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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消息不径而走。公社赵书记不知从谁口中得知，张光春放了一颗卫星！一棵红薯光是秧子就有两大车，至少也要结四车红薯。赵书记是按照常规计算的，一窝红薯的重量总是大于秧子的重量的，那么，张光春的这棵红薯至少要结千斤以上。赵书记算了这笔简单的账之后，立即向县委书记报了喜，槐树沟大队支书张光春创造了人间奇迹，放了一颗特大卫星：窝产红薯一千斤！县委书记一听，心中大喜，一窝红薯结一千斤，一亩地少说要栽一千棵苗，那不就亩产百万斤了吗？奇迹，奇迹，确实是奇迹！县委书记立即拿起电话向省委报了喜，并通知赵书记赶快给张光春插红旗，叫张光春做好准备，全县各公社都要组团到槐树沟参观，向他们贺喜，学习张光春的经验，把全县的红薯产量搞到全国第一。公社书记赵书清得令，当即派助理员曾跃旗和他的秘书衡来山扛着红旗到槐树沟给张光春贺喜。

张光春躺在床上，气得翻过来倒过去，久久未能入睡，后来，刚迷糊着，忽然又被大门口的喧天锣鼓惊醒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感到惊奇。于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刚走到大门口就与前来贺喜和看热闹的人群相遇。张光春看着他们手中高高举起的大红旗，听着震耳欲聋的锣鼓声，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光春以为他在做梦。

“祝贺你，祝贺你！”助理员曾跃旗望着呆若木鸡的张光春，走上前去紧紧握着他的手，不住地摇晃着，“赵书记说你放了一颗大卫星，创造了窝产红薯一千斤的奇迹，特派我和衡秘书来向你贺喜，给你插红旗！”

张光春如梦方醒，但他仍然怀疑面前的事实。他又一次看了看那面迎风招展的大红旗，看了看举旗的赵书记的秘书衡来山，看了看紧紧握着他的双手直摇晃的助理员曾跃旗……张光春笑了，笑得很勉强，笑得有些尴尬。那笑容分明是硬挤出来的。

“哪里，哪里。是……”张光春想解释一下，但他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解释。

“别谦虚了，赶快准备，县委已通知各公社前来参观。”衡来山打断了张光春的话。

“这……”

“这是赵书记特意交待的，叫你抓紧准备，千万不能马虎，千万不能误了大事。”衡来山说，“赵书记还说，县委书记叫你亲自向各参观团介绍经验，以便各公社全面推广。”

张光春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衡来山已把红旗插在他的大门口，锣鼓声同时响起。

“时间紧，你要抓紧准备，千万别误事。”曾跃旗嘱咐道。

张光春的眉头蹙紧了，简直挽成了一个疙瘩。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他想找赵书记说明情况，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听说这个消息已经报到省上了，他要说没有这回事，这个谣又是谁造的？上头一追查，那不就把赵书记刨亮了，赵书记成了秃子脑袋上的虱子，他张光春不就成了虮子蛋了？不管他成了什么，都没啥，一个小小的大队支书，一个地地道道的只会扛镢头捅牛屁股眼的山区农民，在一个拥有五亿农民的央央大国中算得了什么？不就是一个虮子蛋或者连一个虮子蛋也不如的角色。即如是把他的支书撤了，他还是一个社员，一个小小的虮子蛋。而赵书记就不同了，一个吃商品粮拿工资的国家脱产干部，那么大个官儿，别说撤了职，就是受个处分，他张光春也无脸面再见到他。想到此，张光春决定将错就错，为了赵书记，错就错吧，炼钢都在瞎球报，虚报点红薯算球啥！要紧的是得抓紧准备。张光春经过一番思索，派何大流带领砍树队的那帮小伙子连夜挖了几亩最好的红薯，选大个儿的称了一千二百斤堆到淤泥平。还好，那棵红薯秧子倒是实实在在的一大堆，一点不假。张光春暗暗庆幸自已的聪明，红薯秧子是从笼头割断的，而且没有弄乱，要是挖红薯时胡乱割下，那就糟了，现在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无法说清那堆红薯秧子是一棵而不是几十棵几百棵甚至上千棵拼凑在一起的。为了证实那棵红薯秧子的真实性，何大流专门在淤泥平搭了一座两丈多高形如门框的木架，把那棵红薯秧子挂在横梁上，把藤蔓一根一根梳理得整整齐齐伸伸展展，一丝不乱。远远望去，尤如一幅巨大的绿色门帘，又似一幅绿色的瀑布飞流直下，甚是壮观。

参观的人来了。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一批接一批，络绎不绝。本公社的，本县其它公社的，本省其它县的，还有外省的……张光春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向参观者介绍他的试验经过，那些都是真实的，他亲自干了的，所以说起来顺顺当当，一点也不别扭。但当他说到实验结果时，忽然觉得全身的血液象一下涌到了脸上，阵阵发烫，嘴里也象噙了个杏子，吭吭吃吃，结结巴巴，说得不那么圆翻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人对他的试验结果表示过怀疑，提出过疑问，而是发出一片啧啧称赞，好象他讲的不是现代神话，更不是天方夜谭，而是发生在槐树沟真真实实的奇迹。后来，张光春的胆子也就慢慢地大了起来，他的嘴不再打诺诺了，说得有条有理极其自然。张光春接到了县委的通知，他在全县万人大会上介绍了经验。

张光春接到了省委的通知，他在全省农业大跃进会上又说了一遍。

五一节前，张光春被省上的人接走了，送到祖国的首都，五一节那天，张光春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天安门观礼台。

张光春成了名人，名声越来越大，在神佑县已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

名气是官道儿。张光春从北京回来没几天，一跃而登上公社副书记的宝座，成了赵书清书记的得力助手。张光春的屁股还没坐热，赵书清也升了，当上了副县长。典型升了官，发现典型的人自然也该升官，不然那就不公道了。百乐发现了千里马，本应升官而未升，那是古代人所犯的错误，现代人自然不应该重犯，否则那就是古人而非今人了。赵书清留下的空缺，张光春继之，顺理成章，无话可说。

忘恩非君子，负义必小人。当了公社书记的张光春没有忘记为他的荣升立下汗马功劳的何大流，他叫何大流顶了他留下的那个缺--大队支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