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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林甫 

   
《中国地名学史考论》

 

 


2002年2月出版
ISBN: 7-80149-342-7/k·031
定价: 19.80元

 

 

 

第四章 清代考据学派的地名学成就


第二节 分 论

  清代考据学派在地名学上所取得的具体成就,以地名方位考证为核心,在地名沿革、地名含义、地名用字、地名读音、地名典籍考证与辨误等各个方面均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蔚为大观,而规律性的总结反而少见。现各撮举一二以说明之。

一、关于地名方位

  清代学者的舆地著作,几乎都涉及地名方位问题,绝大部分内容均是地名的具体方位考定。今试举阎若璩、江永、程恩泽、李兆洛、杨守敬五人的舆地著作为例。

  阎若璩(1636~1704年)字百诗,号潜邱,祖籍山西太原,至五世祖时迁居江苏淮安府山阳县(今江苏淮安市)。其考证《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中地名的专门之作叫《四书释地》,本编加上续、又续、三续共有六卷。

  《四书释地》本编一卷,共57条,所释地名则有盖、嬴、雪宫、石门、阙里、武城、泰山北海、淇河西、漯沧浪、南阳、华岳、海滨、水浒、莘、匡、汶沂、昼、东山、任、滕、薛、转附朝儛、棠、温泉、平陆、灵丘、毕郢、虞虢、溱洧、阳城箕山之阴、幽州、崇山、屈邑、傅岩、莒父中牟、南山、淇、邦畿千里、周旧邦、垤泽之门、范、鲁昌平乡陬邑、微箕、河河内、首阳,共45条。其中大部分地名方位的考辨颇具学术价值。例如“雪宫”,阎氏云:“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解者谓:‘雪宫,孟子之馆,宣王就见于此’,因夸其礼遇之隆……《元和郡县志》:‘齐雪宫故址在青州临淄县即齐故都东北六里,《晏子春秋》所谓齐侯见晏子于雪宫’。然则先孟子,雪宫又为晏婴馆舍耶?盖齐离宫之名、游览胜迹。宣延见孟子于其地,非就见之谓。益信地理宜究”。阎氏通过雪宫位置的考订,将人们误以为宣王赴雪宫看望孟子纠正为宣王召见孟子于雪宫;雪宫原来是齐国离宫之名,而非孟子居所。可见地名方位考证是多么的重要!

  《四书释地续》一卷,因释地而牵涉人名,共80条,所释地名有汶水、泰山、川上、柳下、休、鄹、海隅、东蒙等46条。例如“休”,阎氏云:“孟子致为臣而归,归于邹也,中间经过地名‘休’者,少憩……故休城在今兖州府滕县北一十五里,距孟子家约百里。《路史·国名纪》:休在颍川,或云介休。介在胶西,并非”。

  《四书释地又续》两卷,因释地名、人名而及物类训诂典制,共163条,所释地名有阙里、阙党、四海、少梁、句绎、召陵等24条。例如“四海”,胡渭(朏明)据《尔雅》认为九夷八狄七戎六蛮为四海,阎氏云:“按古书所称四海,皆以地言,不以水言,故《尔雅》此条系《释地》、不系《释水》……自宋人抛弃旧诂,直以海为海水,而古书所称四海之义始有不可得通者矣。余曾以书往质《孟子》‘放乎四海’、‘禹以四海为壑’,此得谓不以水言耶?朏明不觉欣然。大抵四海之义有二,有宜从今《尔雅》解者,四海遏密八音是却少;有宜从康成《周礼注》,四海犹四方也”。其最终结论是:“四海即天下字面也”。

  《四书释地三续》两卷,系阎氏其它解释经义者,共126条,但地名考证成份不多,仅有湍水、阙里阙党、汤居亳与葛为邻三条。

  总计《四书释地》及其续编共426条,其中诠释地名118条。有人问阎若璩:《四书释地》中的说法为什么与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不同?阎氏回答:“吾老矣,著书冀以垂后,岂必同于应考诸生?”他认为,朱子可以正孟子,则后人未尝不可以正朱子。正因为阎氏治学严谨,因而李慈铭认为“所著书自当以《四书释地》为最,故此书所论地理亦多确核”。

  江永(1681~1762年)字慎修,徽州府婺源县江湾村(今江西婺源县东北江湾镇)人,一生虽仅以明经终老于家,却对皖派学术影响甚大。所著《春秋地理考实》四卷,是一部关于《春秋》及《左传》地名的考证之作,涉及古今地名方位、沿革,虽多承袭前人之说,而又多所补正,“核其虚实,精者益精,详者益详” 。该书体例是先出《春秋》地名,继标所在文句,然后列杜注、孔疏及《春秋传说汇纂》,再加自己的“今按”,是者从之,非者辨之。兹于前三卷各举一例:

  卷一庄公三十一年:“薛,[经]筑台于薛。[杜注]鲁地。[汇纂]今兖州府滕县东南有薛城。[今按]薛国在滕县南四十里,鲁岂筑台于其国?当是鲁地有名薛者耳”。

  卷二宣公八年:“舒蓼,[经]楚人灭舒蓼。[传]楚为群舒叛,故伐舒蓼,灭之。[杜注]舒蓼,二国名。[疏]舒蓼二国名者,盖转写误,当为一国名。《释例土地名》有舒、群舒、舒蓼、舒庸、舒鸠,以为五名,则与文五年灭蓼同。盖蓼灭后,更复故,楚令更灭之。刘炫以杜为一国而规之,非也。[汇纂]今庐州府庐江县故舒城是也。[今按]杜于文十四年注云:舒蓼即群舒,此言二国,非也。然二国亦非转写之误。刘炫规之不得,谓其非此舒蓼,与文五年之蓼不同。彼蓼在安丰,此舒蓼在舒城,《疏》合为一,亦误”。

  卷三定公四年:“容城,[经]许迁于容城。[今按]《水经注》:容城即华容县,今荆州府监利县也”。

  该书卷四则为“王朝列国兴废说”,详细叙述了周王朝和鲁、蔡、曹、卫、滕、晋、郑、吴、燕、齐、秦、楚、宋、杞、陈、薛、邾、莒、小邾、许二十个诸侯国的兴衰变迁,其中注出了列国国都的今地。

  书名虽为《春秋地理考实》,而实际上考实《左传》的地名大大多于《春秋》。据笔者统计,全书前三卷考实《春秋》地名316处,考实《左传》地名达1029处,后者是前者的三倍多。其考《左传》地名,亦依前例释地。兹于前三卷亦各举一例说明之:

  卷一隐公元年:“费,[传]费伯帅师城郎。[汇纂]鲁大夫费, 父之食邑,读如字,与季氏费邑读如秘者有别。魏武封费亭侯,即此。今鲁台县西南有费亭。[今按]费伯者,费 父也,见隐二年;郎亦在鱼台县,故知此费为其食邑。陆德明《释文》:音秘。非也。季氏之费,见僖元年”。该书同卷僖公元年“费”下云:“[今按]费音秘,今山东沂州府费县也”。

  卷二宣公十二年:“荥泽,[传]及荥泽。[杜注]在荥阳县东。[今按]此即《禹贡》济水溢为荥者也。今无水,荥阳人犹谓其处有荥泽”。

  卷三昭公十二年:“鲜虞,[传]假道于鲜虞。[杜注]白狄别种,在中山新市县。[汇纂]今直隶真定府新乐县西南有新市故城,俗名新城铺。其地有鲜虞亭,《史记索隐》曰:中山,古鲜虞国,姬姓也。[今按]如《索隐》说,则鲜虞非白狄别种。真定府今改正定府,新乐属本府之晋州”。
清四库馆臣认为,江永《春秋地理考实》于经、传地名“皆确指今为何地,俾学者按现在之舆图,即可以验当时列国疆域及会盟侵伐之迹,悉得其道里、方向”,“于名同地异、注家牵合混淆者,辨证尤晰”,从而得出了“其订讹补阙,多有可取,虽卷帙不及高士奇《春秋左传地名考》之富,而精核较胜之矣” 的结论。

  程恩泽(1785~1837年)字云芬,号春海,安徽歙县人。嘉庆十六年进士,官至户部右侍郎。传世著作有《国策地名考》二十卷。

  《国策地名考》专考《战国策》中出现的地名,于每一地名下先列原文,次列原注,次加案语,次详众说,次列当时的“今名”。全书以地名所地各诸侯国国别为序,详细情况见下表:

表4-4 《国策地名考》中的地名考证

卷次 国别 地名数
22
二、三 92
四、五 87
六、七 92
八、九 90
十、十一、十二 138
十三、十四 68
  31
  7
十五 11
  中山 6
十六 诸小国 21
  诸夷国 16
十七 诸国隙地 26
  诸国姓氏地 58
十八 古国 38
十九、二十 古邑 61
总计   864

