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与扇文化:艺术美和人格美的追求
——谈谈《清风画韵》扇面选辑

姜彦稚 刘雪平 宁 阳

  作者简介:姜彦稚,1955年生,男,汉族,湖南长沙人,湖南图书馆文献研究所馆员,从事古籍和古旧字画工作达30年之久。

  经过近两年多的编辑,反映湖南图书馆藏古旧书画的《清风画韵》扇面选辑出版了。容纳其间的艺术精品达五百余幅,如此集中大量的古旧扇面选辑,在出版史上尚属首次。随手展阅,将会使人陶醉在奇妙精巧的扇面艺术海洋中,与清风为伍,有澄澈作伴,对扇与扇面艺术有更深的认识,心灵上也会得到一次美的洗涤。

  中国的扇和扇文化可谓历史悠久,一把小小的扇子本意纳凉,驱逐酷暑,气清风和,得到一种身体上的舒适愉悦感,不意却成为抒发情怀之物,因能工巧匠的精良制作或名人雅士的绝美书画而成为世间难求的收藏珍品。且在千百年的蓬勃发展中,形成了一种饶有意趣而有浓厚底蕴的扇文化,平凡中透沁着高贵,绵延至今,可谓历久不衰,经世不绝,展现出中华传统文化中别开生面、大放异彩的另一面。

  我国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了扇子的雏形,传说有“舜作五明扇”。殷商时的羽扇除纳凉去暑外,还给帝王贵族做障尘蔽日、凸显皇家威严的仪仗。后来用作扇风取凉的用途就越来越普遍了。汉代出现了扇子的新形制——团扇,也称“合欢扇”,暗合中国人诸事求圆的情结。汉成帝时女官班婕妤作《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到唐代扇子的种类日益繁多,有羽扇、素罗扇、团扇、纨扇、福寿扇、碧纱扇、蝉翼扇等,形状也有了丰富变化。折扇的出现始于宋代而盛于明代,明清以后的扇子不仅从扇骨、扇柄、扇坠、扇袋、扇流苏等艺术装饰配套上非常考究,扇骨的材质也竞相贵重,像有湘妃竹、梅鹿竹、玉竹、沉香、象牙、玳瑁、檀香、紫檀、翡翠等珍贵材料,工艺加工也更为别致,雕镂、刻、嵌等手法多样,这正可套用郭沫若的一句题扇诗:“清凉世界,出自手中。精逾鬼斧,巧夺天工。”扇子甚至成为人们身份地位、审美倾向、情趣追求的象征。而扇子名声大噪,也因其方寸之间所展现出精美的诗、书、画、印融于一体的书画艺术。扇面上题字作画,其年代也追溯甚远,据唐代张彦远着的《历代名画记》记载了三国时期杨修给魏太祖曹操画扇,误点成蝇的故事。而这种题诗、作画之风,兴盛于唐宋时期,明清之后,书扇、画扇、用扇、藏扇之风日盛,扇面书画艺术开始蓬勃发展,达到了一个鼎盛时期,成为一种任意点染、情韵自见的时尚,当时的文人骚客、丹青妙手无不在其上挥毫泼墨,酣畅淋漓地展现自己的才情,上下亘三百余年,凡书画名家,无不琳琅满目,古色浥人。扇画艺术也独立成为中国国画创作的一种特定形式,以其高雅的文化内涵、巧妙的用笔手法、淡雅幽远的意境,而受到无数人们的喜爱和崇尚。

  扇面书画以其精致、小巧,极具变化与小中见大的艺术风格迥异于条幅、横披、条屏、册页、手卷等其他书画形式,轻摇羽扇,不仅是一种雍容平静,超凡脱俗的举止,其书画更是千百年人们清新悠远、气韵生动的审美情趣的不懈追求。无论是那“咫尺之内,而瞻万里之遥;方寸之中,乃辨千寻之峻”的山水,或是逼真生动、笔意灵活、争奇斗艳的人物花鸟,亦或是疏宕秀逸、气势纵横、古朴凝重等特色各异的书法,无不是中国传统美学精髓的极致体现。一丘一壑,一水一石,一物一景,一字一人,一点一抹,或挥或扫,或浓或淡,逸笔草草,寥寥数笔,不求形似,得于心,应于手,任意而为,言意无穷,呈现出一种不着痕迹的自然美,从而赋情于景,寄情言志,抒发胸中逸气。而且扇面的形状各异,不是上宽下窄,就是圆扁不一,大多短小精悍,线条曲折不一,有一种动态灵巧的美感,在这样特定的形状范围内进行绘画题字,就是要匠心独具,布局要疏密有致,大小得当,轻重适宜,画家要巧妙构思,远近取与,虚实相生,有无辉映,浑然一体,以精炼生动的笔墨在狭小的空间内幻化出无穷的意境来,在取法实物之余追求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情与景谐,境由心生,这正是中国传统美学中对意境的追求。扇面大多都是这种“言有尽而意无穷”之作,笔简形具,万里江山归一握,宋朝的李石就生动地描述了这一情景:“素缣咫尺十分圆,淡墨浓阴画手传。惟恐动摇天地窄,只应掌上握山川。”

