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来转去

第一章 应似飞鸿踏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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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舌天明星夜兼程，他只有出逃，只有上茅山参加新四军，别无选择。

    上帝把光明和黑暗分开，称光明为白天，称黑暗为夜晚。夜晚过去便是早晨。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他有点后悔，不该受那老板娘的引诱，不该投入她的怀抱。乌鸦真歹毒，在最后一刻又转向老公狗，出卖了他。

    他是一年前在金州市日新街一品香当学徒时，认识老板娘的。日新街是市里最繁华的商业街，其街的命名取之古书"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含义。羊舌天明刚从乡下四方桥来到这里，眼花缭乱。日新街紧靠江边的大小轮船码头，离火车站又不远，商人、过路旅客、船帮三教九流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他闲来无事上街游荡，点过街巷有１７家旅馆，中西旅社住的几乎全是娼妓，早练嗓子晚陪客，歌声四起。其次是大小饭店两排边，再有就是像盐撒开在两街沿的炒货店、豆腐店、茶良店、酒店、酱园、茶叶店、皮鞋店、理发店、中法药房。

    他学徒的一品香是老板娘当家，长得漂漂亮，做事刷刮刮，接客热情。她年纪比羊舌天明大几岁，比她老公小几十岁。老公是个鸦片鬼，整天托只鸟笼吃吃荡荡。一品香三大开间，东间专供干切牛肉、牛杂碎、牛尾汤、牛肉锅贴等，每客１元２角；中间供应炸酱面、拉面、锅贴、水饺、片儿汤、木犀肉汤卖每碗５至１０个铜板；西间供应大饭店不供应的炒猪肝、炒肥肠等粗菜，卖荒饭，饭论碗，菜在大盆子里舀点，价钱便宜。各种档次，顾客花钱不多，乐在惬意。夜间开一间，有稀饭，小菜免费供应。

    店里厨师、伙计１５人，老板娘做赶事佬，哪里忙，帮衬哪里。羊舌天明在东间跑堂，手脚勤快，前堂空闲，就到厨房帮工。有天，他和老板娘值夜市，下半夜，店堂里闯进五个泼皮，无事找茬，掼碎几只饭碗，两个劝阻的伙计被打倒。老板娘出来打招呼，赔不是。五个泼皮缠住她动手动脚。羊舌天明冲上去，迎风摆腿，将为首的踢出店堂。紧接着弹踢、踹腿、飞踢、鸳鸯脚，其他四人像被踢的皮球从店堂滚到街沿。尔后一个空翻跃出店堂，站在街面。五个泼皮边喊饶命边鸟散。

    老板娘眼睛一亮，直笑：你有武功。 　　

    会一点。羊舌天明淡淡一笑。他爷光绪２９年得中癸卯科武秀才，屋院里还有两块千斤石。他年少就在巡回擂台赛上，就有"羊舌脚"之称。

    从那天开始，他觉察到老板娘对他特别关照，关饷后总要私下现款多给十块肉里钿。那双眼梭来梭去令他心跳分不清是灶堂里的火星子，还是河塘里漾开的秋波。

    三个月后一天，老板娘又叫他值夜市。到下半夜，店堂里空荡无顾客，老板娘笑着叫打烊，将其他厨师、伙计全打发走，就留他一人上排门板。等门上好，羊舌天明欲走，被老板娘叫住。她将两长眼凳并排放好，端坐一边，示意他坐另一边。她梳的晚霞妆，石榴娇唇形，石青画蛾眉翠深娇艳，鸦鬓宽大奇诡，如鸟翅开展，插枝珠玉镶成的簪花。

    她理理鸦鬓问：我好看么？

    他不知所措，点点头。

    你欢喜我么？红柿子的面孔，眼睛如店堂里点的油灯闪铄。

    他也点点头，心里是喜欢。

    你跟我困一次好么？

    我不会。没有杀过猪，听过杀猪叫。他猜出老板娘的心思。

    我教你。老板娘将八仙桌上的灯吹灭，抱紧他，仰天倒向长凳。虽已进入秋天，但衣着仍很单薄，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要跳到凳子上，上了她的船。

    日机轮番轰炸，城区多处被炸。日新街大部分店面被烧毁。一品香关门半个月，又重新开张。他又上了几次她的船。这天，老板娘叫羊舌天明到中法药店买了一小包砒霜，叫他投放在老板的紫砂茶壶里。他在村里时，用砒霜药过野猪，那猪七窍流血，肉都不能吃，只能深埋。夜饭后，他照她的吩咐做了。一会儿老板娘鸦鬓蓬乱，语无伦次地告诉羊舌天明，老公发现了，已报告了"日新街九号"（日军的特务站），说你是新四军，要抓你。

    老板娘在关键一刹那，向老公说了羊舌天明投毒，打翻了老公正要喝的茶壶。老板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就奔向"日新街九号"，借刀杀人。老板娘又赶紧向他通风报信。羊天明得知自己被甩了，横生一念，说我是新四军，那我就去投新四军。

