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经 

转来转去

第一章 应似飞鸿踏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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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西头的宝妹母女去南方三年,发大财而归,砌了将军楼。她们纹了眉,吊了眼线,点了唇形,开了双眼皮,重新投胎转世。做娘的像鸦片婆,面孔上的肉肥硕硕,可捏出油来。女儿倒还长得几分水灵,没结婚,全身凸鼓鼓的,像馒头发过来了。头颈里戴链条粗金项链。华杏花晓得行情,香港人杀猪的才戴这么粗的金项链。耳环、戒指、手链、脚链全行头。她们常到华杏花家来抖富,话语中讥笑,华杏花整天忙煞烧煞全羊席,还不及她们去深圳走一遭。每当话头,华杏花只好笑笑,你们富,我认了,还怎么着?

    米梦梧夫妇到上海找到华杏花,她以为是认错了人。咄哉天咫尺,消息更茫茫。自己有40多年与家乡不通音讯,华山村的记忆已像星星那么遥远。华杏花与米梦梧的母亲是表姐妹,小时常在一起玩耍。她常从姨娘的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想像母亲的模样。米梦梧爷娘全过世了,便有心认华杏花为娘,侍奉她终老。她在晚年能拥有有一个温罄的家庭自然很高兴,满口答应,并送儿子米梦梧和媳妇华慧芳一对足赤金戒指,20克一只,老货,作为见面礼。"文革"中,她为藏这对金戒指和头颈里挂的金鸡心项链,费煞脑筋,最后用布头将它们包包扎扎,藏在住的石库门房砖墙里。十年后取出时,布头已烂光,金首饰用牙膏擦了一天,才见本色。这三件金器是她的血泪,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格外珍惜,原秘不示人。

    两年后退休,她就返回家乡华山村。人归乡语熟,山近哨声喧。她当年被日本人抓去当慰安妇的事,村里人和米梦梧夫妻都不知道,只晓得她从小离家,在外地做工。

    她在家闲得难过,便重操父业,烧起"东乡红烧羊肉"。并毫无保留地将手艺传给村民。一两年后,华山村家家都会烧"东乡红烧羊肉",并闻名四方。

    华杏花推出的全羊席,与五年前做的一个梦有关。她梦见自己是一只孤羊,人面羊身,不幸误入"料亭花月"饭馆,被一大卵泡的厨师捉住支解,做成全羊席上桌,她的每个部分都在盆里跳动,吃客全是留小胡子的日本人。厨师首先在她的眼睛拣了一筷,她一声惊叫,日本人变成全羊席上的每道菜,自己反倒成了吃客。恶梦醒来,她想不通,全羊席的羊怎么一会儿是自己,一会儿又变成日本人。

    她开始烧全羊席,并不断完善。慢慢地她觉得,这羊既是自己当慰安妇的过去,又是一个个可恶的日本鬼子,她要亲手宰杀支解,做成一道道菜,给众人吃掉,让罪孽不再轮回。她每烧一桌全羊席,就轻松一次,痛快一次,成为她感情的渲泄和转移。

    米梦梧夫妇在南徐县里工作,单位效益不好,他俩干脆提前退休,回乡一起操办全羊席。米梦梧夫妇是能干人,很快入门出道。除有重要客人或县乡领导点名要华老太掌厨外,平常辰光都由米梦梧夫妇应付。羊肉是热性,羊肉决定了华杏花全羊席生意是歇夏、忙冬、淡春秋。主要忙冬天一络生意。

    那天夜里,宝妹母女在华杏花家请两个中年男人吃全羊席。非要华杏花亲自下厨掌勺,她却不过同村人的情面,恭敬不如从命。肚里转念,你们母女俩整天吃吃荡荡,哪来这么多钱,三天请两头客。菜刚上了一半,突然闯进四五个公安局的警察,一阵么喝。华杏花出来见宝妹母女像是斗败的鸡,面孔通红,神情沮丧,全然没有平时那神气活现的模样。不敢正视华杏花一眼。宝妹母女俩在逮捕证上签字后,连同她们带来的客人一起被带上警车。为首的警察对华杏花连打招呼,跟你们没关系,我们是抓卖淫的和嫖客佬。华杏花等警车离开后,才听村治保主任讲了原委。原来宝妹母女去南方就是做的卖笑皮肉生意,回乡后仍劣性不改,继续卖淫。临走时,他嘴里滚出一连串的臭话:这对臭婊子、烂婊子、骚婊子、小娼妓、野鸡婆……

    华杏花彻夜难眠,她突然困惑起来,自己当年做慰安妇是被迫的,是日本鬼子害的,现在宝妹母女卖淫是自愿的,卖淫竟然成了致富的门道,真不可思议。她突然回忆起宝妹娘有次低咕的一句话:七个工八个工,不及老娘裤子松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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