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敦煌遗书》出版之际

白化文

  《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是中国国家图书馆馆藏敦煌遗书的影印本,现在正在加紧印制,不断分册出版。已经出到第30册。据说,要是出齐了,能有150册之多。敦煌学乃国际显学,中国国家图书馆馆藏敦煌遗书又从来没有这样完整地出版过,相信海内外学者均寄予厚望。这是我国以及世界文化界的又一盛事,必将在中国以及世界文化史、出版史等方面留下自己的巨大足迹。

  这套书的第一册,首载任又之(继愈)老师的“序”,以下则为方广锠先生的“前言”。这可是理解此书的两篇重要文章,更是当代敦煌学的重要论文。任老师的“序”,高屋建瓴,将敦煌学百年来的研究情况作出清晰扼要的陈述,可说是以出版此书为引子,以一当十地对敦煌学的发源、发展及其有待加强之处都简要地说到了。我感觉到,青年新进若细心钻研此文,足可对敦煌学百年发展史有一个鸟瞰式的总体认识,据此以定自己的主攻方向,虽不中不远矣!

  至于方广锠的“前言”,则是了解中国国家图书馆馆藏敦煌遗书的一把总钥匙。我虽学习敦煌学多年,而且偏向目录方面,但是对国家图书馆馆藏始终搞不大清楚,只觉得他们隔一大阵子就能搞出来一批公布,真有点书囊无底的样子了。为什么会这样?读了方先生的论文和他所写的其它相关文章,我们就会了解,敦煌遗书的庋藏整理以至于编目,是一件非常复杂的工作,需要耐心细致地多工种配合,作长期努力。

  照我的理解,“敦煌遗书”这一概念,可以有广义和狭义两种内涵与外延。广义的是,凡是敦煌藏经洞(今编号17号窟)出土的所有的物品全算。其中的画幡等美术品,还有为数不多的印刷品,绝大部分被斯坦因劫到印度与英国去了。狭义的,则以卷子为主。中国国家图书馆庋藏的,绝大部分是手写卷子。因此,《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发布出版的就是馆藏现已整理好并编了号的以手写卷子为主的材料。干过整理敦煌遗书工作的人,会知道其中的甘苦。英国的翟理斯为英藏编目,作了三十八年,就是明证。20世纪50年代前,中国政局动荡,经历二次世界大战,文物搬迁,工作人员首先考虑的是如何保住国宝,以防日寇抢劫、国民党劫运等事。据说,北大图书馆许多馆藏宝贝,如李氏书、艺风堂拓本等,编目一再拖后延迟,那多半是故意的,怕政治势力前来按图索骥。我想,如方先生所说,国家图书馆的编目一拖多年,甚至有两大箱子残卷弃置不问,等待时清海晏之时,才由适逢其会的方先生发现,重加董理。此等事必须提高到世界风云和国运胜衰的高度来认识,才能比较准确地把握呢!

  至于出版工作,那更是谈何容易。就拿可能作为印刷出版的前期准备中之一种——使用缩微胶卷拍摄原卷(也可以用反转片拍,属于另一种)并可以在阅读机上阅读来说,二战后,日本人与英国人首先联合采用,然后是我们的国家图书馆,进一步是交换。我们在20世纪80年代看敦煌遗书,主要的凭借就是这个。一个馆只能供一两个读者使用。前后翻阅比对十分繁难,几乎不可能。我国台湾的黄永武先生以私人的力量,利用所得的缩微胶卷编出《敦煌宝藏》,虽有盗用缩微胶卷的版权问题,但总归将大部分卷子印出,其志可嘉,学者称便。今日持以与内地近年出版的对比,水平高下不啻霄壤。可见,印制这类文书,必须投入大量财力、人力、物力,并非一蹴而就之事。

  国家图书馆这次的出版工作,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俱备,正当其时。

  占天时,正当国家蒸蒸日上之候,国力充盈,领导重视,社会和谐,上下齐心要完成这一文化大事业。这是基础,是保证。

  得地利,本馆和本馆的出版社协作,有什么大小问题及时就地解决。不像印别的,就说印“英藏”吧,好几位学者外加出版社编辑、技工,穿梭英伦、成都之间,电信往来自不必说。费时费力可就大了!

  靠人和,得从几方面说说。

  一靠本馆本社内部多年来齐心协力。即以拍摄胶卷前的准备来说,从修整外观、辨识内容到登录,就是八十多年许多职工努力、接力的成果,其间还造就出一批专家。馆内拍摄,我所见可说是细致、细心到极点,一天下来拍不了多少,还累得腰酸腿疼。长期坚持,全都得了近视眼、腰椎间盘突出。到了印刷阶段,更是兢兢业业,调灰度,量尺寸,一丝不苟。

  二靠全国一盘棋。先前已经做过同类书籍的出版社,不吝传授经验教训,他们把情况如实全盘托出,客观上促使北图社采用新的方法。这在国外的公司间竞争中是不可能的。

  敦煌遗书的影印,嚷嚷多年,停留在小打小闹阶段。最后,从黄永武开始大规模运作始,后出转精者,端在内地各社矣!国图及其所属出版社属于后起之秀,动员的人最多,准备时间最长,考虑也最全面。我听说,他们很替读者着想,力求降低成本。一本这样的影印本,别的社定价一千七八百元的,他们想办法,精打细算,只卖九百九十元。薄利多销,让内地的学者们咬咬牙也能买得起。所采用的“蒙肯纸”纸张韧性颇佳,层次感较好。一本书印出来,也轻了不少。印刷方面,则为用书者考虑,尽可能清晰地放大原卷,要求达到将原卷纸张的纹路反映出来的程度,仅仅下原卷一等。

  最后,谈一点感想:中国是发明造纸术的国家,并以此推动了世界文明的快速发展。至今,优秀的中国纸张,如敦煌遗书中用的纸张,有的是东晋时期的,至今不坏。洋纸,铜版纸也罢,蒙肯纸也罢,恐怕也就几百年的寿命。报纸更甭提,早期的《申报》现在都飞蝴蝶了,等待抢救呢!再过一千年,书库里的敦煌遗书原卷可能纹丝不动,咱们的几大套影印本恐怕就顶不住了。科学地发展我国的传统造纸业,力争在不久的将来,创造出价廉物美的中国传统工艺型影印用纸,那该多好!

原刊《人民日报海外版》2006年7月17日

发布日期:2008-0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