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史记》中的《五帝本纪》和《夏本纪》中记载了五帝的世系和禹的世系,司马迁的主要根据就是《五帝德》和《帝系姓》,这两篇今都保存在《大戴礼记》中。但是这两篇中关于五帝和禹的世系问题很大,漏洞很多。其中黄帝、帝喾、帝舜实际上是一人的分化,其所记五帝已经不可靠;另外的一些人名如蟜极、敬康、句芒、穷蝉等,多是从古籍中截取的古人(或神)名加以改变编入的,它不是真正的古史传说,而是战国中后期的学者杂凑起来的虚假世系,是不可信的。
关键词:史记;五帝德;帝系;五帝;禹
《史记》中的《五帝本纪》和《夏本纪》记载了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和鲧、禹的世系,因为《史记》被列为群史之首,所以它里面记载的世系,从汉代以来就被认为是正统,直到今天还有不少学者笃信它,在研究先秦典籍的时候,涉及到五帝和夏代历史的,常常拿《五帝本纪》和《夏本纪》中所载的古史系统来当作衡量标准器,与之相合的就认为是“可信”、“有据”,不合的就认为是“可疑”、“无据”,这实在是史学中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其实如果仔细地予以考察,《史记》的五帝世系和禹的世系也何尝是可信的呢?
根据司马迁自己在《五帝本纪》中的说法,他写《五帝本纪》的主要根据是《五帝德》和《帝系姓》,这两篇东西汉代都收在《大戴礼记》里并流传至今。实际上,《五帝德》是战国后期的作品,而《帝系姓》一篇就是《世本》中的《帝系篇》,其制作时代,据唐代刘知几《史通·古今正史篇》所云,是楚、汉之际的“好事者”所作,因为它里面说到燕王喜和汉高祖。所以,《五帝德》和《帝系》并非是很古老的史传,只是因为它们托为孔子所传,被当作了儒家经典,所以才会被司马迁重视起来;两篇里面的黄帝等人的世系也不是很古老的世系,只是因为他们被司马迁采入了《史记》,影响才大了,正如顾颉刚所言:“司马迁是儒家的信徒,他作《史记》是想继承孔子的《六经》的,到后世,他的书也确实成了史学界的权威,所以黄帝们闯进了《史记》之后,他们在历史上的地位就巩固了,好像尧、舜们因《论语》等书的记录而占得巩固的历史地位一样。”[1]P.(91).
但是,我们如果仔细考察《五帝本纪》的五帝世系和《夏本纪》中关于禹的世系,就会发现许多问题。
首先,《五帝本纪》中所说的五帝是: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这五帝的班子本身就有很大问题。殷墟卜辞出土以后,研究者很多,王国维首先发现里面的那个“高祖夒”实际上就是《山海经》中的帝俊,也就是传世典籍中的帝喾[2]P.(411-413).,而郭沫若更进一步认为高祖夒、帝俊、帝喾、帝舜是一人之分化,他说:
“夒,音与喾音同部,故音变而为帝喾若帝俈。夒之古文与夋字相近,故形误而为夋若逡,更演化而为帝俊若帝舜。由此等文字上及传说上之演变,帝俊与帝喾固是一人,即帝舜与帝喾亦同是一人也。《鲁语》云‘禘舜',《祭法》云‘禘喾',正舜、喾为一之证。韦昭云字误者,非也。《楚辞·天问篇》叙舜、象事于夏后,于殷先公先王之前,亦表明帝舜之即帝喾。篇中舜、喾同出者,盖传闻异辞,不则后人所改易也。王云‘《大荒经》自有帝舜,不应前后互异',实则《大荒经》中亦有帝喾,《大荒南经》云‘帝尧、帝喾、帝舜葬于岳山',与帝俊亦正前后互异。盖《山海经》之辑录者本诸异辞之传闻,误以帝俊、帝喾、帝舜为三人也。”[3]P.(325-326).
