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渊明政治品节的见证

——顏延之《陶诔并序》笺证

 

  

提要

顏延之《陶徵士誄並序》,是認識陶淵明的人描寫陶淵明的唯一今存文獻,具有珍貴的歷史、思想和文學價值。顏延之是陶淵明的摯友,延之內心同情東晉、痛憤劉裕篡弑,因此能同情地瞭解陶淵明在晉宋之際的政治品節。顏延之《陶徵士誄並序》“有晉士陶淵明”的稱謂,表達了陶淵眀認同晉朝、是晉遺民,不認可劉宋、拒絕與劉宋合作的事實,顏延之及陶淵明生前友好給予陶淵明“靖節士”的諡號,表達了陶淵明堅守晉遺民的政治節操。《陶徵士誄並序》記述了陶淵明對劉宋政權政治無道的判斷,描寫出了陶淵明澹泊心、自由心徹底覺悟的形象,艱苦地從事躬耕和編織以維持生活的形象,以及密切關注現實政治,告誡朋友直言不諱的形象。

關鍵字:顏延之 《陶徵士誄並序》 陶淵明 政治品節

 

  目錄

一、陶顏之交誼

二、顏延之在晉宋之際的真實態度

三、《陶士誄並序》“有晉士陶淵明”之稱謂與

“靖節士”之諡號

四、《陶士誄並序》之微言

五、《陶士誄並序》所描述的陶淵明形象

               

宋顏延之《陶士誄並序》:

 

夫璿玉致美,不為池隍之寶;桂椒信芳,而非園林之實。豈其樂深而好遠哉?蓋云殊性而已。故無足而至者,物之藉也;隨踵而立者,人之薄也。若乃巢、由之抗行,夷、皓之峻節,故已父老堯、禹,錙銖周、漢。而綿世浸遠,光靈不屬,至使菁華隱沒,芳流歇絕,不其惜乎!雖今之作者,人自為量,而首路同塵,輟途殊軌者多矣,豈所以昭末景、餘波乎?

有晉士尋陽陶淵明,南嶽之幽居者也。弱不好弄,長實素心。學非稱師,文取指達。在眾不失其寡,處言愈見其默。少而貧苦,居無僕妾,井臼弗任,藜菽不給,母老子幼,就養勤匱。遠惟田生致親之議,追悟毛子捧檄之懷。初辭州府三命,後為彭澤令,道不偶物,棄官從好。遂乃解體世紛,結志區外,定跡深棲,於是乎遠。灌畦鬻蔬,為供魚菽之祭;織絇緯蕭,以充糧粒之費。心好異書,性樂酒德。簡棄煩促,就成省曠。殆所謂國爵屏貴,家人忘貧者歟?有詔著作郎,稱疾不赴。春秋六十有三,元嘉四年某月日,卒於尋陽縣柴桑里。

近識悲悼,遠士傷情,冥默福應,嗚呼淑貞!夫實以誄華,名由諡高,苟允德義,貴賤何算焉?若其寬樂令終之美,好廉克己之操,有合《諡典》,無愆前志,故詢諸友好,宜諡曰靖節士。

其詞曰:

物尚孤生,人固介立。豈伊時遘,曷云世及?嗟乎若士,望古遙集。韜此洪族,蔑彼名級。睦親之行,至自非敦。然諾之信,重於布言。廉深簡潔,貞夷粹溫。和而能峻,博而不繁。依世尚同,詭時則異,有一於此,兩非默置。豈若夫子,因心達理。畏榮好古,薄身厚志。世霸虛禮,州壤推風。孝惟義養,道必懷邦。人之秉彝,不隘不恭。爵同下士,祿等上農。度量難鈞,進退可限。長卿棄官,稚賓自免,子之悟之,何之辨。賦辭《歸來》,高蹈獨善。亦既超曠,無適非心。汲流舊巘,葺宇家林。晨煙暮靄,春煦秋陰。陳書綴卷,置酒弦琴。居備勤儉,躬兼貧病。人否其憂,子然其命。隱約就閑,遷延辭聘。非直明也,是惟道性。糾斡流,冥漠報施。孰云與仁,實疑明智。謂天蓋高,胡愆斯義?履信曷憑,思順何置?年在中身,疢惟疾。視化如歸,臨凶若吉。藥劑弗嘗,禱祠非恤。幽告終,懷和長畢。嗚呼哀哉!敬述靖節,式尊遺占:“存不願豐,沒無求贍。省訃卻賻,輕哀薄斂。遭壤以穿,旋葬而窆。”嗚呼哀哉!

深心追往,遠情逐化。自爾介居,及我多暇。伊好之洽,接鄰舍。宵盤晝憩,非舟非駕。念昔宴私,舉觴相誨:“獨正者危,至方則礙。哲人卷舒,布在前載。取鑒不遠,吾規子佩。”爾實愀然,中言而發:“違眾速尤,迕風先蹶。身才非實,榮聲有歇。”徽音永矣,誰箴余闕?嗚呼哀哉!仁焉而終,智焉而斃。黔婁既沒,展禽亦逝。其在先生,同塵往世。旌此靖節,加彼康惠。嗚呼哀哉![1]

 

顏延之是陶淵明的摯友。顏延之《陶士誄並序》,是認識陶淵明的人描寫陶淵明的唯一今存文獻,具有珍貴的歷史、思想和文學價值。除唐六臣《文選》註以外,歷來對顏《誄》的研究甚少,其價值猶有待進一步認識。

關於陶淵明在晉宋之際的政治品節,自齊沈約《宋書·陶潛傳》記述陶淵明為晉遺民以後,歷代學者多表示認同。現代以來,則認識分歧,認為陶淵明品格超然,不在乎晉宋之際的政治現實,無所謂是非的看法,似已成為主流。但是,瞭解陶淵明在晉宋之際的政治態度,才能瞭解此一段文學史的真實。

根據《述酒》、《讀史述》等陶詩及《世說新語》等史料可知,陶淵明及當時人心目中,東晉再造,君臣齊心合力,抗禦外侮,使南中國不亡五胡;東晉明帝與王導君臣能夠正面反省西晉早期的陰暗歷史,表示慚愧,體現出一種政治自新的態度;在中國傳統價值尺度衡量下,東晉再造時期的這些政治行為,皆是政治道德之體現(用今語表之,即政治合法性的取得)。而劉裕篡晉之無道,則不僅在於沿襲魏晉以來篡奪之故事,尤在於首先開篡弑之惡例。故陶淵明及當時人,往往懷抱同情東晉滅亡、痛憤劉裕篡弑的心情[2]

本文擬考察顏延之與陶淵明之交誼,顏延之在晉宋之際的真實政治態度,顏《誄》所書“有晉士陶淵明”之稱謂、“靖節士”諡號,顏《誄》所含藏的一系列政治微言,及其所描述的陶淵明形象,旨在通過這份見證人的實錄,進一步瞭解陶淵明在晉宋之際的政治品節。不當之處,期待方家指正。

 

一、陶顏之交誼

陶淵明、顏延之交誼甚深。此是中國文學史上之一段佳話。

《宋書》卷九十三《陶潛傳》:

 

   先是,顏延之為劉柳後軍功曹,在尋陽,與潛情款。後為始安郡,經過,日日造潛,每往必酣飲致醉。臨去,留二萬錢與潛,潛悉送酒家,稍就取酒。[3]

 

《文選》卷五十七顏延年《陶士誄並序》唐李善何法盛《晉中興書》:

 

延之為始安郡,道經尋陽,常飲淵明舍,自晨達昏。及淵明卒,延之為誄,極其思致。[4]

 

案:根據以上史料記載,陶淵明、顏延之的交往,前後有兩度,皆是在晉安帝義熙元年(405)淵明棄官歸隱尋陽(今江西九江)之後。顏《誄》最後一段文字,回憶二人之交往,其中兩節文字,當分別是此兩度交往之記述。

陶顏第一度交往,是在義熙十一年(415)至十二年,如《宋書·陶潛傳》所述“

延之為劉柳後軍功曹,在尋陽,與潛情款”。此度交往時間較長,因為延之供職尋陽約一年左右[5],故可與淵明從容來往,甚至比鄰而居,聚談甚多。顏《誄》“自爾介居,及我多暇。伊好之洽,接鄰舍宵盤晝憩,非舟非駕”一節文字,即指此度交往。時猶在晉世,延之亦僅三十二、三歲,閱世尚未甚深。

第二度交往,是在宋武帝永初三年(422)延之被貶出為始安(今廣西桂林)太守道經尋陽時,與淵明延盤桓留連[6]。此度交往時間較短,因為延之是赴任路過尋陽,但也不至於太倉促,至少有幾天時間與淵明天天聚談,如《宋書·陶潛傳》所述延之“為始安郡,經過,日日造潛,毎往必酣飲致醉”,及宋何法盛《晉中興書》所述“延之為始安郡,道經尋陽,常飲淵明舍,自晨達昏”。時延之三十九歲,已經歷劉裕篡晉弑帝、延之與廬陵王義真及謝靈運遭權臣猜忌而被貶出等國家與個人命運之滄桑劇變。兩人交談內容,亦較過去深刻。顏《誄》“念昔宴私,舉觴相誨:‘獨正者危,至方則礙。哲人卷舒,布在前載。取鑒不遠,吾規子佩。’爾實愀然,中言而發:‘違眾速尤,迕風先蹶。身才非實,榮聲有歇’”一節文字,當指此度晤談。

繆鉞先生《顏延之年譜》以自爾介居”至“榮聲有歇”連讀,認為“所言當指此兩年(義熙十一至十二年)中情事” [7],似未注意到其中“念昔宴私”以下應為另起一節。此節所記淵明哲人卷舒,布在前載”之語,是用《論語》“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之典,表示現實政治“邦無道”;淵明獨正者危”,“迕風先蹶,身才非實,榮聲有歇”之語,是指延之政治處境險惡而有性命危險。據《宋書》卷七十三《顏延之傳》及相關文獻,延之在晉時一路順風並無性命之虞,入宋後得罪權要始有性命之虞(廬陵王義真聰明愛文義,與謝靈運、顏延之交好異常,及永初元年劉裕篡晉時義真意色不悅,引起權臣徐羨之等猜忌,永初三年將義真、靈運、延之貶出,即是有性命之虞。義真、靈運後來先後俱被劉宋殺害);顯然,淵明這些話語所指情事皆當是在宋時而非晉時。由此可知,顏《誄》自“念昔宴私”至“榮聲有歇”一節文字,當是指宋永初三年之晤談而非晉時之晤談。

淵明於延之,誼屬師友之間。顏《誄》述淵明告延之吾規子佩”,即可表明此點。延之佩服淵明,是由於淵明的第一等人品和第一等文學成就。淵明賞識延之,當是由於延之正直真誠的人品,和傑出的文學才華。

