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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浒传   明·施耐庵



第五十一回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


    诗曰:

    龙虎山中走煞罡,英雄豪杰起多方。魁罡飞入山东界,挺挺黄金架海梁。

    幼读经书明礼义,长为吏道志轩昂。名扬四海称时雨,哕哕朝阳集凤凰。

    运蹇时乖遭迭配,如龙失水困泥罔。曾将玄女天书受,漫向梁山水浒藏。

    报冤率众临会市,挟恨与兵破祝庄。谈笑西陲屯介胄,等闲东府列刀枪。

    两赢童贯排天阵,三败高俅在水乡。施功紫塞辽兵退,报国清溪方腊亡。

    行道合天呼保义,高名留得万年扬。

    话说梁山泊聚义厅上,晁盖、宋江并众头领与扑天雕李应陪话,敲牛宰马,做庆喜筵席。犒赏三军,并众大小喽罗筵宴,置备礼物■谢。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润、乐和、顾大嫂,俱各拨房安顿。次日,又作席面,会请众头领作主张。宋江唤王矮虎来说道:“我当初在清风山时,许下你一头亲事,县悬挂在心中,不曾完得此愿。今日我父亲有个女儿,招你为婿。”宋江自去请出宋太公来,引着一丈青扈三娘到筵前。宋江亲自与他陪话,说道:“我这兄弟王英,难有武艺,不及贤妹。是我当初曾许下他一头亲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日贤录,你认义我父亲了,众头领都是媒人。今朝是个良辰吉日,贤妹与王英结为夫妇。”一丈青见宋江义气深重,推却不得。两口儿只得拜谢了。晁盖等众人皆喜,都称贺宋公明真乃有德有义之士。当日尽皆筵宴饮酒庆贺。正饮宴间,只见朱贵酒店里,使人上山来报道:“林子前大路上,一夥客人经过。小喽罗出去拦截。数内一个,称是郓城县都头雷横。朱头领邀请住了,见在店里饮分例酒食。先使小校报知。”晁盖、宋江听了大喜,随即与同军师吴用,三个下山迎接。朱贵早把船送至金沙滩上岸。宋江见了,慌忙下拜道:“久别尊颜,常切云树之思。今日缘何经过贱处?”雷横连忙答礼道:“小弟蒙本县差遣往东昌府公斡,回来经过路口,小喽罗拦讨买路钱。小弟提起贱名,因此朱兄坚意留住。”宋江道:“天与之幸!”请到大,教众头领都相见了。置酒管待,一连住了五日。每日与宋江闲话。晁盖动问朱仝消息。雷横答道:“朱仝见今参做本县当牢节级,新任知县,好生欣喜。”宋江宛曲把话来说雷横上山入夥。雷横推辞:“老母年高,不能相从。待小弟送母终年之后,却来相投。”雷横当下拜辞了下山。宋江等再三苦留不住。众头领各以金帛相赠。宋江、晁盖自不必说。雷横得了一大包金银下山。众头领都送至路口作别,把船渡过大路,自回郓城县去了。不在话下。且说晁盖、宋江回至大寨聚义厅上,起请军师吴学究,定议山寨职事。吴用已与宋公明商议已定。次日会合众头领听号令。先拨外面守店头领。宋江道:“孙新、顾大嫂原是开酒店之家,着令夫妇二人替回童威、童猛别用。再令时迁去帮助石勇,乐和去帮助朱贵,郑天寿去帮助李立。东南西北四座店内,卖酒卖肉,招接四方入夥好汉。每店内设两个头领。一丈青、王矮虎后山下寨,监督马疋。金沙滩小寨,童威、童猛弟兄两个守把。鸭嘴滩小寨,■渊、■润叔■润叔■两个守把。山前大路,黄信、燕顺部领马军下寨守护。解珍、解宝守把山前第一关。杜迁、宋万守把宛子城第二关。刘唐、穆弘守把大寨口第三关。阮家三雄守把山南水寨。孟康仍前监造战船。李应、杜兴、蒋敬总管山寨钱粮金帛。陶宗旺、薛永监筑梁山泊内城垣■台。侯健专管监造衣袍、铠甲、旌旗、战袄。朱富、宋清提调筵宴。穆春、李云监造屋宇寨栅。萧让、金大坚掌管一应宾客书信公文。裴宣专管军政司,赏功罚罪。其馀吕方、郭盛、孙立、欧鹏、马麟、邓飞、杨林、白胜分调大寨八面安歇。晁盖、宋江、吴用居于山顶寨内。花荣、秦明居于山左寨内。林冲、戴宗居于山右寨内。李俊、李逵居于山前。张横、张顺居于山后。杨雄、石秀守护聚义厅两侧。”一班头领,分拨已定,每日轮流一位头领做筵席庆贺。山寨体统,甚是齐整。有诗为证:

