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拾遗》 国学拾遗
作  者:林语堂 著
出 版 社: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ISBN:9787561343340
出版日期:2008年8月
定  价:¥25.00 元
 

  一个人彻悟的程度,恰等于他所受痛苦的深度。

  本书包括“儒家:仁者爱人”、“道家:大道无形”和“佛家:无生无灭”三部分。

  “仁”,或真人性,在道德感的形式上,是以人的内心和外在的宇宙的道德相和谐为基础。当这个“真义”实现时,便“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这就是儒家的哲学基础。

  道家哲学和儒家哲学的涵义,一个代表消极的人生观,一个代表积极的人生观,那么,我相信这两种哲学不仅是中国人有之,而也是人类天性所固有的东西。

  我们大家都是生就一半道家主义,一半儒家主义。

  道家与儒家,不过是中国人灵魂的两面。一种属于活动的、有为的、相信的一面;一种是属于静观的、怀疑的、惊异的,使生活笼罩着一种如梦性质的一面。这样是很好的。

  佛教教导人生是一个生死轮回的圆圈,我们现在为我们前生所做的接受惩罚,我们将来我们现在所做的接受惩罚。这个圆圈是痛苦的和一个永不休止、应接不暇的幻影。人要逃脱这个圆圈才能获得拯救。

  林语堂(1895—1976)福建龙溪人。原名和乐,后改玉堂,又改语堂。1912年入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在清华大学任教。1919年秋赴美哈佛大学文学系。1922年获文学硕士学位。同年转赴德国入莱比锡大学,专攻语言学。1923年获博士学位后回国,任北京大学教授、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教务长和英文系主任。1924年后为《语丝》主要撰稿人之一。1926年到厦门大学任文学部长。1927年任外交部秘书。1932年主编《论语》半月刊。1934年创办《人间世》,1935年创办《宇宙风》,提倡“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的小品文。1935年后,在美国用英文写《吾国与吾民》、《京华烟云》、《风声鹤唳》等文化著作和长篇小说。1944年曾一度回国到重庆讲学。1945年赴新加坡筹建南洋大学,任校长。1952年在美国与人创办《天风》杂志。1966年定居台湾。1967年受聘为香港中文大学研究教授。1975年被推举为国际笔会副会长。1976年在香港逝世。

代序 中国人智慧的根基

儒家:仁者爱人

 代表人物

  孔子那个人
  子思:内在的道德律
  “中庸哲学”
  孟子
  求其放心
  情智勇

 思想

  沉默的革命
  以家庭为社会单位
  统治阶级
  中庸
  大学
  论以六艺施教
  哀公问
  理想社会
  论教育
  论音乐

道家:大道无形

 人物

  道山的高峰
  老子
  玩世、愚钝、潜隐
  庄子
  发现自己

 思想

  生活的准则
    知足
    清正
    走马
    求知
    以无为取天下
    民心
    养生
    玄德
    袭常道
    盗夸
    身与邦
    赤子之德
    无荣辱

  政治智慧
    治术
    政闷
    如啬
    治大国
    大国和小国
    善人之宝
    难易
    终始
    大顺
    百谷王
    三宝
    不争之德
    掩饰
    不我知
    病
    论罚(一)
    论罚(二)
    论罚(三)
    论罚(四)

  生命箴言
    强弱
    张弓
    莫柔于水
    平治
    理想国
    天之道

佛家:无生无灭

  澄清佛教的迷雾
  禅
  罪与业
  理性在宗教
  方法在宗教
  可理解的止境
  知识所不及的剩余区域
  物质主义的挑战
  死巷
  虚无
  大光的威严

孔子那个人

  如果现在来写儒家的哲学,这是在我之前已有数千位中国学者写过的课题,我只能写出我自己对它的悟解及我自己对它的评价和阐释。我没有接受什么,也没有认为什么是当然;我喜欢剥去孔子及儒家某些他们早已被曲解的意见和信仰。我的天性近乎道家,多过因信仰而造就的儒家。那些新儒家已透过佛教徒的眼来看孔子的教训,为什么我不可以透过道家的眼来看孔子的教训?儒家和道家被视为中国思想的对立的两极:孔子是一个实证主义者,而老子是一个神秘主义者;孔子最关切的是人,而老子最关切的是宇宙的神秘和性质;孔子视宇宙为人之一部分,而老子则认为人是宇宙的一部分。但在近距离来看,问题仍不是这样干脆及简单。我以为孔子对上帝及上帝意旨的关心及他对于宇宙的灵性性质的看法,已被儒家通常的实证主义所蒙蔽。因为道家有意深入,而儒家则一切都在表面上,至少是假作如此。道家的思想家较能欣赏孔子及其教义的某些方面,且帮助他避免只注意显著的德行及生活的实际问题。我想考察孔子对于死、上帝、上帝的意旨,及人的灵性等较大问题的态度。