顏《誄》評價淵明人品,“若乃巢、由之抗行,夷、皓之峻節,故已父老堯、禹,錙銖周、漢”,又道必懷邦”,又云“非直明也,是惟道性”,又云“仁焉而終,智焉而斃。黔婁既沒,展禽亦逝。其在先生,同塵往世”,可見顏《誄》是用道和歷史的極高標準來評價淵明,認為淵明是第一等人品。

顏《誄》雖然未對淵明的文學成就作出直接評價,實際則是以妙用淵明詩文大量今典的特殊方式,對淵明的文學成就作出了評價。顏《誄》“夷、皓之峻節”,“夷、皓”用淵明《感士不遇賦並序》“故夷、皓有安歸之歎”[8],“峻節”用淵明《飲酒》第二首“不賴固窮節,百世當誰傳”[9],及《詠貧士》第五首“至德冠邦閭,清節映西關”[10];顏《誄》“南嶽之幽居者”,“南嶽”用淵明《述酒》“素礫皛修渚,南嶽無餘雲”[11],及飲酒》第五首“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12],“幽居”用淵明《答龐參軍》“我實幽居士,無復東西緣”[13],及《答龐參軍並序》“豈無他好,樂是幽居”[14];顏《誄》“弱不好算,長實素心”,用淵明《歸園田居》“少無適俗韻”[15],及《移居二首》“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16];顏《誄》“後為彭澤令,棄官從好”,用淵明《歸去來辭》“彭澤去家百里”,“眷然有歸歟之情,何則?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於是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自免去職”[17],及《詠貧士》第五首“即日棄其官”[18];顏《誄》“心好異書,性樂酒德”,“心好異書”,用淵明《移居二首》“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19],及《五先生傳》“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20],“性樂酒德”,可謂用淵明詩文之典甚多,如《止酒》“平生不止酒,止酒情無喜”[21],《九日閒居》“酒能袪百慮”[22],《飲酒》第十四首“酒中有深味”[23],及《五先生傳》“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24];顏《誄》“物尚孤生,人固介立”,“孤生”用淵明《飲酒》第四首“因值孤生松,斂翮遙來歸”[25],“人固介立”,用淵明《戊申歲六月中遇火》“總髮抱孤介,奄出四十年”[26],《詠貧士》第六首“介然安其業,所樂非窮通”[27],及《飲酒》第十九首“遂盡介然分,終死歸田里”[28];顏《誄》“望古遙集”,用淵明《和郭主簿二首》“遙遙望白雲,懷古一何深”[29];顏《誄》“畏榮好古”,用淵明《感士不遇賦》“望軒唐而永歎,甘貧賤以辭榮[30],及《五先生傳》“不慕榮利”[31];顏《誄》“子之悟之,何早之辨”,用淵明《歸去來辭》“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32],及《感士不遇賦》“彼達人之善覺,乃逃祿而歸耕”(悟者,覺也)[33];顏《誄》“賦辭《歸來》,高蹈獨善”,用淵明《歸去來辭》“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34];顏《誄》“汲流舊巘,葺宇家林,晨煙暮靄,春煦秋陰”,用淵明《自祭文》“含歡谷汲,行歌負薪,翳柴門,事我宵晨”[35],及《歸園田居》“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36];顏《誄》“陳書輟卷,置酒弦琴”,用淵明《和郭主簿二首》“息交遊閑業,臥起弄書琴”[37],《答龐參軍並序》“衡門之下,有琴有書,載彈載詠,爰得我娛”[38],《始作鎮軍參軍經曲阿作》“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39],及《歸去來辭》“樂琴書以消憂”[40];顏《誄》“非直明也,是惟道性”,用淵明《感士不遇賦》“咨大塊之受氣,何斯人之獨靈?稟神智以藏照,秉三五而垂名”(受氣之靈,是謂道性)[41];顏《誄》“視如歸”,及“遠情逐化”,用淵明《形影神》詩“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獨多慮”[42],及《歸去來兮辭》“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奚疑”[43];顏《誄》“宵盤晝憩,非舟非駕”,用淵明《停雲》“願言懷人,舟車靡從”[44];顏《誄》“仁焉而終”,用淵明《詠貧士》第四首“朝與仁義生,夕死何求”[45]有對淵明詩文愛之至深,寢饋至深,才能妙用淵明詩文大量今典如此嫺熟、貼切,如數家珍此實際是延之對淵明文學成就之極高評價[46]

何法盛《晉中興書》言:“及淵明卒,延之為誄,極其思致。”延之如果不是對淵明詩文愛之至深、寢饋至深,何能如此“極其思致”。

顏延之是陶淵明的見證人。顏《誄》所描述的陶淵明品格,來自親眼見證淵明其人,和熟習淵明詩文作品。

 

二、顏延之在晉宋之際的真實態度

瞭解顏延之在晉宋之際的真實態度,須注意三件事實。第一,是自晉恭帝元熙元年(419)至宋武帝永初三年(422)間顏延之、謝靈運與廬陵王義真的交誼[47],及義真、靈運內心反對劉裕篡晉的態度。第二,宋文帝元嘉四年(427)顏延之所作《陶士誄並序》語及陶淵明在晉宋之際的政治品節的微言第三,元嘉十三年(436)顏延之拒絕參與劉宋虛偽地晉恭思皇后舉行的葬禮。

《宋書》卷七十三《顏延之傳》:  

 

顏延之字延年,琅邪臨沂人也。……後將軍、吳國內史劉柳以為行參軍,因轉主簿,豫章公世子中軍行參軍。……宋國建,奉常鄭鮮之舉為博士,仍遷世子舍人。高祖受命,補太子舍人。……徙尚書儀曹郎,太子中舍人。……

廬陵王義真頗好辭義,待接甚厚,徐羨之等疑延之為同異,意甚不悅。少帝即位,以為正員郎,兼中書,尋徙員外常侍,出為始安太守。……

元嘉三年,羨之等誅,徵為中書侍郎,尋轉太子中庶子。頃之,領步兵校尉,……見劉湛、殷景仁專當要任,意有不平,常云:“天下之務,當與天下共之,豈一人之智所能獨了!”辭甚激揚,每犯權要。謂湛曰:“吾名器不升,當由作卿家吏。”湛深恨焉,言於彭城王義康,出為永嘉太守。延之甚怨憤,乃作《五君詠》以述竹林七賢,……蓋自序也。湛及義康以其辭旨不遜,大怒,時延之已拜,欲黜為遠郡,太祖與義康詔曰:“降延之為小邦不政,有謂其在都邑,豈動物情,罪過彰著,亦士庶共悉,直欲選代,令思愆里閭。猶不悛,當驅往東土。乃志難恕,自可隨事錄治。殷、劉意咸無異也。”乃以光祿勳車仲遠代之。

延之與仲遠世素不協,屏居巷,不豫人間者七載。……晉恭思皇后葬,應須百官,湛之取義熙元年除身,以延之兼侍中。邑吏送劄,延之醉,投劄於地曰:“顏延之未能事生,焉能事死!”[48]

 

唐許嵩《建康實録》十二宋太祖文皇帝元嘉十三年:

 

秋七月己未,零陵王太妃禇氏殂,追崇為晉皇后。九月……辛未,附晉思恭皇后沖平陵,備物一如晉典。有司求晉除身以兼職,時前永嘉太守顏延之廢處於家,劄取延之兼侍中,延之投劄於地曰:“顏延之未能事生,焉能事鬼!”遂不行。[49]

 

《宋書》卷六十一《武三王·廬陵孝獻王義真傳》:

 

        年十二,從北征大軍進長安,……及關中平定,高祖議欲東還,而諸將行役既久,有歸願,止留偏將,不足鎮固人心,乃以義真行都督雍涼秦三州之河東平陽河北三郡諸軍事、安西將軍、領護西戎校尉、雍州刺史,太尉諮議參軍京兆王為長史,委以關中之任。高祖將還,三秦父老詣門流涕訴曰:“殘民不沾王化,於今百年矣,始睹衣冠,方仰聖澤。長安十陵,是公家墳墓,咸陽宮殿數千間,是公家屋宅,舍此欲何之?”高祖為之愍然,慰譬曰:“受命朝廷,不得擅留。感諸君戀本之意,今留第二兒,令文武賢才共鎮此境。”臨還,自執義真手以授王修,令修執其子孝孫手以授高祖。……及置東秦州,父老知無經略隴右、固關中之意,咸共歎息。而佛佛

虜寇逼交至。……高祖遣將軍朱齡石替義真鎮關中,使義真輕兵疾歸,……賊追兵果至,騎數萬匹,……至青泥,後軍大敗,……義真在前,故得與數百人奔散。日暮,虜不復窮追。義真與左右相失,獨逃草中。中兵參軍段宏單騎追尋,緣道叫喚,義真識其聲,出就之,曰:“君非段中兵邪?身在此。”宏大喜,負之而歸。義真謂宏曰:“今日之事,誠無算略。然丈夫不經此,何以知艱難。”……

永初元年,封廬陵王,食邑三千戶,移鎮東城。高祖始踐阼,義真意色不悅,侍讀博士蔡茂之問其故,義真曰:“安不忘危,休泰何可恃。”明年,遷司徒。高祖不豫,以為使持節、侍中、都督南豫豫雍司秦並六州諸軍事、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豫州刺史,出鎮歷陽,未之任而高祖崩。

義真聰明愛文義,而輕動無德業。與陳郡謝靈運、琅邪顏延之、慧琳道人並周旋異常,云得志之日,以靈運、延之為宰相,慧琳為西豫州都督。徐羨之等嫌義真與靈運、延之暱狎過甚,故使范晏從容戒之。義真曰:“靈運空疏,延之隘薄,魏文帝云鮮能以名節自立者。但性情所得,未能忘言於悟賞,故與之遊耳。”……而少帝失德,羨之等密謀廢立,則次第應在義真,以義真輕訬,不任主社稷,因其與少帝不協,乃奏廢之,……乃廢義真為庶人,徙新安郡。……景平二年六月癸未,羨之等遣使殺義真於徙所,時年十八。[50]

《宋書》卷六十七《謝靈運傳》:

 

謝靈運,陳郡陽夏人也。祖玄,晉車騎將軍。……襲封康樂公,食邑三千戶。……高祖受命,降公爵為侯,食邑五百戶。起為散騎常侍,轉太子左衛率。……廬陵王義真少好文籍,與靈運情款異常。少帝即位,權在大臣,靈運構扇異同,非毀執政,司徒徐羨之等患之,出為永嘉太守。……以為臨川內史,加秩中二千石。在郡遊放,不異永嘉,為有司所糾。司徒遣使隨州從事鄭望生收靈運,靈運執錄望生,興兵叛逸,遂有逆志。為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追討禽之,……太祖詔於廣州行棄市刑。臨死作詩曰:“龔勝無餘生,李業有終盡。嵇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殞。淒淒淩霜葉,網網沖風菌。邂逅竟幾何,修短非所愍。送心自覺前,斯痛久已忍。恨我君子志,不獲岩上泯。”詩所稱龔勝、李業,猶前詩子房、魯連之意也。時元嘉十年,年四十九。[51]

 