    巍巍高寨水中央,列职分头任所长。从此山东遭扰攘,难禁地煞与天罡。

    再说雷横离了梁山泊,背了包裹,提了朴刀,取路回到郓城县,到家参见老母,更换些衣服,赍了回文,迳投县裹来。拜见了知县,回了话,销缴公文批帖,且自归家暂歇。依旧每日县中书画卯酉,听候差使。因一日行到县衙东首,只听得背后有人叫道:“都头几时回来?”雷横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本县一个帮闲的李小二。雷横答道:“我却■前日来家。”李小二道:“都头出去了许多时,不知此处近日有个东京新来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叫做白秀英。那妮子来参都头,却值公差出外不在。如今见在■拦里,说唱诸般宫调。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有戏舞,或有吹弹,或有歌唱,赚得那人山海价看。都头如何不去睃一睃?端的是好个粉头。”雷横听了,又遇心闲,便和那李小二迳到■拦里来看。只见门首挂着许多金字帐额,旗杆吊着等身靠背。人到里面,便去青龙头上第一位坐了。看戏台上,却做笑乐院本。那李小二人丛里撇了雷横,自出外面赶碗头脑腊去了。院本下来,只见一个老儿里着磕脑儿头巾,穿着一领茶褐罗衫,系一条皂绦,拿把扇子上来,开呵道:“老汉是东京人氏,白玉得的便是。如今年迈,只■女儿秀英,歌舞吹弹,普天下伏侍看官。”锣击响处,那白秀英早上戏台,参拜四方。拈起锣棒,如撒豆般点动。拍下一声界方,念了四句七言诗,便说道:“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着这场话本,是一段风流韫籍的格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说了开话又唱,唱了又说。合棚价众人喝采不绝。雷横坐在上面,看那妇人时,果然是色艺双绝。但见:

    罗衣叠雪,宝髻堆云。樱桃口杏脸桃腮,杨柳腰阑心蕙性。歌喉宛转,声如枝上惊啼。舞态遍迁,影似花间凤转。腔依古调,音出天然。舞回明月附秦楼,歌遏行云遮楚馆。高低紧慢按宫商,吐雪喷珠;轻重疾徐依格范,铿金戛玉。笛吹紫竹篇篇锦,板拍红牙字字新。