  风格即人格。人们喜用扇题诗作画,喜用扇增添风流韵味,更重要的是扇子寄托了他们风神飘洒、高雅淡泊的人生追求和人格理想。清雅自由、洁身自爱,是中国文人所欣赏的处世之道,庄子曾把这种自由至真人格推到了极致: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中国古代哲人常常在表达对扫尽俗欲、但存高远、回归虚静本真的人格的追求,此种情怀渗古浸今如何摆脱现实的牵绊,无累于物,成就精神上的高蹈和超越,成为很多人不懈的追求。“举处随时消酷暑,动来常伴有清风”,轻摇羽扇,在随皓腕以徐转的扇底清风中,澄怀观道,不仅意图扇走缕缕黑暗丑恶,扇去尘嚣烦恼,扇掉种种羁绊束缚,回归清明世界,同时也企盼能不为凡俗所累,不以个人进退荣辱萦怀,清新俊逸,潇洒自然,臻于超尘拔俗,纯洁明澈、随心所动的高尚清澄人格境界,追求一种从容不迫,凛然为公的“圣贤气象”。而笔墨就是画家心声的延续,因此落笔于扇面小品中,也大多是山水有清音,畅叙于幽情,师法自然,意兴阑珊,用逸笔,抒逸气,成逸品,甚至体现为翰墨游戏来表达自己闲逸自适的心态。

  正因为人们赋予扇子丰富情感,在众多的文学作品或舞台表演中,扇子也充当了人们表达人生情趣、借物抒心的最好工具。既有“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的闲情之致,也有“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风流倜傥,也有“大柄若在手,清风满天下”的豪情壮志。同时扇子舞、扇子诗、扇联、扇谜等等特定的艺术形式也逐渐定型,扇子已成为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显著的文化符号,成为一个特定的意象象征。有偈子云: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小小的扇子,咫尺之间尽显大千世界,也承载着千百年中国人心目中追求着的人格理想和审美雅趣。

  湖南图书馆肩承着百余年的历史底蕴,历来注重各种文化载体的收藏,特别是字画方面,历朝历代作品,可谓洋洋大观,已成为湖南图书馆不同于全国其他图书馆的一大特色。而湖南图书馆自成立以来,一直以征集、收藏、整理、揭示、开发文献资源为己任。为彰显湖南图书馆百余年来丰富的馆藏资源,也为了更好地宣传和揭示中华民族文化艺术在扇面书画作品上的灿烂,让人们领略扇面艺术的魅力,我们整理出版了《清风画韵》这本湖南图书馆馆藏画册,全书收录书画作品516幅,是从湖南图书馆千五百余幅古旧扇面字画中择选出的一小部分,涉及作者573人,比较全方位地呈现了我华夏历史上各个时期,各种流派的书画作品,而且画作年代跨度较大,最早的有南宋时期的佚名人物团扇,精细古朴,而最晚的则晚至民国,如沈尹默的诗文行书扇面,字迹潇洒,如行云流水。

  这部画册涵盖了上至宋,下至民国的近千年历朝历代之书画名家,或名士显臣,或逸隐僧道的书画作品,其中进士就近百人,且状元、探花、榜眼充盈其间,书画精品不胜枚举,如康熙皇帝的录元代张可久词扇面,体现康熙帝成熟的书法水平;宫廷画家焦秉贞的农耕女织图,生动朴茂;让人称奇的是赵之谦的节徐孝穆《玉台新咏序》,泥金纸本,蝇头小篆,在仅只三巴掌大小的扇面上就足足有三百十三字之多,几乎是此序的全文,可见其编排之精心,书法之高超。在这部画册中收录的各个时期各种书画流派的代表人物的扇面更是繁不胜举,如“勾花点叶”画派创始人周之冕的木兰图,运用了他绘画兼工带写的典型手法;江西画派创始人罗牧,曾与八大山人等组建了“东湖书画会”,在这里我们将欣赏到他的仿米海岳山水图,墨色滃然,林壑深秀,很能体现他“多水墨”的绘画风格;创篆刻流派之“莆田派”的明人宋玨,他的扇摇风松图庄重逸神;还有西泠八家之一、长于篆刻的黄易,其山野悟禅图团扇更是意境悠远。

  为宣传湖湘文化,本书首次大量地集中了湖南自清初以来各个时期湖湘名士的书画扇面作品,数量达265幅之多,从书画艺术的角度展现了湖湘文化的灿烂,着力体现湖湘书画艺术的整体发展脉络。如湘军统帅曾国藩的录顾炎武《日知录》卷二锡土姓文行书扇面,字体昂扬瘦劲;彭玉麟的兰竹图,与其作梅相比又具别样风味;左宗棠的跋王维辋川图题识团扇,洒金纸面,笔风激迈雄强;清代大书法家何绍基的录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行书扇面,用笔纵逸,极具形意相容之意境;亦有清代陶澍的节录唐李程《五色赋》文扇面,湘阴人李星沅的诗文行书扇面,善化人贺熙龄的录苏轼《书张少公判状》文行书扇面等等,都可以让人瞥见绚丽的湖湘风情及其湖湘人不可复制的人格魅力和性格特质,从而窥见在文化氤氲下的整个湖湘书画艺术的兴盛。编者在编辑过程中,仅从作品的内容、名称、款识、质地、印章作客观描述,对作品的作者作简单介绍,然在描述及介绍上考据严谨而翔实,但对作品本身也不妄加评论,亦不言其真伪,给读者以独立思考和鉴赏的空间,体现出比较谨慎而严谨的学术风格。

  这部《清风画韵》扇面选辑就是艺术美和人格美的载体,让人惊叹于中国古代书画艺术的瑰丽深邃,同时为潜心书画创作和注重古旧字画研究的书画家和学人们提供了一套颇有价值、可供借鉴的案头读物。

发布日期:2009-0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