案:第一,由廬陵王義真少年時參與晉安帝義熙十三年(417)晉軍擊敗後秦收復長安的北伐,親眼看見三秦父老哭訴思念王化、盼望王師的情景,經歷義熙十四年被夏赫連勃勃擊敗,出生入死、草間免的艱難,及義真所說“今日之事,誠無算略,然丈夫不經此,何以知艱難”,可知義真是從這些撼動人心的親身經歷,深知時代之艱難,能反省自己之不是,其為人正直,有志氣、有器識。由“義真聰明愛文義”,“廬陵王義真頗好辭義,待接(顏延之)甚厚”,“廬陵王義真少好文籍,與靈運情款異常”,則可知義真少年時代那些撼動人心的親身經歷,與他後來異常熱愛中國傳統文化,有密切關係。義真是從異乎尋常的親身經歷來接受中國文化的,因此承受中國文化之教化甚深。

第二,義真承受中國文化教化甚深,與謝靈運、顏延之的影響幫助,有密切關係。故此三人之友誼,具有共同的文化教養和理想,非同尋常交好可比。

第三,由永初元年(420)劉裕篡晉時“義真意色不悅,侍讀博士蔡茂之問其故,義

真曰:‘安不忘危,休泰何可恃’”,可知義真內心反對其父篡晉。 

當義真意色不悅,茂之問其故,義真所說“安不忘危,休泰何可恃”,乃是義真引起警惕,掩飾真情之語。

義真內心反對其父篡晉,是由於傳統的是非立場,是由於為人正直,深受中國文化之教養。應該說到,魏晉南北朝時期,篡奪者之親屬後輩不滿前輩的行為,並非廬陵王義真。在義真之前,即有東晉明帝對司馬氏篡魏的陰暗歷史表示羞恥。

第四,由元嘉十年(433)謝靈運拒捕詩“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及《臨終詩》“龔勝無餘生,李業有終盡。嵇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殞”,可知靈運內心痛憤劉裕篡晉,其屈身仕宋實非心甘情願。

第五,永初元年劉裕篡晉,永初二年劉裕殺害恭帝,並製造了恭帝善終、自己為恭帝舉哀的雙重騙局[52]元嘉十三年(436)劉宋虛偽地以百官為晉恭思皇后舉行葬禮,命顏延之參加,延之乘醉投劄於地曰“顏延之未能事生,焉能事死”,可知晉亡十六、七年來,延之內心始終同情東晉、痛憤劉裕篡弑,並為自己背晉仕宋而深感慚愧,其屈身仕宋,實非心甘情願。

《詩》云:“維其有之,是以似之。”[53]可以接說,唯其有之,是以知之。雖然延之未能達到象陶淵明那樣不與劉宋政權合作的境界,但其內心亦懷有同情東晉、痛憤劉裕篡弑的心情,因此能同情地瞭解和記述陶淵明在晉宋之際的政治品節

魏晉南北朝時期篡奪頻仍,但這決不表示在當時篡奪就被人們看慣了。晉宋之際,淵明、義真、靈運、延之內心反對劉裕篡晉,即是突出例證。在此漫長的政治黑暗時期,人的是非之心、不甘屈服之心,仍不絕如線,有如長夜中的一線光明。

 

三、《陶士誄》“有晉士陶淵明”

之稱謂與 “靖節士”之諡號

    陶淵明以宋元嘉四年(427)十一月左右卒尋陽(見下文)。延之於元嘉三年自始安太守還京師(今南京)任中書侍郎,後為太子中庶子、步兵校尉,直至元嘉十一年免官屏居家中[54]延之《陶士誄並序》,當作於元嘉四年十一月以後不久在朝廷任職時。

劉宋政權以永初二年(421)殺晉恭帝於秣陵(今南京)[55]元嘉元年(424)殺害廬陵王義真於新安(今浙江淳安西),元嘉十年(433)殺害謝靈運於廣州(今廣州)在劉宋政權殘暴統治下,當時著述語及晉宋之際,勢不能不採用微言表達方式。陶詩顏《誄》中之所以多微言,原因在此。

  顏《誄》中的微言,包括比較明顯的稱謂、諡號,和比較隱晦的敍事。

1.“有晉士陶淵明”之稱謂:表達了淵明為晉遺民、不認可劉宋的事實

關於之稱謂

《六臣文選》卷六十齊任昉《齊竟陵文宣王行狀》“徵士劉虯獻書衡岳”句唐呂延濟

 

徵士,謂德高徵而不就,皆曰徵士也。[56]

 

宋郭知達《九家集註杜詩》二十九《寄常君》“君晚節旁風塵”句引宋王洙註實即鄧忠臣註[57]

 

君者,以其曾為朝廷禮聘而不起,故謂之君也。[58]

 

由是可知,至遲六朝以後,徵士、徵君,通常是指稱曽被朝廷聘為官而不就之隱士[59]

進一步說,傳統稱士為某朝士,取決於兩種情況:第一,士生存年代是在某一朝代之內,曾被朝廷辟,即徑稱為某朝士。第二,士生存年代跨舊新兩個朝代,在舊新兩個朝代皆曾被辟,則稱某朝士實際是取決於其對某朝之認可。如士對舊新兩個朝代皆表認可,則冠以新朝之名稱之。例如陶淵明、周續之皆經歷晉宋兩個朝代,皆在晉宋兩個朝代被辟,陶淵明認可晉,不認可宋,周續之則對晉宋兩個朝代皆認可之,故顏延之《陶士誄並序》稱陶淵明為“晉士”,唐陸德明《經典釋文》、成伯璵《毛詩指說》稱周續之為“宋士”。

關於“有晉士陶淵明”之稱謂。

顏延之《陶士誄並序》:

  

有晉士尋陽陶淵明。

 

又:

 

春秋六十有三,元嘉四年某月日,卒尋陽縣柴桑

 

《宋書》卷九十三《潛傳》:

 

為彭澤令,……解印綬去職,賦《歸去來》。……義熙末,著作佐郎,不就。[60]

 

梁蕭統《陶淵明傳》:

 

元嘉四年,將徵命,卒。[61]

 

唐許嵩《建康實錄》十二宋太祖文皇帝元嘉四年十一月辛未:

 

散騎常侍陸子真薦豫章雷次宗、尋陽陶潛、南郡劉凝之,並隱者也。[62]

 

唐白居易《訪陶公舊宅》詩:

  

垢塵不汙玉,靈鳳不啄膻。嗚呼陶靖節,生彼晉宋間。……竟不起,斯可謂真賢。[63]

 

宋朱熹《資治通鑒綱目》卷二十四宋文帝元嘉四年冬十一月:

 

士陶潛卒。[64]

 

朱熹《楚辭集·楚辭後語》卷四陶淵明《歸去來辭第二十二》:

 

後以劉將移晉祚,恥事二姓,遂不復仕,宋文帝時,特不至,卒諡靖節士。[65]

 

案:蕭統《陶淵明傳》載“元嘉四年,將徵命,卒”許嵩《建康實錄》載元嘉四年十一月散騎常侍陸子真薦隱者陶潛,時間、事實相合,當是指同一件事。朱熹《資治通鑒綱目》元嘉四年冬十一月“晉士陶潛卒”,當是參證《建康實錄》與蕭統《陶淵明傳》所作出的綜合判斷[66]

白居易《訪陶公舊宅》述淵明“竟不起”,淵明歸隱後正式被辟而不起,今見於早期文獻記載者,有晉義熙末著作佐郎而不就一事,故白居易所言“不起”當還另有所指朱熹《楚辭集》述淵明在“宋文帝時,特不至”,當是指宋文帝時、元嘉四年十一月陸子真薦舉淵明以前,先已有特淵明而不至一事。然則白居易述淵明“不起”,當是指此事而言。但今無早期文獻可資考,為謹慎起見,本文對此事姑且存疑,暫不以此事作為論述依據。

陶淵明在晉代曾被辟為著作佐郎而不就,在劉宋則將有徵命而卒,然則顏延之稱“有晉士尋陽陶淵明”,看似是自然的事,因為劉宋似乎尚未正式淵明。實際情況則並非如此簡單。

《宋書》卷九十三《潛傳》:

 

潛弱年薄宦,不潔去就之跡,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屈身後代,自高祖王業漸隆,不復肯仕。[67]

 

梁蕭統《陶淵明傳》:

 

江州刺史檀道濟往候之,偃臥瘠餒有日矣。道濟謂曰:“賢者處世,天下無道則隱,有道則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對曰:“潛也何敢望賢,志不及也。”道濟饋以粱肉,麾而去之。[68]

 

宋吳仁傑《陶靖節先生年譜》宋文帝元嘉三年:

 

是歲五月,檀道濟為江州刺史。本傳稱:“道濟往候,……饋以粱肉,麾而去之。” 然本傳載此在為鎮軍參軍之前,以《道濟傳》考其歲月,知史誤也。[69]

 

《宋書》卷五《文帝本紀》元嘉三年:

 

春正月丙寅,……遣中領軍到彥之、征北將軍檀道濟討荊州刺史謝晦。[70]

 

又:

 

二月戊辰,到彥之、檀道濟大破謝晦於隱磯。……己卯,擒晦於延頭,送京師伏誅。……夏五月乙未,以征北將軍、南兗州刺史檀道濟為征南大將軍、江州刺史。[71]

 

《宋書》卷四十三《檀道濟傳》:

 

出監南徐兗之江北淮南諸郡軍事、鎮北將軍、南兗州刺史,……還鎮廣陵。……上即位,進號征北將軍,加散騎常侍,……又增督青州、徐州之淮陽下邳琅邪東莞五郡諸軍事。及討謝晦,……事平,遷都督江州荊州之江夏、豫州之西陽新蔡晉熙四郡諸軍事、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刺史,持節、常侍如故。[72]

 

案:第一,據吳仁傑《陶靖節先生年譜》所考並覆按《宋書·文帝本紀》、《宋書·檀道濟傳》,可知宋文帝元嘉三年五月以前檀道濟任南兗州刺史、鎮廣陵(今江蘇揚州),以後因討謝晦立功遷都督江州之江夏等四郡諸軍事、征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江州(今江西九江)刺史。檀道濟為江州刺史僅此一次,在晉時未任過江州刺史。因此可以確知,蕭統《陶淵明傳》所檀道濟往候淵明勸其出仕,淵明拒絕檀道濟勸仕,及“道濟饋以粱肉,(淵明)麾而去之”一事,是發生在劉宋時,而非晉時。

第二,陶淵眀《述酒》、《讀史述》等詩,表達了同情東晉、痛憤劉裕篡弑的心情;劉宋大臣檀道濟往候淵明勸其出仕,實為劉宋陶淵明的試探,陶淵明拒絕劉宋大臣檀道濟勸仕,並將道濟所饋粱肉“麾而去之”,則是拒絕與劉宋合作的實際行動由是可見,陶淵眀確實認同晉朝、是晉遺民,不認可劉宋、拒絕與劉宋合作。