  孔子生于公元前五五一年,私生子。他的父亲是鲁国三大名将之一,下面这个故事,可见其勋业之一斑。有一次他带鲁国的兵去攻一座城。当他的一半军队已进入敌人的城门,而另一半仍在外面的时候,敌人突然把城门放下。孔子的父亲,看出敌人有诈,一手将城门举起,让他的军队全部退出。

  孔子的父亲六十岁以后才娶了一个少女,就是孔子的母亲,她是三个姊妹中最小的。儒家的清教徒曾想尽最好的方法来解释历史的记载,以说明孔子并不是私生子,但我认为不必这样做。非婚生的子女常是很聪明的,这是自然的。“一切孩子都是自然的”,如一个法国贵妇所说,但我以为私生孩子比其他的孩子更为自然。意思是,这个孩子常是服从男女互相吸引的自然律热烈的罗曼史的结果。别的记录似乎也支持这个说法,大陆史家司马迁记载孔子父亲死时,孔子尚幼,他的母亲不愿意告诉他父亲坟墓的所在(他的母亲想瞒着他)。等到孔予的母亲死后而孔子已长成时,他才从一个乡下老太婆的口中知道父亲是谁及他坟墓的所在,使他可以把父母合葬在一处。孔子被描写为九尺六寸高,古代的尺是长一指距,或八英寸,那么用现在的尺来量是高六尺四寸。无论如何,他的绰号叫做“长人”。

  孔子童年为季氏牧牛羊,所以他严格地说是一个牧童,曾经学习做过许多粗鄙的事。但由于自修,他仍成为当时第一流的学者。五十岁的时候,他被任为鲁国的中都宰,升迁为鲁司寇,后来且摄行相事。在这里他有机会将他社会和政治的学说付诸实施,但因把握实权的鲁国贵族们对他失望而被罢免,正如柏拉图被西那库斯的暴君戴奥尼夏罢免一样。后来他辞职,离开他的祖国到外国(城邦)周游,共历十四年之久。像柏拉图一样,他想再度从政,但失败了,因为在他心中有他的革命理想,且相信只要他有机会,他知道怎样使它实现。这个失败的时期,同时也是孔子成就最高的时期。他常陷入困难中,被人嘲笑拒绝,数次被逮捕及拦劫,但他却始终保持温良恭俭谦让的态度,有一位伟大的儒者曾指这一点为他性格中最感人的一面。因为在这个时期,他显示出他的真正力量。没有一个国君愿意认真接待他或授给他权柄,门徒们都灰心失望,但孔子仍乐天安命。当他被逮捕或拘留时,他习惯于唱诗或朗诵而且自弹一种乐器来伴奏。他继续研究历史。经过了多年的浪游之后,最后回到他的祖国,当时他的几个门徒都已在政府做事。因此他以一个“大老”——官吏老师的身份回乡,在他七十二岁那年去世。就在他生命中最后的四五年里,他着手做最伟大的工作,专心编辑古代的作品,写下他一生对历史的研究。这些书留传下来,就是儒家的五经。

  新儒学的清教徒们总是曾试图把孔子描绘成一个拘执小节,具有尊严的圣人。他们把他弄成一个缺乏人味完美的圣人。事实上孔子是他那时候的撒母耳·约翰生博士,最怕受人尊敬。根据《论语》的记载,他曾做过几件使那些正统批评家骇异的事。那些正统家惊呼:“一个圣人,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这些经文显然是后人窜入的。大哉孔子!”我只要提及一个记载在《论语》的事例。孔子对那些佞人及伪善者的反感就像耶稣对法利赛人一样。一天有一位这类的学者来见孔子。孔子吩咐仆人告诉那位来访者他不在,然后为想表示他对这个叫做孺悲的人深恶痛绝,做了一件很无礼的事。当那个来访者仍停在门口的时候,他拿起他的弦乐器来唱歌,“使之闻之”。孔子曾一再地说:“乡愿,德之贼也。”“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愿乎。”有一次他描写当时从政者为“斗筲之人”,又有一次他真的拿起一根杖去打一个他非常不喜欢的人的胫,且叫他做“贼”。这是孔子礼貌的标准。

  这个人是像一块石头一样坚强,生而有不竭的精力,能忍受工作上极大的紧张,他说自己是“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他善感而且多情。《孔子家渤记载说:“孔子适卫,遇旧馆人之丧。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贡脱骖以赠之。子贡曰:‘于所识之丧,不能有所赠,赠于旧馆,不已多乎。'孔子曰:‘吾向入哭之,遇一哀而出涕,吾恶夫涕,而无以将之。小子行焉。'”可见他对心腹弟子的友善而温柔。他写了一本书《春秋》,是当时统治者们的可怕的标准尺。他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春秋》在统治阶级的圈子里面引起了很大的激动,因为他对篡位者做了严厉的裁判。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当一个人和他的时代不能协调时,孔子显示出一种坚强不屈及对自己可笑处境保持幽默感的混合性格。当他们周游列国时,孔子和弟子们被某一小城的官吏拘留,甚至绝粮数天,他们因此实际上陷于饥饿,经过了数天之后,他的许多跟随者都饿得不能起来,但孔子仍继续奏弦乐自娱。

  子路愤怒地闯进来对孔子说:“君子亦有穷乎?”

