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董新芳

登记号:21-2001-A-(0656)-0115

 

 

 

 

第 48 章

    “跟我吧,我没媳妇。”老闷在北岭脊的路口整整坐了一天,直到日头落到西山下,才遇到一个妇女从面前经过,老闷怯生生地站起来,轻轻地对从面前走过的那个妇女说。那妇女瞪了他一眼,骂了一句神经病,说,咋不叫你娘嫁给你!然后不慌不忙地走了。老闷仔细一看,原来那妇女的头发已经花白了。

     老闷在路口坐了三天,也只遇到过一个女的,还那么老。老闷挨了一顿骂,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喝了汤就躺到床上,心里暗暗骂道:“日他娘,没运气!”第四天,老闷又去了,结果比头三天还倒霉,过路的全是男人,连牵的牛后腿底下都吊着茄子那么大一个蛋(公牛)。老闷坐着很无聊,去逮蚂蚱耍,连逮几只,都是土驴子,公的。他把土驴子用狗尾巴草串在一起往树上挂,这时老闷大吃一惊,原来他坐在这里乘凉的苦楝树也是公的,哑巴树,不结果。老闷想,这里的地恐怕也是公的,母的都不从这里过。老闷觉着这地方倒霉,后来就另换了个地方,那地方比这里当道,地势也比这里高,只要有人从附近过,眼睛一瞟,是男是女一目了然。老闷坐在那里,最忙的是那双眼睛,象探照灯一样不停地扫过来扫过去。眼睛都看酸了,还是没看见一个女人从这里过。老闷又有些失望了,闭着眼把头埋在膝盖上想歇一下,后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模模糊糊听到有脚步声,急忙睁开眼睛,可是那人已经走出了几丈远,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仔细辩认,发现走过去的那个人确实是个女的。这是一次机会,中不中都不能错过。老闷起身向那女人追去。那女人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扭回头一看,见是老闷,有些奇怪。问道:“老闷,你跑啥?”

     老闷一看是二喜的老婆赵大脚,顿时傻了。满面通红,张口结舌地说:“我、我急着回家。”

     赵大脚说:“我从你跟前过,看你睡得怪香,怕把你惊醒了,我的脚步放得很轻,结果你还是醒了。这可不能怪我。”

     老闷“嗯”了一声,然后说:“二婶,我前头走了。”说着放开脚步逃也似的走了。

     老闷在那里坐了个把月,遇到过几个女的,但年轻的只有一个。那闺女的样子长得确实好看,老闷见了心里发痒,还没等人家走到跟前,他就迎了上去,迫不及待地说:“嫁给我吧,我没媳妇。”那闺女一听,丹凤眼一瞪,柳叶眉倒竖,老闷见状,心里害怕,他怕那闺女出手打他,正欲跑,不料那闺女呸地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脸上。说,也不屙泡尿照照你的闷水?没媳妇咋不叫你姐你妹嫁给你!说完扭身走了。老闷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那闺女背后那两条乌黑发亮的长辫子出神,直到那闺女在他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他才用手擦了一下脸上被那闺女吐的快要干了的唾沫。

     晚上,睡在打麦场上,老闷、范娃还是挨着二喜睡,只是少了小山。

     “老闷,你去北岭脊路口等过没有?”二喜问。

     “去球,等啥?”老闷很不高兴。

     “等啥?等媳妇。”

     “哪来球的媳妇,你净鸡巴倒人。”老闷心里憋着一股气。

     “范娃,你说我倒他没有。”

     “我不知道。”自从范娃的腿被何五爷弄断,范娃的性格发生了很大变化,变得沉默寡言,少有说笑。二喜问他,他也只淡淡地回答。

     “二喜叔,你倒不倒俺,俺知道。反正你不是好人。”老闷说。

     “哎,老闷,你话可得说清楚,我咋不是好人?”

     “俺不说,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你说。”

     “说就说,你可不准发火。”

     “说吧,我不发火。”

     “说好了不发火噢。”

     “说不发火就不发火。”

     老闷想说二喜叫他去抱稻草人和在北岭脊等媳妇被吐唾沫的事儿,但觉着说出来自已也丢人,何况也不能全怪二喜。二喜起的是好心,没办成好事儿,退一万步说,二喜就是起的坏心,也不能全怪人家。要是面前有一条沟,二喜说,老闷你跳下去,你真的跳下去了,胳膊腿摔折了,能说是二喜把你推下去的?要是这样说,要你长的脑子干啥?那你就是长的猪脑子而不是人脑子了。老闷这样一想,原来想说的话就无法再出口了,于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咽进肚里而变成了另外的话了。