顏《誄》篇首用“峻節”二字總贊淵明,正是依據淵明峻拒劉宋大臣檀道濟勸仕的事實。

第三,因此,顏《誄》稱“有晉士尋陽陶淵明”,乃是表達了陶淵眀認同晉朝、是晉遺民,不認可劉宋、拒絕與劉宋合作的事實[73]

第四,《宋書·陶潛傳》載淵明“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屈身後代,自高祖王業漸隆,不復肯仕”,與淵眀《述酒》、《讀史述》等詩自述同情東晉、痛憤劉裕篡弑之態度,及蕭統《陶淵明傳》所載淵明峻拒仕宋之行為完全一致,由此可見,《宋傳》所載,乃是信史。

按宋朱熹《資治通鑒綱目》卷二十四宋文帝元嘉四年冬十一月:“晉士陶潛卒。”又劉友益《書法》:“潛卒於宋,書晉何?潛始終晉人也。……潛心乎晉,則卒書晉。”[74]鄭思肖《鄭所南先生文集·無弦處士說》:“始者顏延年誄淵明曰‘晉士’。又曰,宜諡曰‘靖節士’。《南史》則曰‘靖節先生’。晦翁獨取‘晉士’三字書於《通鑒綱目》。”[75]王應麟《困學紀聞》卷十三《考史》:“顏延年誄淵明曰‘有晉士’,與《通鑒綱目》所書同一意。”[76]元方回《文選顏鮑謝詩評》:“延之後作靖節士誄》,書曰‘有晉士’,雖出於眾志,而延之實秉易名之筆,其知淵明蓋深也。”[77]清徐枋居易堂集》卷十九《薑吏部如須哀辭》:“昔陶潛……歿宋文帝元嘉四年,距晉亡已九載。而良史特書為‘晉士’。”[78]張方藹等孝經衍義》卷九十二士之孝》亦:“顏延年誄序》稱曰‘有晉士陶淵明’,其不肯屈身後代之意,亦已微而顯矣。”[79]可見歷代論者多承認顏誄》稱“有晉士陶淵明”,是表達了淵明為晉遺民,不認可劉宋的事實唯未詳辨其所以然,故

本文述論如上。

關於周續之被稱為宋士。

《宋書》卷九十三《周續之傳》:

劉毅鎮姑孰,命為撫軍參軍,太學博士,並不就。江州刺史每相招請,續之不尚節峻,頗從之逰。……江州刺史劉柳薦之高祖……辟為太尉掾,不就。……高祖踐祚,召之,乃盡室俱下,上為開館東郭外,招集生徒,乘輿降幸,並見諸生。[80]

 

唐陸德明《經典釋文》卷一《註解傳述人·〈詩〉》:

 

士雁門周續之。[81]

 

唐成伯璵《毛詩指說·傳受第三》:

 

士周續之。[82]

 

案:第一,唐初陸德明《經典釋文》一書,乃漢魏六朝經學老莊之學之彙集,故陸德明及成伯璵稱“宋士周續之”,當是繼承南朝以來對周續之的稱謂。

第二,周續之在晉宋兩個朝代皆曾被辟而不就,但是,其在劉宋雖未正式就官,但已就武帝劉裕所開之學館並與之合作,可見周續之認同劉宋。南朝乃至唐人稱之為“宋士周續之”,正是根據周續之認同劉宋的事實。

2.“靖節士”之諡號:表達了淵明能堅守並能安晉遺民的政治節操

顏延之《陶士誄》:

 

若其寬樂令終之美,好廉克己之操,有合《諡典》,無愆前志。故詢諸友好,宜諡曰靖節士。

 

   《文選》李善註引《諡典》“寬樂令終曰靖,好廉克己曰節”[83],與顏《誄》相合,可以解釋“靖節士”諡號之字面意義。但是考察“靖節”二字尤其“節”字字義的傳統用法,則顏延之及友好諡陶淵明曰“靖節士”,當更具有深意。

關於“靖”字之意義。

三國魏張揖撰《廣雅》卷一上《釋詁》:

 

……靖、澹、隱、集、息,安也。[84]

 

宋陳彭年等《廣韻》卷三《四十靜》:

 

靖,立也。[85]

 

由《廣雅》、《廣韻》可知,“靖節士”之“靖”字,意為安也,立也。

  關於“節”字之意義。

漢許慎《說文解字》卷五上:

 

節,竹約也,從竹,即聲。[86]

 

《廣韻》卷五《十六屑》:

 

節,子結切,操也。[87]

 

《左傳》成公十五年:

 

子臧辭曰:前志有之曰:聖達節,次守節,下失節。(唐孔穎達《疏》:若自知己分不合高位,得而不取,與而不受,子臧、季劄、衛公子郢、楚公子閭,如此之類,皆守節者也。)[88]

 

《周禮·大宗伯》“士執雉”漢鄭玄《註》:

 

雉取其守介而死,不失其節。(唐賈公彥《疏》:雉性耿介,不可生服,其士執之,亦當如雉耿介,為君致死,不失節操也。)[89]

 

《後漢書》卷九十七《李膺傳》:

 

南陽樊陵求為門徒,膺謝不受。陵後以阿附宦官,致位太尉,為節志者所羞。[90]

 

又:

 

(劉)佑數臨督司,有不吐茹之節。(唐李賢註:“為司隸校尉,權豪畏之也。《詩》曰:唯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強禦。”)[91]

 

又:

 

及陳蕃免太尉,朝野屬意於膺,荀爽恐其名高致禍,欲令屈節以全亂世。[92]

 

案:《左傳》、《周禮註》、《後漢書》為先秦至劉宋之文獻;《廣韻》雖為北宋文獻,但實為隋陸法言《切韻》之增廣,其字義訓詁則來自先秦漢魏六朝資料;故上述文獻所載“節”字的傳統用法和字義訓詁,得為劉宋時顏延之所採用。

由《說文》、《廣韻》可知,“節”字本義為竹節,其引申義之一是泛指為人節操;《諡典》“好廉克己曰節”同之。由《左傳》、《周禮註》、《後漢書》則可知,“節”字的傳統用法,主要是專指人的政治節操。顏延之及友好諡陶淵明曰“靖節士”,當是字面取《諡典》為人節操之泛指,深意則取傳統用法的政治節操之專指。其內涵,當包括陶淵明能堅守並能安於為人之節操,在劉宋時能堅守並能安於晉遺民之政治節操。

陶淵明《癸卯歲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歷覽千載書,時時見遺烈。高操非所攀,謬得固窮節。”[93]《飲酒》第二首:“不賴固窮節,百世當誰傳。”[94]又第十六首:“竟抱固窮節,饑寒飽所更。”[95]《詠貧士》第五首“至德冠邦閭,清節映西關。”[96]可見淵明一生是如何珍惜和堅守自己的節操。延之及友好諡陶淵明“靖節士”,是非常貼切的事。

 

                      四、《陶士誄》之微言

1.“夷皓之峻節,錙銖周漢”:表示淵明體現遺民峻節,蔑視並不臣不仕劉宋新政權

顏延之《陶士誄並序》:

 

若乃巢、由之抗行,夷、皓之峻節,故已父老堯、禹,錙銖周、漢。

 

四句位於《誄序》篇首,是對陶淵明政治節操之總讚語。四句用錯綜句法,如果順其意脈,次序當為:若乃巢、由之抗行,故已父老堯、禹;夷、皓之峻節,(故已)錙銖周、漢。

“夷、皓之峻節”,“峻節”二字,是何等性質、何等力度?此二字,非表達政治節操不可能用,非表達壁立千仞之政治節操不可能用。用此二字,正是依據陶淵明拒與劉宋合作的行為。

“錙銖周、漢”,典出《禮記·儒行》篇記孔子曰: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雖分國如錙銖,不臣不仕。其規為,有如此者。漢鄭玄《註》:言君分國以祿之,視之輕如錙銖矣。[97]錙銖周、漢錙銖,是名詞作動詞用,用以表示蔑視;“周、漢”,是夷、皓所面對的新政權,借指陶淵明所面對的劉宋新政權。“錙銖周、漢”,乃是表示陶淵明蔑視劉宋新政權之態度。

“錙銖周、漢”用《禮記·儒行》“雖分國如錙銖”之古典的關鍵,猶在於暗用其下句“不臣不仕”,以揭示陶淵明不臣不仕於劉宋新政權之事實

四句之句法和完整意義,更需進一步說明。

晉皇甫謐《高士傳》卷上《巢父》:

 

巢父者,堯時隱人也,山居不營世利,年老,以樹為巢,而寢其上,故時人號曰巢

父。[98]

 

《高士傳》卷上《許由》:

 

由於是遁耕於中嶽潁水之陽,箕山之下,終身無輕天下色。堯又召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於潁水濱。[99]

 

《史記》卷六十一《伯夷列傳》:

 

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歸矣?於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首陽山。[100]

 

《漢書》卷七十二《王貢兩龔鮑傳》:

 

漢興,有園公、綺里季、夏黃公、甪里先生,此四人者,當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自高祖聞而召之,不至。[101]

 

唐顏師古註:

 

四皓稱號,本起於此。[102]

 

  案:巢、由、夷、皓的共同特點,是隱居不仕。其不同點為,巢、由之隱居不仕,祇是由於本性高潔、澹泊名利,並沒有易代的背景,也沒有遺民氣節、蔑視新政權的意義;夷、皓尤其伯夷、叔齊,則具有易代的背景,和遺民氣節、蔑視新政權的意義。顏《誄》此四句,是用淵明筆法,寫淵明志事。 

    何以見得顏《誄》此四句是用淵明筆法?請覆按陶詩。

陶淵明《述酒》:

 

朱公練九齒,閒居離世紛。峨峨西嶺內,偃息得所親。[103]

 

又《讀史述九章·夷齊》:

 

二子讓國,相將海隅。天人革命,絕景窮居。[104]

 

案:淵明《述酒》“朱公”二句言,我早已如陶朱公歸隱養生,遠離世間紛爭;後二句言,而今則得如所親之夷、齊,高隱西山而作遺民。

淵明《夷齊》“二子”二句言,夷、齊在殷周易代之前,隱居海隅,是為了“讓國”;下二句言,夷、齊在易代(“革命”)之後,隱居西山(“絕景窮居”),則是絕不奉新政權正朔,是作遺民。此正是藉以貼切地喻示,自己在晉宋易代之前的隱居,是不願意“心為形役”[105];在易代之後的隱居,則是絕不奉新政權正朔,是作遺民。

淵明《述酒》“朱公”四句、《夷齊》“二子”四句,皆是用前後對比句法,表示自己在晉在宋之隱居不仕,意義不同,在東晉之隱居不仕,祇是因為酷愛自由、澹泊名利;入劉宋後之隱居不仕,則如夷、齊在易代之後之隱居,是作晉遺民。

由上所述可見,顏《誄》“若乃巢、由之抗行,夷、皓之峻節,故已父老堯、禹,錙銖周漢”四句,是用淵明《述酒》、《夷齊》四句前後對比句法,表示淵明生平之隱居不仕,在東晉祇是因為酷愛自由、澹泊名利,好比巢、由;宋以後則是體現遺民“峻節”、蔑視並不臣不仕劉宋新政權(“錙銖周漢”),好比夷、皓,尤其夷、齊