    他在新四军茅山根据地身着新灰布军装，开始两个月的正规训练。枪法准、武功高，被刮目相看。他以前用铳打过野兔、野鸡，打死过一条跛脚狼，铁砂子刚好轰中狼眼，头上就成无数眼。根据上级分配，他下茅山转入苏南抗日义勇军敌工科。

    一只只灰蜘蛛的日军碉堡、一个个狗獾洞的伪军据点，一道道封锁线的竹篱笆，映入他的眼帘，走在年少时走过的路上，心情很压抑。他赤空着两手，身上没武器，根据地枪支匮乏，枪要自己去找。有一伪军官挂着驳壳枪迎面而来，两人交肩而过时，他掏腰里的水烟枪，出奇不意地顶住伪军的后脑勺：不许动，缴枪不杀！伪军官手吓得举起双手，头也不敢回。缴枪后，经教育释放。驳壳枪蓝瓦瓦的，有九成新。

    日军在严家村杀了５名老百姓后，老百姓对新四军能否打日本鬼子持怀疑态度。为此，支队长对羊舌天明下了命令，限一周内到镇上去捉一个日本鬼子，缴一条枪给大家看看。日军炮楼筑在街西面，驻有日本鬼子１００多人，伪军３０多人，戒备森严。他接受任务后，混进该镇，化了４天时间，摸清炮楼里日军行动规律，探得日军小队长的行踪。星期天这早，他进入镇内，到北街一爿理发店附近埋伏好。等了会，看到小队长从岗楼出来，准备上街刮胡子。快走到理发店时，鬼子小队长向后摆摆手，跟着的３个日本兵便回去。他也跟进去"理发"，和鬼子小队长并排坐。当理发师替日本鬼子抹上洋碱挡住视线时，他一跃而起，飞脚将鬼子的颈椎踢断，当即毙命，收缴了鬼子小队长的挂包和一支日式手枪，胜利而归。

    他率领的敌工队，发动群众扒碉堡、拆炮楼，拔掉日伪军安插在地方的钉子。组织民兵武装游击小组，一个晚上将日军连保连坐钉的门牌，全部拆除烧光。各地民兵和群众，按敌工队指定地点，统一行动，将几百里长江日军封锁线竹篱笆点燃。那野火的长龙在黑暗中游向天际。日军的入侵是一种野蛮，又给羊舌天明提供了当英雄机遇，这种毁灭破坏行动带来的又是一种胜利的愉悦。

    他经常改换各种打扮，有时一身短衣旧装，有时一身长袍马褂，有时一套西装革履。他多次差点送命，但最惊险的是敌人已对准他的头扣动了扳机。

    那天他化装一个小商贩出城，在半路上迎面碰到两个伪军，擦身而过时，双方看了一眼。他突然听到伪军叫他站着，举起手来，慢慢转身。一个伪军将子弹上膛，迎面对准他的前额，另一伪军即上前搜身。持枪的伪军见羊舌天明左中指戴着一道箍金戒指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铄，顿起黑心，扣动扳机。他听到枪撞针一响，暗暗叫苦，这下死定了，等等脑袋炸开。没响，臭弹！双方都一愣，他立即斜劈一掌，砍在搜身伪军的颈上，头顿时无力垂下。那伪军拉开枪栓，退出臭弹，准备扣第二响时，羊舌天明凌空一个双踢脚，一脚踢中下巴，一脚踢中裤裆。这时炮楼开始朝他射击，他抹了把冷汗，来不及收拾枪杆，撒脚就跑。

    他发展华杏花和她爷加入江南抗日义勇军东乡游击小组。华杏花爷女俩提出能做通日军翻译官杨羊的工作，为新四军游击队提供日伪军活动情报。羊舌天明经过了解思考后，认为杨羊这个人可靠，同意与其建立情报联系。为安全起见，将"大吉羊馆"作为联络站，由他与华杏花爷单线联系，华杏花爷与杨羊单线联系。

    这天，他到"大吉羊馆"取到情报，行至桥上有站岗哨兵盘查，即返身上街买块烧饼，将情报塞在饼中，边吃边走，神志自若地过了桥。又一次，他在取情报时，事先买一捆药芹，将情报藏于菜茎中，安全通过敌哨。他常想，自己在和敌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作羊与狼的盘旋，看谁玩得过谁。有几次，他将小时候与乡邻伙伴玩捉强盗游戏时的计谋方法，运用到递送情报中，居然骗过了日伪岗哨。

    杨羊提供的情报价值极高，使新四军和抗日游击队几次化险为夷，并成功地铲除日汪情报站长、特工组长。他因此受到上级的表彰，升调为抗日游击支队长，他痛心的是，接任他的情报员，第一次进城就被宪兵队抓去，并叛变自首。他觉得自己和日本宪兵在巡回擂台赛上进行决死交量。对手很强，又很狡诈，打死了华杏花爷和铁平，打失踪了华杏花，又逼使杨羊犯规进牢。对手一连串的拳脚，全东洋式的，自己有点陌生，现在要找出对方的破绽，击倒他，让他永远在擂台赛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