他在《先秦天道观之进展》一文中又说:
“在我看来,帝俊、帝舜、帝喾、高祖夒,实是一人。《山海经》中帝俊传说与帝舜传说相似之处可无庸论,此外如《国语》和《礼记》便各有一条足以证明舜即是喾。‘商人禘舜而祖契'(《国语·鲁语》)‘殷人禘喾而郊冥,祖契而宗汤。'(《礼记·祭法》)舜与喾分明是一人。还有《楚辞》的《天问篇》也有一个绝好的证据。在那儿舜的传说是序在夏桀之后、殷的先公先王之前的。从前的人不明这个真相总以为是文字上的错误,或简编的错乱,其实断没有错得这样凑巧得。总之根据这些资料我们可以知道卜辞中的‘帝'便是‘高祖夒',夒因音变而为喾为俈,又因形误而为夋为俊,夋俊又由音变而为舜,后世儒者根据古代传说伪造古史,遂误帝俊、帝舜、帝喾为三人,这是明白地可以断言的。”[4]P.(326-327).
根据王国维、郭沫若的说法,那么《五帝本纪》中的五帝班子中竟然有二人是同一个人的分化。但是事情还没完,根据笔者的考证,黄帝也分明也是帝喾(帝舜、帝俊),因为“黄帝”本是作“皇帝”的,也就是“皇皇上帝”、“皇皇后帝”或“皇天上帝”的简称,它只是个神的尊号,而“喾(俊、舜)”是他的名字[5],也就是说这个五帝班子中就有三人是同一人(神)的分化,这个班子也就塌台了,那么关于他们的世系也随之崩塌。但是我们看看战国以来的古史传说,黄帝、帝喾、帝俊、帝舜都有不同的传说,那是因为他们由一个人分化成几个人之后,人们又分别给他们编造了一些新的传说:黄帝先由三代共同尊崇的皇天上帝和高祖成为中央之帝,又逐渐蜕变成人王(他被推尊为华夏祖的祖先则是有根据的),不过还保留了半人半神的性质;帝喾就完全变成了人王;帝俊还留在《山海经》里继续当他的全神的上帝;帝舜不仅成了人王,后来还成了一位大孝子。正如顾颉刚所说:“战国、秦、汉四百余年中,为了世官的破坏,种族的混合,地域的扩张,大一统制度的规划,阴阳五行原理的信仰,以及对于这大时代的扰乱的厌倦,立了许多应时的学说,就生出了许多为证实这些学说而杜造的史事。”[6]p.(169).有了为他们杜造的史事还不行,又为他们各自杜造了不同的世系,而且这些世系都源于黄帝,帝喾、帝舜都是黄帝的子孙——自己成为自己的子孙,世间实在没有比这个更奇怪更可笑的事情了。
其次,《五帝本纪》和《夏本纪》所载世系情况也很奇怪,不仅与更早的古籍记载不合,而且里面的人名也都古古怪怪,多不见其它典籍,难以考究其来源,这就使人更觉得它有很大问题。
那么,《五帝本纪》和《夏本纪》的世系是怎么来的呢?笔者认为还是有必要予以分析的。下面先把其有关世系之文引如下:
黄帝者,少典之子。
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
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高辛父曰蟜极,蟜极父曰玄嚣,玄嚣父曰黄帝。
帝喾娶陈锋氏女,生放勋。娶娵訾氏女,生挚。帝喾崩,而挚代立。帝挚立,不善,崩,而弟放勋立,是为帝尧。
虞舜者,名曰重华。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颛顼父曰昌意。(以上《五帝本纪》)
夏禹,名曰文命。禹之父曰鲧,鲧之父曰帝颛顼,颛顼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黄帝。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夏本纪》)
兹将其所记世系排列如下:
1、黄帝、颛顼的世系:少典-黄帝-昌意-颛顼-鲧-禹
2、帝喾、帝尧的世系:黄帝-玄嚣(青阳)-蟜极-帝喾(高辛)-帝尧
3、帝舜的世系:(黄帝)-昌意-颛顼-穷蝉-敬康-句望-桥牛-瞽叟-虞舜(重华)
看看这个谱系,帝尧和虞舜之间隔了三代人,说舜接尧的班已经很危险,可是战国时代说尧把女儿嫁给舜,这个问题怎么解释?再看看禹和舜之间也隔了三代人,也就是说禹和尧是同辈同时的人,而比舜要早许多,但是典籍中说禹是接了舜的班——从这一点上已经看出这个谱系的滑稽来了。
下面我们把其中的一些人物来作一下分析。