顏《誄》此四句總贊,是寓意重大、層次綿密的微言。

無論論心、論文,延之不愧為淵明之知音。延之心細如髮,頗能傳寫淵明文心。

2.“道必懷邦”:表示淵明以道心關懷邦無道的現實

顏延之《陶士誄》:

 

道必懷邦。

 

《六臣文選》卷五十七唐劉良:“懷邦,不忘國也。”[106]解釋為是,但似有所不足。道必懷邦”,懷邦”的“道”,是指道心。此暗用《尚書·虞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107]本此道心,無論邦有道、邦無道,必關懷邦國現實。

《論語·憲問》:

 

子曰:士而懷居,不足以為士矣。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三國魏何晏《集解》:“士當志道,不求安,而懷其居,非士也。”又:“包曰:危,厲也。邦有道,可以厲言行也。”又:“遜,順也。厲行不隨俗,順言以遠害也。”)[108]

 

  案:依孔子,士不應該關懷自己生活,而應當關懷邦國現實;邦有道,直言不諱,邦無道,謹言避禍,但關懷邦國現實之心則不變。 

顏《誄》“道必懷邦”,用《尚書》、《論語》之典,是表示陶淵明以道心關懷邦無道的現實。其中自包括關懷晉末政治混亂尤其劉裕篡晉的無道現實。

陶淵明詩文多為關懷現實之作,顏《誄》“道必懷邦”,亦可說是對淵明詩文的評價。

3.“隱約就閑,遷延辭聘”:寫出了淵明拒絕劉宋勸仕

顏延之《陶士誄》:

 

賦辭《歸來》,高蹈獨善。亦既超曠,無適非心。汲流舊巘,葺宇家林。晨煙暮靄,春煦秋陰。陳書綴卷,置酒弦琴。居備勤儉,躬兼貧病。人否其憂,子然其命。隱約就閑,遷延辭聘[109]。非直明也,是惟道性。糾纏斡流,冥漠報施。孰云與仁,實疑明智,謂天蓋高,胡愆斯義?履信曷憑,思順何置?年在中身,疢維疾。視化如歸,臨凶若吉。

 

按“遷延”即徘徊不前,含有綿歷時間之意。陶淵明歸隱後在晉時辭聘祇有義熙末著作佐郎不就一事,則“遷延辭聘”之語,當並不僅指晉時辭聘一事而已。

顏《誄》上下文,“隱約就閑遷延辭聘”二句位於敍述陶淵明歸隱之後、病逝之前,可知“遷延辭聘”當包括了陶淵明晉義熙末著作佐郎不就,及宋元嘉三年拒絕劉宋大臣檀道濟勸仕顏《誄》不便直說淵明拒絕劉宋勸仕,用“遷延辭聘”這一委婉詞語,實際是寫出了淵明拒絕劉宋勸仕。

“遷延辭聘”,與上文“若乃巢、由之抗行,夷、皓之峻節,故已父老堯、禹,錙銖周、漢”,前後呼應,皆指淵明在晉在宋被而不就

唐白居易《訪陶公舊宅》詩:

  

垢塵不汙玉,靈鳳不啄膻。嗚呼陶靖節,生彼晉宋間。心實有所守,口終不能言。永惟孤竹子,拂衣首陽山。夷齊各一身,窮餓未為難。先生有五男,與之同饑寒。腸中食不充,身上衣不完。連竟不起,斯可謂真賢。[110]

 

白居易詩“嗚呼陶靖節”十二句,是指淵明在晉宋之際同情東晉、痛憤劉裕篡弑,實踐遺民品節。“竟不起,斯可謂真賢”二句,則是指淵明晉義熙末著作佐郎不就,宋元嘉三年拒絕劉宋大臣檀道濟勸仕

因為淵明歸隱後在晉時被有義熙末著作佐郎一次,因此顏《誄》“遷延辭聘”及竟不起”,能是兼指晉義熙末著作佐郎不就,宋元嘉三年拒絕劉宋大臣檀道濟勸仕顏《誄》、詩,此可謂異曲同工。

假如朱熹《楚辭集》所述“宋文帝時,特不至”信而有,則“遷延辭聘”更包括宋文帝時特淵明而不至一事。

4.“哲人卷舒”:陶淵明判斷劉宋現政權“邦無道

顏延之《陶士誄》:

 

念昔宴私,舉觴相誨:“獨正者危,至方則礙。哲人卷舒,布在前載。取鑒不遠,吾規子佩。”

 

如前所述,顏《誄》所記陶淵明此段話語,是在宋永初三年陶顏晤談時所淵明此段話語,如果不緊扣“哲人卷舒”之原典,則可能使讀者誤解陶淵明是只講利害、只講明哲保身的人;有了“布在前載”的提醒,使讀者覆按原典,則可知顏《誄》所述淵明此段話語,乃是微言。

《文選》唐李善引晉潘岳《西征賦》:

 

孔隨時以行藏,蘧與國而舒卷。[111]

 

《六臣文選》卷五十七唐李周翰略引《論語·衛靈公》:

 

子曰:直哉史魚,邦有道,如矢;邦無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112]

 

魏何晏集解、梁皇侃義疏《論語集解義疏》卷八《》:

 

苞氏曰:卷而懐,謂不與時政,柔順不忤於人也。[113]

 

又《疏》:

 

國若無道,則韜光匿智而懷藏[114],以避世之害也。[115]

 

案:顏《誄》“哲人卷舒”的直接典是潘岳《西征賦》“孔隨時以行藏,蘧與國而舒卷”,其原始典,則是《論語》“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116]

哲人卷舒”用《論語》“卷而懷之”之古典的關鍵,是暗用其上句“邦無道”,以揭示陶淵明認為劉宋政權“邦無道”之今事。

此與顏《誄》“錙銖周、漢”用《禮記》“雖分國如錙銖”之古典的關鍵,是暗用其下句“不臣不仕”,以揭示陶淵明不臣不仕於劉宋政權之行為,同為歇後語式的古典字面今典實指的用典手法。

顏《誄》所記錄的陶淵明這段話語表示,第一,陶淵明出處仕隱(“卷舒”)的準則,首先是政治是非,是現實政治是否有道(“邦有道”、“邦無道”);其次,才是利害,和保全性命。

第二,陶淵明對當下劉宋政權的判斷,是“邦無道”。用今語表之,即劉宋政權不具有合法性。

第三,陶淵明以劉宋政權為無道政權,故決不與之合作(“卷舒”之偏義是卷”、“卷而懷之”,即隱居不仕

第四,在淵明看來,在此無道政治社會,“獨正者危”,是必然的事,因此勸延之應當韜光養晦、明哲保身。

在中國文學中,用典往往確切地喻示至關重要的意義。

五、《陶士誄》所描述的陶淵明形象

本文不擬全面述及顏《誄》所描述的陶淵明形象,重點是討論其中可能被忽視的新信息、陌生信息。

1.躬耕編織、堅苦卓絕的陶淵明形象

顏延之《陶士誄並序》:

 

道不偶物,棄官從好。遂乃解體世紛,結志區外,定跡深棲,於是乎遠。灌畦鬻蔬[117],為供魚菽之祭;織絇緯蕭[118],以充糧粒之費。

 

案:淵明棄官歸田躬耕自養,其種植稻菽桑麻蔬菜等農作物,見於淵明田園詩自述,如“種豆南山下”[119],“桑麻日已長,我土日已廣”[120],“園蔬有餘滋”[121],“摘我園中蔬”[122],《庚戌歲九月於西田獲早[]稻》[123],《丙辰歲八月中於下潠田舍獲》[124]等,久已為人所熟知。其從事編織,僅有“耕織稱其用”[125]一句述及,而語焉未詳。顏《誄》所述,頗具有新信息。顏《誄》“灌畦鬻蔬”,雖是用潘岳《閒居賦》“灌園鬻蔬”之典,但是參讀下句織絇緯蕭,以充糧粒之費”,則亦是寫實,寫出了淵明從事種菜(“灌畦”)和賣菜(“鬻蔬”) 顏《誄》織絇緯蕭,以充糧粒之費”,則寫出了淵明辛勤編織鞋屨(織絇”)、 編織草簾(緯蕭”,賣出編織品以換回糧食,彌補糧食消費之不足。種菜和賣菜,生產和賣出編織品,此兩方面正是淵明田園詩自述所未詳之生產勞動內容。千百年來,中國農民除種植稻菽桑麻等農作物外,還需生產和出售其他農副產品、手工藝品,以換購糧食之外的其他生活必需用品,當糧食不足時,則換購糧食。顏《誄》告訴讀者,陶淵明也是這樣謀生的,不僅種植稻菽桑麻等農作物,而且也種菜和賣菜,生產和賣出編織品。“織絇緯蕭”是編織工藝,技術性強,需要專門學習,心靈手巧,也需要辛苦勞作。筆者曾在川西農村生活多年,常見川西農民做草編、竹編(類似“織絇緯蕭”),但並不是所有的農民都會做這樣的手藝,會做手藝的農民一定是特別勤奮、聰明的農民,而且往往家境貧寒,希望通過做手藝增加收入,改善家境。如顏《誄》所述,陶淵明是一位“井臼弗任”的讀書人,歸田後勝任“灌畦鬻蔬”、“織絇緯蕭”,學會了所有耕種和編織的本領。由此可見,為了堅守“但使願無違”[126]的理想,淵明是付出了多麼堅苦卓絕的努力。毫無疑問,即使是以農民的標準來衡量,歸田後的淵明也是一位特別能幹的優秀農民。

  延之在淵明家,當親眼看見過士人陶淵明象普通農民一樣做這些農家活和編織手藝

2.澹泊心、自由心徹底覺悟的陶淵明形象

顏延之《陶士誄》:

 

長卿棄官,稚賓自免[127]。子之悟之,何之辨[128]。賦辭《歸來》,高蹈獨善。亦既超曠,無適非心。汲流舊巘,葺宇家林。晨煙暮靄,春煦秋陰。陳書綴卷,置酒弦琴。居備勤儉,躬兼貧病。人否其憂,子然其命。隱約就閑,遷延辭聘。非直明也,是惟道性。

 

顏《誄》“長卿棄官,稚賓自免。子之悟之,何早之辨。賦辭《歸來》,高蹈獨善”,“非直明也,是惟道性”,是從淵明棄官之實際行為,寫出淵明高出魏晉以來玄學家之實踐品格:徹底覺悟和實踐自己的澹泊心、自由心,不作官、不與黑暗政治合作、不與無道之世同流合污。而魏晉玄學家高談莊子,身處無道之世,卻幾乎無人能實踐莊子思想之核心―澹泊心、自由心的覺悟[129],不與黑暗政治合作、不與無道之世同流合污。

不與黑暗政治合作,這是澹泊心、自由心的覺悟和實踐,亦是道德心的實踐。

所謂“道性”,即是澹泊心、自由心、道德心。這祇是一心。

《朱子語類》卷三十四《論語十六·述而篇·子謂顏淵曰章》用舍無預於己,行藏安

於所遇條:

    或云:看來淵眀終是晉宋間人物?曰:不然。晉宋間人物雖曰尚清高,然個個要  

官職,這邊一面清談,那邊一面招權納貨。淵眀卻真個是能不要,此其所以高於晉宋人也。[130]

 

朱子之言,是真知灼見。黑暗政治下不作官,是士獨立自由人格的試金石。

顏《誄》“汲流舊巘,葺宇家林。晨煙暮靄,春煦秋陰”,描寫淵明所置身的田園,意境宛如淵明《歸園田居》:“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131],真能得其神韻。晨煙暮霭之間,淵明隱居田園、悠然超逸的形象,如在眼前。

沒有澹泊心、自由心的覺悟和實踐,何來真正的超逸。

没有從不能幹農活到能幹各種農活、堅苦卓絕;何來隱居田園、悠然超逸。

3.嚴肅認真的陶淵明形象:密切關注現實政治,告誡朋友直言不諱

顏延之《陶士誄》:

 

自爾介居,及我多暇。伊好之洽,接鄰舍。宵盤晝憩,非舟非駕。念昔宴私,舉觴相誨:“獨正者危,至方則礙。哲人卷舒,布在前載。取鑒不遠,吾規子佩。”爾實愀然,中言而發[132]:“違眾速尤,迕風先蹶。身才非實,榮聲有歇。”睿音永矣,誰箴余闕?

