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众所皆知,思想型态之良窳,实乃系乎民族命脉之衰兴。是故,从古至今庙堂者所力倡之孔氏学说,其论述于现时然否表里一致,是否仅存其形而漫涣其神,均有赖吾辈以“格物致知”之信念;行「审问、慎思、明辨」之行笃确切,方能于黝暗之世举光明之炜。孔氏之世距今已然二千余年。若问:吾人要如何方能竭泽穷通究其学思深义?则应之曰:求真之道无它,惟“听其言,观其行”斯足矣!若再问何以吾人于此观点为阐述重心?则再答之曰:“天垂其鉴,人宜自勉,百代一世,道心无违”。欲得夫子“从心所欲”之道,则其生平言语行举之百端,便不得不娴熟胸臆。由有形之用推敲其无形化育之功,且佐以诸多史料典籍之反复校比,以去其后儒偏讹附会之言,力求“不以文害辞,以辞害志,以意逆志”。如此,可谓尽得师教矣!吾人为此文以夫子自述之:“十五志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则从心所欲不踰矩”为经;以“论语”之学无常师,师无常法为纬。辅以道、佛述天持平之辞,俾补儒学短言之处,祈能探析孔氏于“知天命”前后,其作为差异缘由之所在。其论析兹分述于后。
二、虽慧莫能了
(一)志于学或志于仕
夫子曾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有此一说:孔子所谓的“志于学”实上是志于士或志于宦。夫子曾言:“学也,禄也在其中矣。”子夏亦云:“学而优则仕”此说是据此二者而立焉。前者“禄”之注解于《说文解字》中释义为“福”之谓;且此言亦另有上下文,《论语·宪问》:
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子夏为孔子弟子,所谓“文学,子游、子夏”,下承上教,故其“仕”之晋;实藉“学”之俱;其“器”之用,亦非图私己身。子夏其能既为夫子称许,焉有“鲁鱼亥豕”之千里谬误。是以上述一说实不宜为此作偏狭之解读,应视为夫子深明“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之学习真谛,且其亦曾言及“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之语,故综观其微言大义,所谓“学”之一字,实非管窥蠡测所能周知解义。学之用在“修心”抑或是“志仕”,虽见仁见智,然夫子以此积累“正德、利用、厚生”之深厚涵养却是不争之事实,是故,吾人以为夫子“志学”之标的,实为负载经世济民之肩承。
(二)立于时或立于势
行年三十,夫子尝言:“三十而立”。按时人所言:“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由此即可推论夫子之行所以“大哉”,惟其善学矣!且《易?象》亦云:“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故“立”之谓,即指“学思并用”后进德修业之初成。剀切言之,夫子日后作为所显现的林林总总,其有以致之之奠基皆始源于此,其核心主旨即为“人身难得”与“己身为用”。此二者之觉,得自于以“人”为主轴的生命思悟。夫子于此阶段已然洞见“天,命,仁”识见之三端。于夫子而言,天者,命之主也。命者,实惟尽其在我,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即是竭力于此。至于仁之存,则不曾绝于彼有涯之生,列举夫子济世反正、诲人不倦、取譬修身等诸般示现,其本皆源从于此。故而“三十而立”,实乃立于“时”,而非立于“势”。《论语·雍也篇》:
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知己匮乏叩问有时此其启也;多闻阙疑然后广博,行于中道无偏无颇此其行也。夫子一生依道而行因时制宜,其“立”之所由,实有赖对自我不曾间断的深遂与丰富之探究,“圣之时者任重道远”旨在斯言!