    那白秀英唱到务头,这白玉乔按喝道:“虽我买马博金艺,要动聪明■事人。看官喝采,道是过去了。我见,且回一回。下来便是亲交鼓儿的院本。”白秀英拿起盘子,指着道:“财门上起,利地上住,吉地上过,旺地上行。手到面前,休教空过。”白玉乔道:“我儿且走一遭,看官都待赏你。”白秀英托着盘子,先到雷横面前。雷横便去身边袋裹摸时,不想并无一文。雷横道:“今日忘了,不曾带得些出来。明日一发赏你。”白秀英笑道:“关醋不艳彻底薄。官人坐当其位,可出个标首。”雷横通红了面皮道:“我一时不曾带得出来,非是我舍不得。”白秀英道:“官人既是来听唱,如何不记得带钱出来?”雷横道:“我赏你三五两银子,也不打紧。却恨今日忘记带来。”白秀英道:“官人今日见一文也无,提甚三五两银子。正是教俺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白玉乔叫道:“我儿,你自没眼,不看城里人村里人,只顾问他讨什么。且过去,自问晓事的恩官告个标首。”雷横道:“我怎地不是晓事的?”白玉乔道:“你若省得这子弟门庭时,狗头上生角。。”从人齐和起来。雷横大怒,便骂道:“这忏奴怎敢辰我!”白玉乔道:“便骂你这三家禁主使牛的,打什么紧。”有认得的喝道:“使不得!这个是本县雷都头。”白玉乔道:“只怕是驴筋头。”雷横那里忍耐得住,从坐椅上直跳下轻台来,揪住白玉乔,一拳一脚,便打得唇绽齿落。众人见打得凶,都来解拆开了。又劝雷横自回去了。勾拦里人,一共尽散了。原来这白秀英却和那新任知县,旧在东京,两个来往。今日特地在郓城县开■拦。那娼妓见父亲被雷横打了,又带重伤。叫一乘轿子,迳到知县衙内诉告:“雷横殴打父亲,搅散■拦,意在欺骗奴家。”知县听了,大怒道:“快写状来。”这个唤做枕边录。便教白玉乔写了状子,验了伤痕,指定证见。本处县里有人都和雷横好的,替他去知县处打关节。怎发那婆娘守定在衙内,撒娇撒痴,不由知县不行。立等知县差人,把雷横捉拿到官。当厅责打,取了招状,将具枷来枷了,押出去号令示众。那婆娘要逞好手,又去知县行说了,定要把雷横号令在■拦门首。第二日,那婆娘再去做场。知肥却教把雷横号令在■拦门首。这一班禁子人等,都是和雷横一般的公人,如何肯■扒他。这婆娘寻思一会:“既是出名奈何了他,只是一怪。”走出■拦门,去茶坊里坐下,叫禁子过去,发话道:“你们都和他有首尾,却放他自在。知县相公教你们■扒他,你到作人情!少刻我对知县说了,看道奈何得你们也不?”禁子道:“娘子不必发怒,我们自去■扒他便了。”白秀英道:“恁地时,我自将钱赏你。”禁子们只得来对雷横说道:“兄长,没奈何且胡乱■一■。”把雷横■扒在街上。人闹里,却好雷横的母亲正来送饭,看见儿子吃他■扒在那里,便哭起来,骂那禁子们道:“你众人也和我儿一般在衙门里出入的人,钱财直这般好使。谁保的常没事?”禁子答道:“我那老娘,听我说!我们却也要容情,怎禁被原告人监定在这里耍■,我们也没做道理处。不时,便耍去和知县说,苦害我们。因此上做不的面皮。”那婆婆道:“几曾见原告人自监着被告号令的道理。”禁子们又低低道:“老娘,他和知县来往得好,一句话便送上我们。因此两难。”那婆婆面自去解索,一头口里骂道:“这个贼贱人,直恁的倚势!我且解了这索子,看他如今怎的?”白秀英却在茶房里听得,走将过来便道:“你那老婢子却■道什么?”那婆婆那里有好气,便指着骂道:“你这千人骑、万人压、乱人入的贱母狗,做什么倒骂我!”白秀英听得,柳眉倒坚,星眼圆睁,大骂道:“老咬虫,吃贫婆,财人!怎敢骂我!”婆婆道:“我骂你待怎的?你须不是郓城县知县。”白秀英大怒,抢向前,只一掌,把那婆婆打个踉跄。那婆婆却待挣紥,白秀英再赶入去,老大耳光子只顾打。这雷横是个大孝的人,见了母亲吃打,一怒从心发,扯起枷来,望着白秀英脑盖上打将下来。那一枷梢,打个正着,劈开了脑盖,扑地倒了。众人看时,那白秀英打得脑浆迸流,眼珠突出,动惮不得,情知死了。有诗为证:

    玉貌花颜俏粉头,当场歌舞擅风流。只因窘辱雷横母,裂脑横尸一命休。

    众人见打死了白秀英,就押带了雷横,一发来县里首告,见知县备诉前事。知县随即差人押雷横下来,会集相官,拘唤里正聆佑人等,对尸检验已了,都押回县来。雷横一面都招承了,并无难意。他娘自保领回家听候,禁子都监下了。把雷横枷了,下在牢里。当牢节级却是美髯公朱仝。是发下雷横来,也没做奈何处。只得安排些酒食管待,教小牢子打扫一间净房,安顿了雷横。少间,他娘来牢里送饭,哭着哀告朱仝道:“老身年纪六旬之上,眼睁地只看着这个孩儿。望烦节级哥哥,可看日常间弟兄面上,可怜见我这个孩儿,看觑!”朱仝道:“老娘,自请放心归去。今后饭食不必来送。小人自管待他。倘有方便处,可以救之。”雷横娘道:“哥哥救得孩儿,却是重生父母。若孩儿有些好歹,老身性命也便休了。”朱仝道:“小人专记在心,老娘不必挂念。”那婆婆拜谢去了。朱仝寻思了一日,没做道理救他处。朱仝自央人去知县处打关节,上下替他使用人情。那知县虽然爱朱仝,只是恨这雷横打死了他表子白秀英,了容不得他说了。又怎奈白玉乔那厮,催并叠成文案,要知县断教雷横偿命。因在牢里六十日限满断结,解上济州。主案押司,抱了文郑先行。却教朱仝解送雷横。朱仝引了十数个小牢子,监押雷横,离了郓城县。约行了十数里地,见个酒店。朱仝道:“我乘从人,就此吃两碗酒去。”众人都到店里吃酒。朱仝独自带过雷横,只做水火,来后面僻净处,开了枷,放了雷横。分付道:“贤弟自回,快去家里取了老母,,星夜去别处逃难。这里我自替你吃官司。”雷横道:“小弟走了自不妨,必须要;连累了哥哥。恐怕罪犯深重。”朱仝道:“兄弟,你不知,知县怕你打死了他表子,把这文案却做死了。解到州里,必是耍你偿命。我放了你,我须不该死罪。况兼我又无父母挂念,家私尽可倍偿。你顾前程万里自去。”雷横拜谢了,便从后门小路,奔回家里,收拾了细软包裹,引了老母,星夜自投梁山泊夥去了。不在话下。却说朱仝拿着空枷,■在草里,却出来对众小牢子说道:“吃雷横走了,却是怎地好?”众人道:“我们快赶去他家里捉。”朱仝故意延迟了半晌,料着雷横去得远了,却引众人来县里出首。朱仝告道:“小人自不小心,路上被雷横走了。在逃无获,情愿甘罪无辞。”知县本爱朱仝,有心将就出脱他。被白玉乔耍赴上怀陈告朱仝故意脱放雷横。知县只得把朱仝所犯情由,中将济州去。朱仝家中,自着人去上州里使钱透了,却解朱仝到济州来。当厅审录明白,断了二十脊杖,刺配沧州牢城。朱仝只得带上行枷,两个防送公人,领了文案,押送朱仝上路。家间人自有送衣服盘缠。先赍发了两个公人。当下离了郓城县,■■望沧州横海郡来。于路无话。到得沧州,入进城中,投州衙里来。正值知府■厅。两个公人押朱仝在厅阶下,呈上公文。知府看了,见朱仝一表非俗,貌如重棘,美髯过腹,知府先有八分欢喜。便教:“这个犯人休发下牢城营里,只留在本府听候使唤。”当下除了行枷,便与了回文。两个公人相辞了自回。只说朱仝自在府中,每日只在厅前伺候呼唤。那沧州府里押番、虞候、门子、承局、节级、牢子,都送了些人情。又见朱仝和气,因此上教欢喜他。忽一日,本官知府正在厅上坐堂,朱仝在阶侍立。知府唤朱仝上厅问道:“你缘何放了雷横,自遭配在这里?”朱仝禀道:“小人怎敢故放了雷横?只是一时间不小心,被他走了。”知府道:“你如何得此重罪?”朱仝道:“被原告人执定要小人如此招做故放,以此问得重了。”知府道:“雷横为何打死了那娼妓?”朱仝却把雷横上项的事,备细说了一遍。知府道:“你敢见他孝道,为义气上放了他?”朱仝道:“小人怎敢欺公罔上!”正问之间,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个小衙内来,方年四岁,生得端严美貌,乃是知府亲子,知府爱惜如金似玉。那小衙内见了朱仝,迳走过来,便要他抱。朱仝只得抱起小衙内在怀里。那小衙内双手扯住朱仝长髯,说道:“我只要这胡子抱。”知府道:“孩儿快放了手,休要■■。”小衙内又道:“我只要这胡子抱,和我去耍。”朱仝禀道:“小人抱衙内去府前闲走,耍一回了来。”知府道:“孩儿既是要你抱,你和他去耍一回了来。”朱仝抱了小衙内,出府衙前来,买些细糖果子与他吃。转了一遭,再抱入府里来。知府看见,问衙内道:“孩儿那里去来?”小衙内道:“这胡子和我街上看耍,又买糖和果子请我吃。”知府说道:“你那里得钱买物事与孩儿吃?”朱仝道:“微表小人孝顺之心,何足挂齿。”知府教取酒来与朱仝吃。府里侍婢捧着银瓶果盒,节酒连与朱仝吃了三大赏锺。知府道:“早晚孩儿要你耍时,你可自行去抱他耍去。”朱仝道:“因相台旨,怎敢有违。”自此为始,每日来和小衙内上街闲耍。朱仝囊箧又有,只要本官见喜,小衙内面上,抵自倍费。时过半月之后,便是七月十五日盂阑盆大齐之日。年例各处点放河灯,修设好事。当日天晚,堂里侍婢奴子叫道:“朱都头,小衙内今夜要去看河灯。夫人分付,你可抱他去看一看。”朱仝道:“小人抱去。”那小衙内穿一领绿纱衫儿,头上角儿拴两条珠子头髯,从里面走出来。朱仝陀在肩头上,转出府衙内前来,望地藏寺里去看点放河灯。那时恰■是初更时分。但见:

    钟声杳霭,幡影招摇。炉中焚百和名香,盘内贮诸般素食。僧持金杵,诵真言惊拔幽魂。

    人列银钱,挂孝服超■滞魄。合堂功德,画阴司八难三涂。■寺庄严,列地狱四生六道。杨柳枝头分净水莲花池内放明灯。

    当时朱仝肩背着小衙内,■寺看了一遭,却来水陆堂放生池边看放河灯。那小衙内爬在栏干上看了笑耍。只见背后有人找朱仝袖子道:“哥哥,借一步说话。”朱仝回头看时,却是雷横。吃了一惊,便道:“小衙内且下来,坐在这里。我去买糖来与你吃。切不要走动。”小衙内道:“小快来,我要去桥上看河灯。”朱仝道:“我便来也。”转身却与雷横说话。朱仝道:“贤弟因何到此?”雷横扯朱仝到静处拜道:“自从哥哥救了性命,和老母无处归着,只得上梁山泊,投奔了朱公明入夥。小弟说哥哥恩德,宋公明亦然思想林哥旧日放他的恩念。晁天王和众头领,皆感激不浅。因此特地教吴军师同兄弟前来相探。”朱仝道:“吴先生见在何处?”背后转过吴学究道:“吴用在此。”言罢便拜。朱仝慌忙答礼道:“多时不见,先生一向安乐?”吴学究道:“山寨里从头领,多多拜意。今番教吴用和雷都头特来相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到此多日了。不敢相见。今夜伺候得着,望仁兄便那尊步,同填山寨,以满晁宋二公之意。”朱仝听罢,半晌答应不得。便道:“先生差矣!这话休题。恐被外人听了不好。雷横兄弟,他自犯了该死的罪。我因义气放了他。上山入夥,出身不得。我亦为他配在这里。天可怜见,一年半载,挣紥还乡,复为良民。我却如何肯做这等的事!你二位便可请回,休在此间惹口面不好。”雷横道:“哥哥在此,无非只是在人之下,伏侍他人。非大丈夫男子汉的勾当。不是小弟里合上山,端的晁、宋二公,仰望哥哥久矣。休得迟延自■。”朱仝道:“兄弟,你是什么言语!你不想我为你母老家寒上放了你去,今日你到来陷我为不义!”吴学究道:“既然都头不肯去时,我们自告退,相辞了去休。”朱仝道:“说我贱名,上覆众位头领。”一同出来。朱仝回来,不见了小衙内,叫起苦来。两头没路去寻。雷横扯住朱仝:“哥哥休录,多管是我带来的两个伴当,听得林哥不肯去,因此倒抱了小衙内去了。我们一处去寻。”朱仝道:“兄弟,不是要处。这个小衙内是知府相公的性命,分付在我身上。”雷横道:“哥哥且跟我来。”朱仝帮住雷横、吴用,三个离了地藏寺,迳出城外。朱仝心慌,便问道:“你的伴当抱小衙内在那里?”雷横道:“哥哥且走到我下处,包还你小衙内。”朱仝道:“迟了时,恐知府相公见■。”吴用道:“我那带来的两个伴当,是个没分晓的,以定直抱到我们的下处去了。”朱仝道:“你那伴当姓甚名谁?”雷横答道:“我也不认得。只听闻叫做黑旋风李逵。”朱仝失惊道:“莫不是江州鐐人的李逵么?”吴用道:“便是此人。”朱仝跌脚叫苦,慌忙便赶。离城走下到二十时,见李逵在前面叫道:“我在这里。”朱仝抢近前来,问道:“小衙内放在那里?”李逵唱个喏道:“拜揖节级哥哥,小衙内有在这里。”朱仝道:“你好好的抱出小衙内还我。”李逵指着头上道:“小衙内头须儿,却在我头上。”朱仝看了,又问:“小衙内正在何处?”李逵道:“被我把些麻药在口里,直陀出城来。如今睡在林子里。你自请去看。”朱仝乘着月色明朗,迳抢入林子里寻时,只见小衙内倒在地上。朱仝便把手去扶时,只见头劈做两半个,已死在那里。有诗为证:

    远从萧寺看花灯,偶遇雷横便请行。只为坚心慳入夥,更将婴■劈天灵。

    当时朱仝心下大怒,奔出林子来,早不见了三个人。四下里望时,只见黑旋风远远地拍着双斧叫道:“来,来,来!和你大斗二三十合。”朱仝性起,奋不顾身,拽紥起布衫,大踏步赶将来。李逵回身便走。背后朱仝赶来。这李逵却是穿山度岭惯走的人,朱仝如何赶得上。先自喘做一块。李逵却在前面,又叫:“来,来,来!和你拚个你死我活。”朱仝恨不得一口气吞了他,只是赶他不上。赶来赶去,天色渐明。李逵在前面,急赶急走,慢赶慢行,不赶不走。看看赶人一个大庄院里去了。朱仝看了道:“那厮既有下落,我和他干休不得!”朱仝直赶入庄院内厅前去。见里面两边,都插着许多军器。朱仝道:“想必是个官宦之家。”立住了脚,高声叫道:“庄里有人么?”只见屏风背后转出一人来。那人是谁?正是:

    累代金枝玉叶,先朝风子龙孙。丹书铁券护家门,万里招贤名振。待客一团和气,挥金满面阳春。能文会武孟■君,小旋风聪明柴进。

    出来的正是小旋风柴进。问道:“兀是谁?”朱仝见那人人物轩昂,资质秀丽,慌忙施礼答道:“小人是郓城县当牢节级朱仝,犯罪刺配到此。昨晚因和知府的小衙内出来看放河灯,被黑旋风杀害小衙内。见今走在贵庄。望烦添力,捉拿送官。”柴进道:“既是美髯公,且请坐。”朱仝道:“小人不敢拜问官人高姓。”柴进答道:“小生姓柴名进,小旋风便是。”朱仝道:“久闻大名。”连忙下拜。又道:“不期今日得识尊颜。”柴进说道:“美髯公,亦久闻名,且请后堂说话。”朱仝随着柴进,直到里面。朱仝道:“黑旋风那厮,如何邓敢迳入贵庄躲避?”柴进道:“容覆。小可平生,专爱结褒江湖上好汉。为是家间祖上,有陈桥让位之功。先朝曾劝赐丹书铁券。但有做下不是的人,停藏在家,无人敢搜。近间有个爱友,和足下亦是旧交,目今见在梁山泊做头领,名唤及时雨宋公明,写一封书,令吴学究、雷横、黑旋风,俱在弊庄安歇。礼请足下上山,同聚大义。因见足下推阻不从,故意教李逵杀害了小衙内,先绝了足下归路。只得上山,坐把交椅。吴先生、雷兄,如何不出来陪话?”只见吴用、雷横从侧首合子里出来,望着朱仝便拜,说道:“兄长,望乞恕罪!皆是宋公明哥哥将令分付如此。若到山寨,自有分晓。”朱仝道:“是则是你们弟兄好情意,只是忒毒些个!”柴进一力相劝。朱仝道:“我去则去,只教我见黑旋风面罢。”柴进道:“李大哥,你快出来陪话。”李逵也从侧首出来,唱个大喏。朱仝见了,心头一把无明业火高三千丈,按纳不下。起身抢近前来,要和李逵性命相博。柴进、雷横、吴用在个,苦死劝住。朱仝道:“若要我上山时,依得我一件事,我便去。”吴用道:“休说一件事,遮莫几十件,也都依你。愿闻那一件事?”不争朱仝说出这件事来,有分教:大闹高唐州,若得梁山泊。直教:招贤国戚遭刑法,好客皇亲丧土坑。毕竟朱仝对柴进等说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责任编辑:知古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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