 

案:如上所述,顏《誄》“自爾介居”至“非舟非駕”一節文字,是記述晉義熙十一

年(415)至十二年“顏延之為劉柳後軍功曹,在尋陽,與潛情款”之往事。時猶在晉世,延之僅三十二、三歲,閱世未深,與淵明交談當亦尚未如後來深入,故此節回憶亦較簡略。

“念昔宴私”至“榮聲有歇”一節文字,當是記述宋永初三年(422)延之被貶出為始安太守道經尋陽時與淵明延盤桓留連之晤談。時延之三十九歲,已經歷劉裕篡晉弑帝、延之與廬陵王義真及謝靈運遭權臣猜忌被貶出等國家個人之滄桑劇變,始能有如此節文字所描述之與淵明之深切交談,故此節回憶實甚細緻。

《宋書·廬陵孝獻王義真傳》:

 

高祖始踐阼,義真意色不悅。……義真聰明愛文義,……與陳郡謝靈運、琅邪顏延之、慧琳道人並周旋異常。[133]

 

《宋書·顏延之傳》:

 

廬陵王義真頗好辭義,待接甚厚,徐羨之等疑延之為同異,意甚不悅,少帝即位,以為正員郎,兼中書,尋徙員外常侍,出為始安太守。[134]

 

《宋書》卷九十三《陶潛傳》:

 

先是,顏延之為劉柳後軍功曹,在尋陽,與潛情款。後為始安郡,經過,日日造潛,每往必酣飲致醉。臨去,留二萬錢與潛。[135]

 

《文選》卷五十七顏延年《陶士誄並序》唐李善引宋何法盛《晉中興書》:

 

延之為始安郡,道經尋陽,常飲淵明舍,自晨達昏。及淵明卒,延之為誄,極其思致。[136]

 

  案:永初三年(422)延之出為始安太守道經尋陽時與淵明作推心置腹之深談,《宋書·陶潛傳》何法盛《晉中興書》所述,自不如顏《誄》具體深切。顏《誄》述淵明舉觴相誨:‘獨正者危,至方則礙。哲人卷舒,布在前載。取鑒不遠,吾規子佩。’爾實愀然,中言而發:‘違眾速尤,迕風先蹶。身才非實,榮聲有歇’”,由此可見:

第一,淵明延之二人談話必包括當前劉宋政治及延之性命攸關之事,即多年來廬陵王義真聰明愛文義,與謝靈運、顏延之交好異常,劉裕篡晉時義真意色不悅,引起權臣徐羨之等猜忌,以及眼前義真、靈運、延之被貶出之事。故淵明神情“愀然”,話語嚴峻地告誡延之:現在邦無道,你一定要聽從我的規勸,韜光養晦,否則將禍及性命,身名俱滅。

淵明的告誡,後來幾乎都應驗了。元嘉元年(424),義真被殺害於新安,元嘉十年(433),靈運被殺害廣州。延之免於難,或與聽從淵明的告誡有關係。

第二,淵明對現實政治動態,是密切關注。

第三,淵明對朋友提出告誡,是直言不諱。

第四,延之筆下的淵明,神情“愀然,中言而發”;對現實政治動態是相當關注,對朋友提出告直言不諱。這樣嚴肅認真的陶淵明形象,似乎是在其詩文及傳記中所未見,令人感到有些陌生,似乎與悠然飄逸的陶淵明形象有些不合;但又令人感到熟悉親切,―這正是作為士的陶淵明形象的真實一面。

顏《誄》此幅描述,傳神寫照,獨一無二,彌足珍貴。

淵明《與子儼等書》自述“性剛才拙”[137],延之筆下的淵明性格,正是頗呈現出剛性的一面[138]

《朱子語類》卷三十四《論語十六·述而篇·子謂顏淵曰章》用舍無預於己,行藏安於所遇條:

    陶淵明說盡萬千言語,說不要富貴,能忘貧賤,其實是大不能忘,它是硬將這個    

抵拒將去。然使它做那世人之所為,它定不肯做,此其所以賢於人也。[139]

 

又卷一百四十《論文下·詩》“杜子美‘暗飛螢自照’語”條:

 

陶卻是有力,但語健而意閑。隱者多是帶氣負性之人為之。陶欲有為而不能者也。[140]

 

朱子此是知言。澹泊心、自由心的實踐,需要“帶氣負性之人”的硬氣、剛性的支持。

4.淵明之死:道德智慧生命的完成

顏延之《陶士誄》:

 

仁焉而終,智焉而斃。黔婁既沒,展禽亦逝。其在先生,同塵往世。

 

延之寫淵明之死,令讀者低回流連。

《荀子·大略篇》:

 

子貢曰: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小人休焉。[141]

 

《晏子春秋》卷一《內篇·諫上》:

 

昔者上帝以人之沒為善,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142]

 

《老子》第四章:

 

和其光,同其塵,湛兮似若存。[143]

 

顏《誄》“仁焉而終”,是用子貢“大哉死乎,君子息焉”,及晏子“仁者息焉”之語意,表示淵明的一生,是仁者的一生,是道德實踐的一生,淵明之死,是道德生命的完成。

顏《誄》“其在先生,同塵往世”,是借用老子之語,表示淵明的生命,已入於歷史光輝之永恆。

 

 

 

 

 



注釋

[1] 《宋本陶淵明詩》,附錄,《續古逸叢書之三十四》,上海商務印書館影印宋紹熙曾集刻本《陶淵明詩》《陶淵明雜文》,1928年;《續古逸叢書》集部,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縮印,2001年,第117-119頁。

[2] 參閱鄧小軍:《陶淵明在晉宋之際的政治態度-陶淵明〈述酒〉詩補證》,《詩史釋證》,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16-36頁;《三教圓融的臨終關懷謝靈運〈臨終詩〉考釋》,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漢魏六朝宗教與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2003年12月,將收入該系編輯出版之《漢魏六朝宗教與文學》一書。

明帝王導君臣反省西晉早期黑暗歷史並表示慚愧,見《世說新語·尤悔》:王導、溫嶠俱見明帝,帝問溫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溫未答,頃,王曰:溫嶠年少未諳,臣為陛下陳之。王乃具敘宣王(司馬懿)創業之始,誅夷名族,寵樹同己,及文王(司馬昭)之末高貴鄉公事。明帝聞之,覆面著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長!’”宋劉義慶撰,梁劉孝標註,余嘉錫箋疏:《世說新語箋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900頁。)

[3] 齊沈約:《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8冊,第2288頁。

[4] 梁蕭統編,唐李善《文選》,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清嘉慶十四年胡克家刻本,1977年,下冊,第790頁。

[5] 參閱繆鉞:《顏延之年譜》義熙十一年譜,繆鉞:《讀史存稿》,北京三聯書店,1963年,第129-130頁。

[6] 延之出為始安太守之年代,牽涉一系列問題,如廬陵王義真、謝靈運被貶出之年代,延之道經尋陽與淵明延盤桓及道經湘州之年代,以及延之《祭屈原文》、《陽給事誄》之繫年,至今歧議尚多,今辨證如下。

按《宋書》卷三《武帝本紀下》永初三年:三月,上不豫。……丁未,以司徒廬陵王義真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豫州刺史。(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冊,第59頁。)《宋書》卷六十一《武三王·廬陵孝獻王義真傳》:高祖不豫,以為……南豫州刺史,出鎮陽。(第6冊,第1635頁。)《宋書》卷四《少帝本紀》:永初三年五月癸亥,武帝崩,是日,太子即皇帝位。(第1冊,第63頁。)《宋書》卷七十三《顏延之傳》:廬陵王義真頗好辭義,待接甚厚,徐羨之等疑延之為同異,意甚不悅。少帝即位,以為正員郎兼中書,尋徙員外常侍,出為始安太守。……延之之郡,道經汨潭,為湘州刺史張邵祭屈原文以致其意。(第7冊,第1892頁。)《宋書》卷六十七《謝靈運傳》:廬陵王義真少好文籍,與靈運情款異常。少帝即位,權在大臣,靈運構扇異同,非毀執政,司徒徐羨之等患之,出為永嘉太守。(第6冊,第1753頁。)可知權臣徐羨之等猜忌義真、靈運、延之,將義真出為南豫州刺史、出鎮陽(今安徽和縣),是在永初三年(422)三月。將靈運出為永嘉(今浙江溫州)太守,延之出為始安太守,是在同年五月少帝即位以後不久。

清陶澍《靖節先生年譜考異》、近人逯欽立《陶淵明事蹟詩文繫年》,據《文選》卷六十顏延之《祭屈原文》惟有宋五年月日,湘州刺史吳郡張邵恭承帝命,建旟舊楚(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下冊,第837頁),以有宋五年為少帝景平二年即元嘉元年(424),認為延之出為始安太守道經湘州(今湖南長沙)是在此年。

繆鉞《顏延之年譜》永初三年譜據《宋書》卷三《武帝本紀下》永初三年二月又分荊州十郡還立湘州,左衛將軍張邵為湘州刺史,及《宋書》卷四十六《張邵傳》武帝分荊州立湘州,以邵為刺史,認為劉宋立湘州、以張邵為刺史是在永初三年,與延之《祭屈原文》惟有宋五年月日,湘州刺史吳郡張邵恭承帝命,建旟舊楚事實相合,有宋五年字當為字傳寫之誤;又據謝靈運《永初三年七月十六日之郡初發都詩》,證明靈運出為永嘉太守、延之出為始安太守,實在永初三年七月(《讀史存稿》,北京三聯書店,1963年,第135-136頁)。彥威先生所考甚是(唯其中以為義真出為南豫州刺史、出鎮陽是在永初三年五月則微誤,如上所述,是在三月)。