(三)不惑于天或是不惑于智
夫子曾言:“四十而不惑”。此阶段所阐明的即为对“世间智”的了然于心。
在四十岁左右的阶段,夫子致力于修身内圣之余,未曾或忘外王济世之道,《论语·八佾》载: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由此看来,其慨然承允的,即为对此乱世分崩离析之负任。“人心惟微,道心微危”,夫子深知若欲振衰起敝,则陈言疾效之标的,非掌实权之君王莫属。故夫子虽见弃于鲁,却坚守热衷适齐欲待其用。殊不知,值此末世板荡纷争,以此圣王之道欲兴仪礼周义,大方向虽中正无讹,“然中人以下,不可语上”,夫子虽欲让受教者取法于上,但“言者谆谆,听者藐藐”,世道乖张良可叹也!世人长迷。夫子之道又与俗智截然两异,其自齐返鲁后,仍不为有心者所识用。器用既阻,夫子转而课诗书礼乐,弟子弥众。然而,夫子之退实维有以待之,其曾言「吾待价而沽」,可以想见,夫子既温厚又惘然的心绪,是怎样一份莫可奈何的沉重!当时的夫子想必细察着每一个实践理想的可能性,因其待之久矣!然而,他却不知,他将再次去鲁奔齐,甚而十数载流离孤零……
三、归与之叹音
(一)知于天命抑是扞于天命
十四载披星戴月,可归纳出一句《论语·尧曰篇》: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后人会如何看待夫子这段艰辛备尝的岁月,是求仕碰壁累挫失意的政客?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把他视为一位寂寞的先知?夫子并无远虑去挂想千秋万世后的恣评,他不断的“寓意于行”,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善化今世的机缘。如此辗转于齐、卫、宋、陈,终止于楚之“负函”。终于,夫子在长久以来不断的受挫与蹇困中,慢慢的厘清何以天行无言化物有功,何以道行无方,莫非其过在己?《论语·述而篇》:
子曰:“甚矣吾衰矣。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如此思绪,再再出现于无力感之后的反躬自省。十数载的远游,被拓展的不只是眼界格局,更被清明沉淀的,该是他长久来所会心领受,却偏执一端的“天命”!夫子于瞬间着实明白,他之所为,何以与世扞格,夫子清楚,“余生”,所该为的该是长久来被略薄的根本。《论语·公冶长》篇: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错解天命之用,。命兮、命兮,岂有他哉!然而夫子终究为尽人世之功而一再与“天”力争。虽名为避陈乱却远赴楚国“负函”,奈何天命如斯,楚昭王猝逝。总是事与愿违,夫子至此才算偃念息心。“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想来,该是夫子解嘲又真实的体会。
(二)是老之将至抑或志之将滞
夫子自楚返卫,时年六十有三。夫子念兹在兹的,除却从己受教的青青子衿,想来,犹然未减的,仍然是那份未曾损冷的淑世之心。于彼时,虽有卫出公“公养之士”之器任,然前路之颠沛流离,加之不乏讥评讽鄙,让夫子此番已有不同昔时之深省。“必也正名乎”、“名实相符”、“名不正则言不顺”端正纲常无非名实。夫子之思想作为,从不漠视人伦世事;然而,过份躁急的“己身为用”,却往往欲速则不达。饱受其累,岂能再之!“耳顺”之谓!无非深情悯人心之微、深体“常”与“无常”,皆然物化也。
(三)成事是在己抑或在天
夫子自卫返鲁,时年六十有八。
子曰:“吾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夫子得返旧居,已近古稀之年矣!其作为亦有弦辙改易之举。非“本”之颓唐;系“为”之更张。夫子至此总算致力于天命所系。“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此二句所表彰的即是教育之道不亦乐乎。夫子重回当年初为人师,那种“有教无类”兼容并蓄的氛围。夫子知道,文化传承乃永续之事业,而人寿促限,岂能冀于人身之永生!是故夫子之所以删诗、序书、订礼、正乐、赞易。实是有以致之。夫子甚为明白,言语文字无法承载超越智能的部份,然而,若不透诸世间物,则义法又焉能继任而生?因此百般思量,夫子择善笃行“述而不作”之志,其微言大义漪盛欤哉!
观夫子终生行举,皆然躬身亲践。纵然危燹当前,亦履蹈之。如夫子六十岁过宋,桓魋欲害夫子,夫子慨然言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哲人之任事风范由此现晰。故而,“述而不作”亦可视为“身教”为夫子所首重,夫子早谙“学”、“习”并兼,其功也无言。且夫子于教育之道竭诚尽智广施博于。门下如颜回之好学、曾子之全归、闵子骞之廉洁……,无不尽得师教之端!因此,所谓“述而不作”,于此层面又何尝不是道之有承,焉需作哉之解!故尔,“述而不作”乃夫子生平所然也!非仅桑榆暮景之谓。
四、结语
从“知天命”、“行天命”再至“从心所欲不踰矩”,纵然是身处绝境,需历经否定再否定方能重生,然此穷途实为生命大破大立所必需。观夫子一生行谊,虽厄难不绝如缕,然其刚毅沉着却始终屹立鲜明,否则“陈蔡之厄”焉能安生!而“知天命”前后,若简言夫子前后作为之差异,则吾人以为,一言以蔽之:“生也有涯,器用凭时”。何以吾为此言?盖有致之也!若非夫子涉世太深,则迷途知返致力学承犹时未晚;然若作如是想,则彼时生命积泽未厚,施教传道不免心余力乏,亦未可知。是故,所谓“从心所欲不踰矩”细察之下,与佛家之“观自在”、道家之“鱼与江湖两相忘”相较,可明显缕陈出截然不同之生命情调。儒者始终涉世,故“欲”策其心昭然揭也;而佛、道两家,前者如如不动慈悯在焉;后者超越世情圆融无波,均可为儒者借鉴。历史人物之多面多变亦如你我。因此,解析历史无非是归纳还原其本,进而引归身受,据此而行推陈演绎之功。若问其本何在,则吾人必应之曰:“惟人性而已矣!”是理在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