     “听说你跟大脚婶弄完那事还掂着大脚婶的腿往下抖,有没有这事儿?”老闷很认真地说。

     赵大脚嫁给二喜,几年了二喜都没把赵大脚的肚子里装上货,赵大脚的窑老是空着。有人说二喜是骡子球不治事儿,也有人说是赵大脚的脚太大,弄完了,起来噔噔走上两步,就把二喜给她装进去的那点东西给倒出来了。于是有人给二喜出主意,说弄完了叫赵大脚甭急着起来,多睡一会儿,等二喜给赵大脚装进去的东西在里面巴紧了,沾住了,再起来。赵大脚照着做了。但又过了两年,赵大脚的窑还是空着。又有人跟二喜说,可能是赵大脚那口井太深,你的竹杆太短,探不到底儿。二喜赶集的时候,公共厕所里那么多人都掂着鸡巴屙尿,他装着屙尿,眼睛扫了一串,觉着那些人的竹杆长短跟他的竹杆差不多,弟兄俩比鸡巴一球样。二喜坚信自己的竹杆不短,但他还是采取了补救措施,他跟赵大脚弄完了,就站到床上双手掂着赵大脚那双大脚,使劲提起,用力往下抖。这种办法果然奏效,没多久,赵大脚的窑就被他装上了。他一高兴,一不留神就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全村的大人娃子都知道了,但从来没有人象老闷这样直接了当问过他。

     “球娃子家,听谁说的?”

     “你管球俺听谁说的,只说有没有?”

     “有。咋啦?”

     “你骚得很!”

     “哎呀老闷,不是老叔我说你,你还不懂。想弄那事儿你就说骚得很,这你没说对。其实,人跟畜牲是一样的。人就是多了一张皮,把那东西遮着,干那事儿的时候躲起来不叫旁人看见,就这一点不一样。一般人都说,公的比母的骚,其实也不对。公的有公的骚法,母的有母的骚法。咱就说那狗恋蛋吧,这你见过。你看见的是母狗在前头跑,公狗在后头撵,撵上了也就恋在一起了。你说哪个骚?”

     “公狗。”老闷不加思索地说。

     “我说是母狗。”二喜说。

     “咋会是母狗?”

     “母狗在勾引公狗。”

     “又咋着会是勾引公狗?”

     “不知道你注意没有,有时候公狗撵着撵着突然停下不撵了,这时候你说母狗会咋着?”

     “你说会咋着?”

     “母狗会很失望地拐回来又去逗公狗,直到公狗爬到它身上。”

     “你乱球说。”

     “不信算球啦,二八月你闲着没事儿多到山上去看看狗恋蛋就知道了。”

     “我才不象你那么骚,闲着没事儿去看狗恋蛋。”

     “算了算了,你们尽球争啥?”范娃插嘴。

     “范娃,你说是我说的对还是他说的对?”二喜问。

     “不知道。”范娃说。

     “老闷,你还记得我跟你说地主憨儿子娶媳妇的事儿吧?”

     “记得。你提那弄啥?”

     “憨儿子不知道弄那事儿,看把他媳妇急球得跟猴拧一样。你说他俩那个骚?”

     老闷不说话。

     “老闷,就算你说得对,我骚。但骚有啥不好?你以为我掂着腿抖了你大脚婶,你大脚婶会怪我?其实我边抖你大脚婶还边笑,说这样抖着怪美。”

     老闷忍不住笑了。

     “男人不怪女人不爱。男人就是要想些怪眉日眼的办法去跟女人弄着耍,女人才喜欢。我再跟你说个事儿,女人被男人强迫着弄了,好些女人都不开腔。你说为啥?”二喜问老闷。

     “你说是为啥?”老闷反问。

     “叫我说,有的是怕羞,觉着老丢人,不开腔,吃个哑巴亏算球了。有的就不一定了,也许她本来也想那个,不好意思说,男人弄她时她也假装不愿意。弄了就弄了,男人美了,她也美了,自然她就也不会开腔了。”

     老闷不语。

     一阵沉默。

     满天繁星,银钉似的,不住闪烁。忽然一道流星拖着长长的闪亮的尾巴从空中滑过,瞬间不见了踪影。

     “范娃,你看,那颗星星落了。”老闷指着天空。

     “看见了。那是扫帚星。”范娃说:“看见它要倒霉。”

     “为啥?”老闷身上一颤。

     “我也不知道,这是老年人说的。”

     “二喜叔,到底为啥?”老闷害怕,想问个究竟。

     二喜吸着烟,不住地咳嗽。“我没看见,我也说不清。”

     又是一阵沉默。

     老闷眼望着天空,遥望着天空中那道宽阔明亮的银河。

     “那牛郎星跟织女星是咋回事儿?”老闷问。

     “都球说了一百回了,你还没记住?”范娃说。

     “忘了,再说一回。”

     “再说一回,你可记住,以后不说了。”

     “中,就这一回。”

     “织女星一共有七姊妹,她是老七。她们七姊妹在天上偷看人间,觉得人间比天上还美,于是织女星就偷偷下凡来到人间,遇到了牛郎。她觉得牛郎老实善良有孝心,于是就嫁给了牛郎,生了一儿一女。后来织女她爹发现了,派天兵天将下凡,把织女抓回天上,牛郎担着两个娃子跟在后边撵,眼看快撵上了,织女她爹就在她们中间划了一条线,刹时这条线就变成了一条又宽又长的大河,这条大河就是天河,咱们凡人都把它叫银河,把牛郎和织女隔开了。你看牛郎在天河这边,织女在天河那边。记住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老闷说:“织女她爹心也太球狠了。”

