是她向警察告发了他？

    他发现今晚的月亮有点特别，那月亮周围一道巨大的光环，桔红得特别美丽。次早晨，他被嘈杂声惊醒，从广播中得知阪神发生大地震，他好容易说通警察，给神户东滩区原来的住地去电话，但总是嘟嘟的忙音，连续十几天如此。他同住的"黑户口"如果遇难，他们的亲人也许永远搞不清他们在日本使用的名字，最终也许连一把骨灰都寻不到。

    玉龙真要感谢她充当犹大，感谢将他抓进拘留所的日本警察，否则难逃地震一 劫。阪神大地震中已确定死亡的３个新加坡人中有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