1、少典:《五帝本纪》说黄帝是少典之子,司马贞《索隐》对“少典”的解释云:“少典者,诸侯国号,非人名也。又案:国语云:‘少典娶有蟜氏女,生黄帝、炎帝',然则炎帝亦少典之子。炎黄二帝虽则相承,如帝王代纪中间凡隔八帝,五百馀年。若以少典是其父名,岂黄帝经五百馀年而始代炎帝後为天子乎?何其年之长也!又案:《秦本纪》云‘颛顼氏之裔孙曰女脩,吞鸟之卵而生大业,大业娶少典氏而生柏翳'。明少典是国号,非人名也。黄帝即少典氏後代之子孙,贾逵亦谓然,故《左传》‘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亦谓其後代子孙而称为子是也。”司马贞的意思是“少典”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个国号,他最早见于《国语·晋语》,它书再不见提及。其实笔者认为这个“少典”其实是来源于《书·大诰》:“殷小腆,诞敢纪其叙”,孔颖达《疏》:“殷本天子之国,武庚比之为小,故言小腆。腆是小貌也。郑玄云:‘腆谓小国也。'”《方言》十三、《小尔雅·广言》等都训“腆”为“厚”,所以宋代蔡沈《书集传》解释“小腆”是“小厚之国”。而据《仪礼·燕礼》注:“古文腆皆作殄”,是在古文中“腆”是写作“殄”的,而古书中“典”字正可读为“殄”,如《考工记·辀人》司农注:“典读为殄”,所以“小腆”可读为“小典”或“少典”(古文中少、小同字,《路史》中即作“小典”),“少典”不过是个“小厚之国”的意思,用在人上也就是个小国国君的意思,本来不是什么人名,故《国语》说少典娶于有蟜氏,是说有个小国国君娶妻于有蟜氏;《五帝本纪》说黄帝是少典之子也应当理解为黄帝本是一个小国国君的儿子;在《秦本纪》里说大业娶少典氏,是说大业娶了一个小国国君的女儿,仅此而已。所以“少典”根本不是一个人名。
2、昌意、颛顼:昌意、颛顼都见于《山海经·海内经》:“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颛顼。”郭璞注:“《竹书》云:‘昌意降居若水,产帝乾荒',乾荒即韩流也,生帝颛顼。”《海内经》的产生要远远早于《世本》,它里面记载的都是很古老的史传,由此可以知道,昌意和颛顼之间还有一代是韩流,《竹书》里也有这一代,称“帝乾荒”,郭璞认为就是韩流,这是没错的,而且“乾荒”还是做了“帝”的,颛顼的帝位就是从父亲韩流(乾荒)那里继承来的,故韩流(乾荒)应该是这个世系中重要的一位人物,但是到了《帝系》中就没了,颛顼直接成了昌意的儿子。为什么要删除这一世不能知道,大概是因为后来颛顼成了五帝之一,而他的父亲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怪模怪样的有点象怪物,不能做圣哲明王的父亲,所以就删掉了——可见当时的人对古人传下来的世系本来是不大在乎的,想删便删,想增便增,想改就改,完全可以凭自己的意愿行事。
3、玄嚣(青阳):这一代是比较古怪的。《五帝本纪》说玄嚣(青阳)是黄帝之子,《史记索隐》曰:“皇甫谧及宋衷皆云玄嚣青阳,即少昊也。”《太平御览》卷七十九引《帝王世纪》曰:“少昊帝,名挚,字青阳,姬姓也。母曰女节,黄帝时,有大星如虹,下流华渚,女节梦接意感,生少昊,是为玄嚣。降居江水,有圣德,邑于穷桑以登帝位,都曲阜,故或谓之穷桑帝。”皇甫谧是认为少昊、挚、青阳、玄嚣是一个人,但是《五帝本纪》里又明确地记载着挚是帝喾之子,尧的哥哥。说少昊名挚是《左传》里就有的,应该不会错,所以这笔账看起来糊涂得很,而现在知道黄帝实际上就是帝喾,那么这个问题就明白了。
仔细推求,“玄”在金文中作“幺”,高明说:“幺与玄古同字”[7]P.(250).,《说文》:“幺,小也。”而“嚣”、“昊(皞)”为晓匣旁纽双声、宵幽旁转叠韵,读音十分接近。故玄嚣实即“小昊”,古少、小同字,也就是少昊(《路史》即把“少昊”写作“小昊”)。