     “织女她爹把织女跟牛郎隔开了,全天下的人都可怜他们,但也没法儿。全天下的喜鹊也可怜他们,所以每年的七月七,喜鹊都刁着一根柴货飞上天为牛郎和织女搭桥,让他们相见,其它鸟儿也跟着喜鹊上天相助,该是七月七那天你看不见一只鸟吧?而且那天晚上还要下雨,据说那是牛郎和织女见面时流下的眼泪。”

     “哎,范娃,你说燕子她爹象不象织女她爹?”老闷冷不丁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谁知道象不象。”范娃不愿意回答老闷提出的这个问题。

     “你说象就象,你说不象就不象,话是在人说咧。”二喜甩掉烟头接了一句。

    小山按照燕子说的托人到燕子家说媒,结果不出小山所料,媒人刚把话说出口,燕子的爹娘象早就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地连连说道不中不中。燕子采取了女人惯用的抗争办法--绝食,连着三天床不起,门不开,水米不沾牙。燕子他爹的心连软都没软一下,说不吃是她不饥。儿女是娘身上掉下的肉,闺女关着门不起床不吃饭,燕子她娘心疼得一天问几回,燕子就那一句话:不想吃。头两天,燕子的声音还大些,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了,再后来娘问啥她也不答了,只是眼里冒泪花。燕子她娘也跟着掉眼泪。燕子她娘实在不忍心看着闺女受折磨,转弯抹角地跟燕子她爹说好话,她爹,咱就依了闺女吧,你看她都饿得不成人形了。燕子她爹说,我跟她丢不起那人,饿死活该!燕子她娘没有办法,去把嫁出去的大闺女燕子的大姐接来了。大姐与燕子朝夕相伴,大姐说,燕子,你太憨了,就是为了他(小山)你才该吃饭。不吃饭,饿下病,饿死了,就是咱爹咱娘同意了,你也没法儿跟他了。燕子听了大姐的话才端起了碗。

     小山听说燕子她爹娘不同意,也在家里生闷气,睡着不起来。张光源日噘小山没出息,说那闺女有啥好(这是说的气话,其实他也很看得起燕子),非得要她不中?惠贤说,你甭说娃子了。然后小声跟张光源商量,说,娃子大了该说媳妇了。张光源说,我又不是没给他说媳妇,是他不愿意,这能怪谁?惠贤说,咱再给他说一个。张光源说,你说得容易,这又不是买东西,起个五更赶个场就中了。这阵儿你叫我往哪儿说?惠贤说,那天你不是说赵家圪瘩有一个。张光源说,那个谁敢要?惠贤说,咋不敢要?张光源说,那家要钱老多。惠贤说,跟那家说说叫他少点。张光源说,要少,得看啥人。要是工人,那家最多要千儿八百,要是在家翻土坷垃蛋的,不管啥人,那家一分都不少。惠贤唉地叹了一声气。小山听见了爹娘的话,冲出屋门说,我说过我的事儿不叫你们管!说完跑出了大门。小山跑到公社找到曾跃旗。此时衡来山已被清理出领导班子,曾跃旗还是公社书记。曾跃旗问小山有啥事儿,小山未曾开口先落泪。曾跃旗拍了拍小山的肩膀说,走,到我屋里去。有啥委屈跟我说。小山走进曾跃旗的屋,曾跃旗递给了他一根白毛巾,小山擦了擦眼睛说,曾书记,我想出去。

     出去,是农村青年的梦想。穿上工作服,吃上商品粮,别的不说,说个媳妇那真是太太容易了。

     曾跃旗看着小山泪水未干的眼睛说,小山,甭着急,等有机会,我叫你出去。果然没到一个月小山就出去了,在县水泥厂当上了工人。 “你说小山这阵儿在弄啥?”老闷问。

     “弄啥?这还用问,还不是跟咱一样,球朝天,睡觉。”二喜说。

     “那不一定,说不定还在上班。听说工人要上夜班。”老闷不服气。

     “老闷说得有理。”范娃说。

     “那当工人可不老美。”老闷说。

     “咋不美?”范娃问。

     “人生来就是白日干活黑了睡觉,弄颠倒球了不就成了老鼠?”老闷蛮有理。

     “管球人家成了啥,那怕是狗,能挣现钱比啥都强。”二喜说。

     “那是。旁的不说,就说说媳妇,当了工人,说媳妇就成了走一步放两屁稀老松的事了。”范娃说。

     “那,你们说小山还会不会要燕子。”老闷问。

     “管球你啥事儿?咸老婆子淡操心。”二喜说。

     “我操那心都球咧,与我球相干,我只不过是问问。”老闷说。

     “这事儿谁也说不准。就看各人的良心。”范娃说。

     “范娃,你说他俩会不会有那事儿?”老闷问。

     “老闷,你咋光球问些不吃劲儿话。你问我,我问谁?”范娃说。

     “恁些人都说他俩有。”老闷说。

     “都是瞎球猜咧,谁看见了?”范娃说。

     “我想着他俩也不会,小山恁老实。”老闷说。 

 
上一页

版权所有 国学时代文化发展有限公司Copyright©
web@guox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