  孔子回答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孔子知道弟子们的心中有愤愤不平之感,于是把子路召入问他:“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乎?奚为至于此?”

  子路愠而对曰:“君子无所困。意者夫子未仁与?人之弗吾信也;意者夫子未智与?人之弗吾行也。且由也昔者闻之夫子: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今夫子积德怀义,行之久矣,奚居之穷也?”

  子曰:“由,未之识也。吾语汝。汝以仁者为必信也,则伯夷叔齐不饿死首阳;汝以智者为必用也,则王子比干不见剖心;汝以忠者为必报也,则关龙逢不见刑;汝以谏者为必听也,则伍子胥不见杀。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才也。君子博学深谋而不遇时者众矣,何独丘哉?且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为之者人也,生死者命也。是以晋重耳之有霸心生于曹卫,越王勾践之有霸心生于会稽。故居下而无忧者,则思不远,处身而常逸者则志不广。庸知其终始乎?”

  子路出,召子贡。告如子路。

  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盍少贬焉?”

  子曰:“赐,良农能稼不必能穑,良弓能巧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不必其能容。今不修其道,而求其容。赐,尔志不广矣,思不远矣。”

  子贡出,颜回入。问亦如之。

  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世不我用,有国者之丑也。夫子何病焉?不容然后见君子。”

  孔子欣然叹日:“有是哉,颜氏之子!吾亦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孔子似乎很难和女人处得来,他休了他的妻。他有一次说过一句贬抑女人的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在其他方面,孔子并不是一个容易服侍的人。他太太发现他有许多奇怪的癖性:他要右袖比左袖短一点以便于工作,他坚持睡衣必须长过他的身体的一半。他对食物吹毛求疵,使他的太太感到困难。《论语·乡党》对孔子的习惯有详细的描写,据说孔子不吃这样又不吃那样。我想每一餐一定都使孔太太大伤脑筋。素菜可能不够多,肉可能切得不够正。这些事情如果她有时间,她倒可以注意。但他坚持要饮家酿的酒,吃家制的干肉。有一天当她家里的肉脯已经用完,她不得不急于在外面买,却发现他拒绝吃现成的肉脯时,她已经打了一半主意要离开这位“伟大”、难以侍候,且好吵闹的学者。等到她再发现她的丈夫因为她忘记把姜放在桌上而拒绝进食的时候,更加深了她离开的决心。但当有一天她发现这位好人因为肉切得不够方正而拒绝食用,她只有走开让他去找每次切肉都能切得四四方方的女人来服侍他。他是一个对食物多么挑剔的人(一种不只是欣赏美食的挑剔,而同时坚持它要弄得适当地送上来)。

  刚巧,孔子和他的儿子孙子,都曾出妻。由于孔子的独子和孙子都面临一个高技术的问题——人对出母应守丧多久,从而使我们间接知道孔子孙子的儿子也曾面临过相同的问题。曾子——谈孝道的大哲学家,孔子孙子子思的老师,也曾为他的妻子梨没蒸熟得罪了婆婆而把她休了。无论如何,在孔子一生中,大部分时间过的是单身汉的生活。

  孔子信天和天命。他说自己五十岁的时候已知天命,且说:“君子居易以待命。”上帝或天,如孔子所了解,是严格独一的神,但在民间信仰中,则有许多神祗。有一次有人问他:“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而孔子回答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孔子有一次病得很厉害,有人建议他“祷尔于上下神祗。”孔子回答说:“丘之祷久矣。”他很注意祭祖,他说“祭如在”。大家都知道孔子不大注意死后的生活,至少他教训中的主调是如此。另一方面,《论语》一再记载他对死者同在的敬畏和虔诚的感觉。同时也记载他所最“慎”的事情是“祭及斋”。换句话说,孔子假定上帝是高高在上的,用神秘微妙的方法来领导人事的进行,他对《易经》的兴趣显示他深信命运。他一生的历史研究注意古代宗教祭祀的方式。我们必须假定宗教祭祀这个主题曾对他有很大的魔力。例如他说:“知其(稀礼)说者,之于天下也,如其示诸斯(掌)乎。”

  他的性格中还有美学的一面,他对音乐的挚爱显示出他性情的敏感。他差不多每天都唱歌,而当他喜欢别人所唱的一首歌时,他“必请反之而后和之”。孔子说他自己小时在邻邦齐国听到一篇伟大的作品,“三月不知肉味”。这可能有点夸张,但它确能指出他对音乐的爱好。他曾形容音乐为教育的金顶,这正足以显出他是那一类的哲学家,他常常显及对于人心世道不可见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