4、蟜极:“蟜极”这个人名在司马迁以前的典籍里,除了《五帝德》和《帝系》里有之外,别的书里就见不到。《五帝德》和《帝系》都说他是帝喾的父亲,这个人名是那里来的呢?上面我们说过,黄帝也就是帝喾,那么就可以知道,“蟜极”不过是“有蟜氏”的变异,它的根据就是《晋语》里那句“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的话。有蟜氏本来是个古老的国族名,《山海经·海内北经》里就有记载:“蟜,其为人虎文”。《晋语》说少典娶于有蟜氏也就是娶于蟜国,而“蟜极”正是“蟜国”的音变,极、国二字古音见群旁纽双声、同职部叠韵,读音是非常相似的。所以说,蟜极不过是从蟜国(有蟜氏)那里改造来的一个人名而已,并不是古代史传中真有这么个帝喾的父亲。
5、穷蝉:《史记·三代世表》“颛顼生穷蝉”,《索隐》:“《系本》作穷系。宋衷云:‘一云穷系,谥也。'”也就是说穷蝉也作穷系,这个人名分明是“穷奇”的音变,奇、蝉哥元对转,奇、系群匣旁纽,都是一声之传。穷奇本来是一种吃人的恶兽名,《山海经·西山经》:“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蝟毛,名曰穷奇,音如獋狗,是食人”。《海内北经》:“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左传·文公十八年》曰:“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谓之穷奇。”《史记·五帝本纪》也全文采用了这个说法,《集解》:“服虔曰:‘谓共工氏也。其行穷而好奇。'”《正义》:“谓共工。言毁败信行,恶其忠直,有恶言语,高粉饰之,故谓之穷奇。案常行终必穷极,好谄谀奇异于人也。《神异经》云:‘西北有兽,其状似虎,有翼能飞,便剿食人,知人言语,闻人斗辄食直者,闻人忠信辄食其鼻,闻人恶逆不善辄杀兽往馈之,名曰穷奇。'”穷奇先由一种恶兽过渡到少皞氏的“不才子”,到了《帝系》就被“拉郎配”式地拉来,稍微改变了一下就变成了颛顼的儿子了。
6、敬康:这个人物就有意思了。在金文中“敬”字是写作“苟”的,“苟”是狗的初文,狗和姤通假,比如《周易》中的“姤”,帛书本里写作“狗”,《后汉书·鲁恭传》:“案《易》五月姤用事”,李注:“姤本多作后,古字通”。故在这里“敬”当作“苟”,读为“后”,“敬康”就是“后康”,而古代可以称“后康”的有夏代的三位君王:太康、中康、少康,夏人称君王为“后”,比如称启为夏后启,称相为夏后相等,也简称为后某,如后杼、后芬、后荒、后泄等,这个“后康”一定是夏代三康中的一位,但是我们现在不能确切知道是谁了。从事迹上来说,太康是失国之君,中康的事迹也不显著,只有少康把夏的天下从寒浞、过浇手里夺回来,《左传·哀公元年》说他“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是夏代的中兴之主,所以这个“敬康”应该就是指夏后少康。《帝系》把“后康”变动了一下写法就写进舜的谱系中了。更让人别扭的是,《帝系》、《五帝本纪》都说敬康是穷蝉的儿子、颛顼的孙子,而《汉书·古今人表》中又说是颛顼产敬康,可见其歧异。
7、句望:这个人名更有意思了。句望在《大戴礼记·帝系》作句芒,句芒在古籍被说成是东方的木官之神,《山海经·海外东经》:“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吕氏春秋·孟春》:“其帝太皞,其神句芒”,高诱注:“句芒,少皞氏之裔子曰重,佐木德之帝,死为木官之神。”据《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记载蔡墨说:“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句芒”,高诱的说法就是从这里来的。蔡墨的说法就是句芒是个木正之官,他的名字是重,为少皞氏的四叔之一。但是看看《帝系》中的记载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句芒(句望)的世系和少皞无关,如果《帝系》的作者看过《左传》里的这段记载,大概也不会把世系排成这样。也说明《帝系》里的句芒(句望)不是蔡墨说的那个句芒,他是谁呢?上面我们说了,那个敬康就是后康,是夏代的王三康之一,可能是夏后少康,句芒排在他后面,沿着《古本竹书纪年》里的夏人世系往下找,少康的儿子是后杼,后杼的儿子是后芬(《史记·夏本纪》里作帝槐),后芬的儿子就是后荒,《太平御览》卷八十二引作后芒,《夏本纪》里作帝芒。这个句芒显然就是后芒,在古音中句、后是见匣旁纽、同侯部叠韵,读音是最相近的。这是《帝系》的作者为了给帝舜排世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了,就从夏人的世系里截取了两位夏王,把写法略作变动就写进去了。