曹道衡、沈玉成《中古文學史料叢考·顏延之為始安太守在景平二年》條駁繆鉞《顏延之年譜》云:繆說未安。……《文選》卷五七《陽給事誄》,序云惟永初元年十一月十一日,宋故寜遠司馬濮陽太守彭城陽君卒景平之元,朝廷聞而傷之,有詔曰……末臣蒙固,側聞至訓,敢詢諸前典,而為之誄’”以是知景平元年延之尚在建康,其出為始安,自是次年事矣。(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280頁。)今覆按顏延之《陽給事誄》序云:景平之元,朝廷聞而傷之,有詔曰……逮元嘉廓祚,聖神紀物,光昭茂緒,旌録舊勲。苟有概於貞孝者,實事感於仁明。末臣蒙固,側聞至訓,敢詢諸前典,而為之誄。(《文選》卷五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下冊,第789頁。)可知《陽給事誄》序景平之元一節乃追述之詞,元嘉廓祚一節始是記述作年,延之《陽給事誄》實作文帝元嘉年間(424-453),非作少帝景平元年(423),延之出為始安太守亦非在景平二年。《中古文學史料叢考》漏讀《陽給事誄》序元嘉廓祚一節,遂誤。

《中古文學史料叢考》又云,謝以宋武帝永初三年(422)七月出為永嘉,見其詩題;顏以何年出為始安,本傳無明文,《通鑒》繫元嘉元年即景平二年,是。(第279頁)今覆按《資治通鑒》卷一百二十宋文帝元嘉元年三月述義真至後,徐羨之等奏廢為庶人,徙新安郡,前吉陽令堂邑張約之上疏以約之為梁州府參軍,尋殺之之事,其中先歷述義真警悟愛文義,與靈運、延之等情好款密,羨之等惡之,出靈運為永嘉太守、延之為始安太守等,皆是追述原委之詞,非繫其事元嘉元年(宋司馬光:《資治通鑒》,第8冊,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3765-3766頁)。

要之,延之出為始安太守道經尋陽與淵明延留連,是在永初三年(422),非景平二年即元嘉元年(424)。

[7] 繆鉞:《顏延之年譜》義熙十一年譜,《讀史存稿》,北京三聯書店,1963年,第130頁。

[8]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8頁。

[9]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8頁。

[10]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4頁。

[11]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0頁。

[12]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8頁。

[13]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1頁。

[14]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87頁。

[15]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89頁。

[16]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2頁。

[17]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0-111頁。

[18]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4頁。

[19]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2頁。

[20]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4頁。

[21]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0頁。

[22]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89頁。

[23]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9頁。

[24]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4頁。

[25]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8頁。

[26]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6頁。

[27]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4頁。

[28]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9頁。

[29]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3頁。

[30]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8頁。

[31]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4頁。

[32]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1頁。

[33]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8頁。

[34]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1頁。

[35]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6頁。

[36]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89頁。

[37]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2-93頁。

[38]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87頁。

[39]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5頁。

[40]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1頁。

[41]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8頁。

[42]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89頁。

[43]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1頁。

[44]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85頁。

[45]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4頁。

[46] 繆鉞《顏延之年譜》元嘉四年譜:陶淵明、顏延之交誼甚深,故撰誄極經意。文中盛稱陶潛之高介個性,而不及其詩,僅云文取旨達而已。蓋陶詩超出晉、宋風氣之外,延之詩則猶承陸機以來華綺雕琢之風,二人性情雖有相契之處,而延之陶詩之真價值猶未能認識也。(《讀史存稿》,北京三聯書店,1963年,第140頁。)彥威先生考論延之生平事蹟,精湛緻密,具創見卓識,唯所說延之陶詩之真價值猶未能認識,則似未盡周全。又,《文選》卷二十一顏延之《五君詠》,寄慨遙深,沈鬱頓挫,則可見延之詩非皆承陸機以來華綺雕琢之風。

[47] 自晉恭帝元熙元年(419)至宋武帝永初三年(422),義真先後為揚州刺史(鎮石頭、移鎮東城)、司徒等職;靈運先後為世子左衛率、散騎常侍等職,延之先後為太子舍人、尚書儀曹郎等職,此四年間,義真、靈運、延之俱在京師建康(今南京),得以親密交往,建立異乎尋常之情誼。見繆鉞《顏延之年譜》永初三年譜,《讀史存稿》,北京三聯書店,1963年,第134頁。

[48]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7冊,第1891-1893頁。

[49] 唐許嵩撰,孟昭庚等點校:《建康實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21頁。

[50]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6冊,第1633-1638頁。

[51]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6冊,第1743-1777頁。

[52] 參閱鄧小軍:《陶淵明在晉宋之際的政治態度-陶淵明〈述酒〉詩補證》,《詩史釋證》,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21-23頁。

[53] 詩經·小雅·裳裳者華》,漢毛公傳,唐孔穎達等正義:毛詩正義》卷十四,《十三經註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世界書局縮印清江西書局重修阮元校刻本,1980年,上冊,第480頁。《毛傳》:似,嗣也。

[54] 參閱繆鉞:《顏延之年譜》元嘉三年至十一年譜,《讀史存稿》,北京三聯書店,1963年,第136-144頁。

[55] 唐房玄齡等:《晉書》卷十《恭帝本紀》末:(元熙)二年六月……劉裕以帝為零陵王,居於秣陵……宋永初二年九月丁丑……,弑帝於內房。(《晉書》,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1冊,第269頁。)

[56] 梁蕭統編,唐李善、呂延濟、劉良、張銑、呂向、李周翰註:《六臣註文選》,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重印《四部叢刊》影宋本,1999年,第1096頁。

[57] 參閱鄧小軍:《鄧忠臣杜詩的學術價值及其被改名王洙的真相》,《詩史釋證》,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162-193頁。

[58] 唐杜甫撰,宋郭知達集註:《九家集註杜詩》,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哈佛燕京學社引得編纂處據嘉慶刻本排印《杜詩引得》, 1985年,上冊,第447頁。

[59] 北齊魏收《魏書》卷四十八《高允傳》:後允以老疾,頻上表乞骸骨,詔不許,於是乃著《告老詩》。又以昔歲同,零落將盡,感逝懷人,作《士頌》,蓋止應命者,其有命而不至,則闕焉。(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3冊,第1078頁。)北魏高允《士頌》稱應聘而出仕者為士,這一用法並不符合被聘而不就者為士的慣例,可說是例外。

[60]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8冊,第2287-2288頁。

[61] 《宋本陶淵明詩》,附錄,《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20頁。

[62] 唐許嵩撰,孟昭庚等點校:《建康實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11頁。

[63] 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四百三十,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3冊,第4740頁

[64] 宋朱熹:《資治通鑒綱目》,《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690冊,第325頁。

[65] 宋朱熹集註:《楚辭集註·楚辭後語》卷四,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262頁。

[66] 曹道衡、沈玉成《中古文學史料叢考·淵明卒於元嘉四年十一月》條已指出:朱熹《通鑒綱目》於是年十一月記士陶潛卒。朱自清先生《陶淵明年譜中之問題》錄《綱目》所記而云未知何據。按,《建康實錄》卷一二元嘉四年十一月,散騎常侍陸子真薦豫章雷次宗、尋陽陶冕[]、南郡劉凝之,並隱者也。或即朱熹所據。(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234頁。)此說為是。進言之,《建康實錄》載元嘉四年十一月散騎常侍陸子真薦隱者陶潛,未載淵明卒;參證蕭統《陶淵明傳》所載元嘉四年,將復命,會卒,始可以判斷淵明卒於元嘉四年十一月。當元嘉四年十一月陸子真薦舉淵明時,淵明或尚未去世而不久去世,或雖已去世而陸子真尚未及知,但淵明去世之時間與陸子真薦舉淵明之時間相去不會很久,因為陸子真所在之建康(今南京),與淵明所在之尋陽(今江西九江)距離較近。

[67]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8冊,第2288-2289頁。

[68] 《宋本陶淵明詩》,附錄,《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9頁。

[69] 宋吳仁傑《陶靖節先生年譜》,收入許逸民校輯《陶淵明年譜》,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23-24頁。

[70]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冊,第74頁。

[71]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冊,第74頁。

[72]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5冊,第1342-1343頁。

[73] 《隋書》卷三十五《經籍志四》集部別集類:士《陶潛集》九卷唐魏徵等:《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4冊,第1073頁),稱士陶潛,誤。

[74] 宋朱熹:《資治通鑒綱目》,《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690冊,第325頁。

[75] 宋鄭思肖:《鄭所南先生文集》,第9頁,清鮑廷博《知不足齋叢書》第二十一集。

[76] 宋王應麟:《困學紀聞》,《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854冊,第403頁。

[77] 元方回:《文選顏鮑謝詩評》,《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1331冊,第610頁。

[78] 清徐枋:居易堂集》卷十九,民國鉛印線裝本,第1頁。

[79] 清張方藹等衍義:《御定孝經衍義》,《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719冊,第229頁。

[80]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8冊,第2280-2281頁。

[81] 唐陸德明:《經典釋文》,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0頁。

[82] 唐成伯璵:《毛詩指說》,《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70冊,第177頁。

[83] 《文選》卷五十七,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清嘉慶十四年胡克家刻本,1977年,下冊,第791頁。

[84] 魏張揖撰,清王念孫疏證:《廣雅》,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上冊,第35頁。

[85] 宋陳彭年、邱雍等:《廣韻》,《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236冊,第341頁。

[86] 漢許慎:《說文解字》,《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223冊,第157頁。

[87] 宋陳彭年、邱雍等:《廣韻》,《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236冊,第411頁。

[88] 晉杜預註,唐孔穎達等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二十七,《十三經註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阮元校刻本,1980年,下冊,第1914頁。

[89] 漢鄭玄註,唐賈公彥等疏:《周禮註疏》卷十八,《十三經註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阮元校刻本,上冊,第762頁。

[90] 宋范曄:《後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8冊,第2191頁。

[91] 《後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8冊,第2194頁。

[92] 《後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8冊,第2195頁。

[93]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6頁。

[94]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8頁。

[95]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9頁。

[96]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4頁。

[97] 漢鄭玄註,唐孔穎達等疏禮記正義》卷五十九,《十三經註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阮元校刻本,下冊,第1671頁。

顏《誄》此四句唐李善註:《禮記》孔子曰: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諸侯,雖分國如錙銖,有如此者。鄭玄曰:言君分國以祿之,視之輕如錙銖矣。(《文選》卷五十七,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清嘉慶十四年胡克家刻本,1977年,下冊,第790頁。)李善註引《禮記·儒行》孔子此語,但是沒有引出其中不臣不仕這關鍵的一句,表明李善並沒有充分地瞭解顏《誄》此四句微言的深意,是暗用雖分國如錙銖之下句不臣不仕,以揭示陶淵明不臣不仕於劉宋政權之事實。