8、桥牛:这个桥牛显然就是帝喾的父亲蟜极的音变,桥、蟜音同,牛、极古音疑群旁纽、之职对转,读音相近。这是在编排帝舜的世系时实在找不到人了,又把蟜极变化了一下写上了。
9、瞽叟:《汉书·古今人表》作鼓叟,鼓、瞽古字通用。也有写作“瞽瞍”的。《说文》:“瞽,目但有朕也;瞍,无目也。”总之都是瞎子的意思,瞽叟就是瞎眼的老头子,难说是个人名,倒象是一个人的绰号。而且在民间“瞎”有坏的意思,比如说这个人脾气太瞎,就是脾气太坏。《书·尧典》里说舜是“父顽”,顽是愚鲁痴顿的意思,比较符合“瞎”的意思。大约当时民间有说法说舜的父亲很瞎(为人不大好),所以文人们才创作了“瞽叟”这个名目,也被写进了舜的世系里。本来舜的世系应该就是有虞氏的世系,但是古籍中的舜以前的虞氏名人有的并没有在这里面出现,比如《左传》、《国语》里“能听协风”的虞幕,比如上博简《容成氏》里“匡天下之政十有九年而王天下”的有虞迵(原写作“又吴迵”),里面都不见踪影。
10、鲧、禹:《山海经·海内经》说:“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又说“鲧复生禹”,它记载的禹的世系是黄帝-骆明-鲧(白马)-禹,这个谱系是直接从黄帝开始的单独的一支,和其他五帝不搭界,应该是一个比较古老的史传。在《墨子·尚贤中》里说“若昔者伯鲧,帝之元子”,这个“帝”没说是谁,在先秦典籍中凡是单独说“帝”的大部分都是指上帝,可以感觉到墨子说的鲧的世系有点变了,因为鲧本来是骆明的儿子,而骆明似乎没有被称为“帝”的说法;到了《竹书纪年》里就变成了“颛顼产伯鲧”,那么墨子说的“帝”就成了帝颛顼,这实在是一个重大的变化,说明战国时代已经把鲧划归到五帝之一的颛顼家族之中,鲧的父亲骆明除了还保留在《山海经》中之外,别的地方就看不到了。个中原因是鲧、禹在春秋战国时代已经是名人,禹是三王之一,他们的先人不能是象骆明那样的无名之辈,必须也是出自名门,所以就给改在了颛顼的名下去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来,《五帝本纪》中的五帝世系和《夏本纪》中禹的世系,除了黄帝到颛顼那一个世系还有点古传的依据之外,其他的世系都有很大的问题,特别是帝喾和帝舜的世系,简直就是七拼八凑胡乱编造出来的。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帝喾、帝舜本来就是从黄帝那里分化出来的人物,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世系可言;更为难的是黄帝本来是上帝,殷人也称之为高祖,即是上帝又是高祖,说明他是三代时人们能追溯到的最远最古的一位祖先,根本不会有生他的世系,所以《山海经》中记录了黄帝、帝俊、帝舜、帝喾的名字,也记录了许多黄帝、帝俊、帝舜所生的子孙后裔,但是绝对没有关于谁生黄帝、生帝俊、生帝舜这样的说法。到了战国时代黄帝、帝喾、帝舜成了三人,不仅各自给他们编造了故事,还要给他们每人弄个出身世系出来,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想办法拼凑编造,《晋语》里先说黄帝是少典之子,到了《帝系》就把帝喾、帝舜的世系也编造出来,把颛顼、鲧、禹的世系也根据自己的意愿作了改造,司马迁把它们采用进了《五帝本纪》和《夏本纪》,于是事情就这么确定下来了。
总之,《五帝本纪》和《夏本纪》中关于五帝和鲧、禹的世系是战国到秦汉间人的改篡和编造出来的,它既不是古记也不是古传,是不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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