又,魏向秀《思舊賦》“昔李斯之受罪兮,歎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四句,李善註詳引《史記·李斯列傳》,但是沒有引出其中“責斯與子由謀反狀”這一關鍵的原文(《文選》卷十六,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清嘉慶十四年胡克家刻本,1977年,上冊,第230頁),表明李善並沒有瞭解《思舊賦》此四句微言的深意,是以李斯被誣謀反、以謀反定罪、蒙冤而死之古典,喻示嵇康被誣謀反、以謀反定罪、蒙冤而死之今事(參閱鄧小軍:《向秀思舊賦發微》《詩史釋證》,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443頁)。由《思舊賦》及《陶士誄並序》李善註此二例,可見在唐代,中國古典文學注釋之學尚未達到對集部作品之微言作出確切注釋的境地。對集部作品之微言作出確切的注釋,是出現在宋代,其標誌性著作,為湯漢註陶靖節先生詩》

顏《誄》此四句唐呂延濟註:“言此數人秉行守節,以其身輕細堯禹周漢,如平民之父老。錙銖,猶輕細也。”(《六臣文選》卷五十七,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重印《四部叢刊》影宋本,1999年,第1042頁。)亦僅註出其表面意義,未及其深層意義。

[98] 晉皇甫謐:《高士傳》,《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48冊,第88頁。

[99] 《高士傳》,《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48冊,第88頁。

[100] 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7冊,第2123頁。

[101] 漢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0冊,第3056頁。

[102] 《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0冊,第3056頁。

[103]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0頁。

[104] 《陶淵明集》,北京線裝書局影印清嘉慶魯銓影刻康熙汲古閣摹宋紹興十年刻蘇寫本,2000年,卷六,第9頁。《宋本陶淵明詩》未收《讀史述九章》。蘇寫本亦陶集善本。

[105] 陶淵明:《歸去來兮辭》,《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1頁。

[106]《六臣文選》,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重印《四部叢刊》影宋本,1999年,第1043頁。

[107] 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等正義:尚書正義》卷四,《十三經註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阮元校刻本,1980年,上冊,第136頁。

[108] 魏何晏等註,宋邢昺疏論語註疏》卷十四,《十三經註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阮元校刻本,1980年,下冊,第2510頁。

[109]遷延辭聘,語出宋玉《神女賦》:歡情未接,將辭而去,遷延引身,不可親附。及《登徒子好色賦》:因遷延而辭避。《六臣文選》卷十九,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重印《四部叢刊》影宋本,1999年,第332页,第334页。)

[110] 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四百三十,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3冊,第4740頁。

[111] 《文選》卷五十七,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清嘉慶十四年胡克家刻本,1977年,下冊,第792頁。李善註只引出潘岳《西征賦》此二句之下句,更未引及《論語·衛靈公》“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112] 《六臣文選》,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重印《四部叢刊》影宋本,1999年,第1044頁。

[113] 魏何晏集解,梁皇侃義疏:《論語集解義疏》,《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195冊,第481頁。

[114]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卷,收也。懷,藏也。(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163頁。)可以參讀。

[115]《論語集解義疏》,《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195冊,第481頁。

[116] 《論語·公冶長》:邦有道,不廢;邦無道,免刑戮。《論語·憲問》: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論語·泰伯》: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隠。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十三經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阮元校刻本,1980年,下冊,第2473,第2487,第2510頁。)可以參讀。

[117] “灌畦鬻蔬”四句句法及“鬻蔬”一詞,出自晉潘岳《閒居賦》:“灌園鬻蔬,以供朝夕之膳;牧羊酤酪,以俟伏臘之費。”唐李善注:《字書》曰:粥,賣也,粥與鬻同音義也。”(《六臣注文選》卷十六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重印《四部叢刊》影宋本,1999年,第271頁。)

[118]織絇 編織鞋屨。絇,屨頭飾,指代鞋屨,是局部指代全體的修辭法。典出《春秋穀梁傳》襄公二十七年:衛侯之弟專……出奔晉,織絇邯鄲,終身不言衛。疏》:“麋信云:絇者,著履舄之頭。(晉范寜註,唐楊士勳疏春秋穀梁傳註疏》卷十六,《十三經註疏》,北京中華書局影印阮元校刻本,1980年,下冊,第2431頁。)《儀禮·士冠禮》屨,夏用葛,玄端黑屨,青絇繶純漢鄭玄註:“絇之言拘也,以為行戒,狀如刀衣鼻,在屨頭。漢鄭玄,唐賈公彥疏:儀禮註疏》卷三,《十三經註疏》,上冊,第958頁。《禮記·玉藻》“童子不裘不帛,不屨絇”漢鄭玄絇,屨頭飾也。”(《禮記正義》卷三十,《十三經註疏》,下冊,第1483頁。織絇此當指編織麻鞋之屬。

緯蕭 編織草簾。 典出《莊子·列禦冦》: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唐成玄英《疏》:蕭,蒿也。家貧織蘆蒿為薄,賣以供食。清郭慶藩集釋:“《文選》顏延年《陶徵士誄》註引司馬(彪)云:蕭,蒿也,織蒿為薄。《北堂書鈔》簾部、《太平御覽》七百並引云:蕭,蒿也,織輯(《御覽》作緯)蒿為薄簾也。《御覽》九百九十七又引云:蕭,蒿也,緯,織也,織蒿為箔。”(《莊子集釋》卷十上,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第4冊, 第1061頁。緯蕭此當指編織草簾草席之屬。

織絇緯蕭出典,參考了李善註(《文選》卷五十七,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清嘉慶十四年胡克家刻本,1977年,下冊,第791頁)

[119] 陶淵明:《歸園田居》第三首,《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89頁。

[120] 陶淵明:《歸園田居》第二首,《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89頁。

[121] 陶淵明:《和郭主簿》第一首,《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3頁。

[122] 陶淵明:《讀山海經》第一首,《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05頁。

[123]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7頁。

[124]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7頁。八月中於所下潠田收獲者,是水稻。

[125] 陶淵明《和劉柴桑》,《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2頁。

[126]  陶淵明:《歸園田居》第三首,《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90頁。

[127]《史記》卷一百七十一《司馬相如列傳》: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9冊,第3063頁。)《漢書》卷七十二《王貢兩龔鮑傳》:自成帝至王莽時,清名之士,……太原則郇越臣仲、郇相稚賓,……郇越、相,同族昆弟也,並舉州郡孝廉茂材,數病,去官。(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10冊,第3095頁。) 顏《誄》長卿棄官,稚賓自免,皆借指淵明棄官。

[128]子之悟之,何悟之,承上文棄官是指澹泊心、自由心的覺悟。

[129] 魏晉玄學家,蓋惟有嵇康之拒仕,能實踐莊學之核心思想-澹泊心、自由心的覺悟。陶淵明實深契嵇康,唯不同其剛決。顏《誄序》:道不偶物,棄官從好。李善孫盛《晉陽秋》曰:嵇康性不偶俗。顏《誄序》:遂乃解體世紛,結志區外。李善嵇康《幽憤詩》曰:世務紛紜。 (《文選》卷五十七,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清嘉慶十四年胡克家刻本,1977年,下冊,第791頁。)顏《誄》除頗用淵明詩文今典,亦頗用嵇康之典,可說是延之深知淵明的一個細節體現。

[130] 宋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3冊,第874頁。

[131] 陶淵明:《歸園田居》第一首,《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89頁。

[132] 六臣文選》卷五十七李善《禮記》曰:孔子愀然作色而對。(語出《禮記·哀公問》)。呂延濟潛復贈延之以言也。愀,正色貌。中言,發中之言也。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重印《四部叢刊》影宋本,1999年,第1044頁。)

[133]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6冊,第1635頁。

[134]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7冊,第1892頁。

[135] 《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8冊,第2288頁。

[136] 《文選》,北京中華書局影印清嘉慶十四年胡克家刻本,1977年,下冊,第790頁。

[137] 《宋本陶淵明詩》,《續古逸叢書》集部,第114頁。

[138] 嚴耕望《錢穆賓四先生與我》錄錢穆一九七三年二月二十日來信:古人論詩,必曰陶杜,陶乃閒適田園詩,而實具剛性,境界之高,頗難匹儔。杜有意為詩,陶則無意為詩。儻用兩家合讀,必可增體悟。又七月二十七日來信:穆與弟性格微有不同。穆偏剛進,弟似為柔退,故陶杜各有愛好。高明柔克,沉潛剛克,正是各於自己偏處求補。曾文正特愛閒暇恬退詩,即是此故。(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94年,第94-95頁。)賓四先生以為陶詩閒適恬退(性柔),而實具剛性,是真知灼見。前輩讀古人詩,是各於自己偏處求補,是為自己受用讀書,故能有此真知灼見。

[139] 《朱子語類》,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3冊,第874頁。

[140] 《朱子語類》,北京中華書局,第8冊,第3327頁。

[141] 《荀子·大略篇》,《諸子集成》第2冊,北京中華書局重印世界書局版,1982年,第336頁。

[142] 《晏子春秋》,《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46冊,第103頁。

[143] 《老子道德經河上公章句》,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4-15頁。

 

 

 

Testimony of Tao Yuanming’s Political Personality

Commentary on Tao zheng shi lei bing xu written by Yan Yanzhi

 

                              Deng Xiaojun

 

Abstract: Yan Yanzhi, Tao Yuanming’s bosom friend, writes Tao zheng shi lei bing xu《陶徵士诔序》, which is the only existent literature of describing Tao Yuanming by his friends, and so the article has precious values in history, ideology and literature. As Yan Yanzhi sympathizes with Dongjin Dynasty and resents Liuyu’s usurpation and regicide, he is able to understand Tao Yuanming’s political personality during the period between Jin and Liusong Dynasties. The title  You jin zheng shi Tao Yuanming”, adopted by the writer in this article, indicates the fact that Tao Yuanming claims himself as a loyal citizen of Jin Dynasty although it has been replaced by Liusong Dynasty, and the fact that he does not approbate Liusong Dynasty and so refuses to cooperate with it. “Jing jie zheng shi”, a title given after his death by Tao Yuanming’s friends, including Yan Yanzhi, reveals that Tao Yuanming has been holding onto the political personality as an offspring of people in Jin Dynasty. The literature of Tao zheng shi lei bing xu not only narrates Tao Yuanming’s opinion on political corruption in Liusong Dynasty, but also depicts Tao Yuanming as a person who has many specific characters: yearning for liberty with indifference to fame and wealth, engaging hard in both cultivation and weaving in order to make a living, paying close attention to current politics, and giving his friends direct cautions with neither hesitation nor taboos.

 

Key Words: Yan Yanzhi Tao zheng shi lei bing xu Tao Yuanming  political personality

 

鄧小軍,男,1951年1月生於四川成都文學博士,北京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主要研究領域:魏晉南北朝隋唐文學。郵編:1000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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