  书中有少许地名是重复的,故所考地名不及表中统计的864条之多,程氏在该书的自序里说有七百多条,大致与实际情况相合。

  该书考证地名颇为详确,今可举孟津、蒲坂二地名为例。卷一周朝“孟津”条:“《秦策》谓秦王曰:‘章驱十二诸侯,以朝天子于孟津’。原注:在河内河阳县南。恩泽案:孟津与孟津县非一地。孟津县在河南,汉为河阴县,今属河南府;孟津在河北,汉为河阳县,今为孟县,属怀庆府;中隔大河,相距约七十里。孟津与河阳又非一地,河阳故城在今孟县西三十五里,孟津在今孟县南十八里。《尚书正义》曰:孟是地名,津是渡处,在孟地置津,谓之孟津,盖即《左传》盟地。《书》所云东至于孟津、师毕渡孟津皆是也。《后汉书·光武纪注》:俗名冶戍津,即此。《十三州记》云:‘河阳县治河上,即孟津也’。以孟津为河阳。《元丰志》从之,非是;《方舆纪要》以孟津为汉平阴县,即以孟津县为孟津,亦非”。

  又,卷一一魏国“蒲坂”条云:历代学者以为见于《楚策》中的“蒲坂”在河东。作者认为作为舜都的河东蒲坂系魏国地名,当时存在着另一叫“蒲坂”的秦国地名,他论述道:“蒲坂在唐虞时已有此名,不始于春秋战国间。若垣与蒲坂本是两地,何得相混?然《正义》云:前秦取蒲坂,复以与魏,魏以为垣,今又取魏垣,以为蒲坂、皮氏,其后又归魏,魏复以为垣(俱本《史记》)。是当时实屡经更名,并非无因。盖垣为今长垣县,本卫之蒲邑,秦尝取之,后既归魏,而又归秦,故秦人以为蒲反,而魏则仍其故名曰垣。此自为一地,与舜都全不相涉。《国策》所云蒲坂,盖即指此……自汉以来,俱列之河东郡,则其名称之相混久矣”。

  正因为该书对列国地名有如此详细的考证,所以书前所附《战国舆地总图》及周、秦、齐、楚、赵、魏、韩、燕、宋、卫、中山等国的12幅历史地图中地名定位也大都准确。杨守敬《历代舆地图》中的“战国疆域图”图组,亦全赖此书绘出。

  阮元评价《国策地名考》时,指出像孟津、蒲坂这样的条目考证“皆确不易” 。有的学者称:该书自“胡朏明《禹贡锥指》、全谢山《地理志稽疑》后,此其盛业矣” 。

  以上所举阎若璩、江永、程恩泽三人的舆地著作,均以考证先秦典籍中的地名方位见长。像这样的舆地著作,清儒所撰还有许多,已见上文表4-1中。随着地名方位考证的日趋增多,成果日积月累,时代呼唤着有系统、有条理也便于检索的地名著作的诞生。于是,由李兆洛主编的第一部历史地名辞典——《历代地理志韻编今释》,于道光十七年(1837年)问世了。

  李兆洛(1769~1841年)字申耆,号养一,常州府阳湖县大宁乡三河口(今江苏武进市东三河口乡)人。师从著名学者卢文弨。嘉庆十年(1805年)进士。据其弟子蒋彤记载:“先生自幼年即留意地舆之学,凡史部有涉地理者无不备致,尤得力于顾氏书(指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 ,并且“备购各省通志,较五千余年来水地之书,证以正史” 。

  清朝“自乾隆中叶后,海内士大夫兴汉学,而大江南北尤甚” ,汉学昌盛、考据发达,李兆洛有感于“历代地理建置沿革,变乱纷总,名实讹淆,或同地而异名,或同名而异地,南北相乖、东西易向”的复杂情况,集门下十余弟子“编录古来史书中地志所载郡县之名,以韻次之,分别时代,条其同异,钩稽今代所在之处,以著其实,阅史者易于寻检焉” 。二十卷的《历代地理志韻编今释》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编成的,编纂工作自道光二年李兆洛到暨阳书院讲学始、至道光十七年完成,艰苦地持续了16年,“虽非日日致力于此,而暇日之力则无不致焉,可谓劳矣” 。

  《历代地理志韻编今释》收录地名的对象是历代正史《地理志》中的政区地名,即汉、续汉、晋、宋、南齐、(北)魏、隋、新唐、新五代、(赵)宋、辽、金、元、明十四部正史《地理志》中所载全部州、郡、府、县和唐、宋、金、元、明各志中的镇、堡、羁縻州郡、长官司之类以及南北朝有实地可考的侨置州郡。历代所无而清代新置的政区,也一并收录,下加“本朝”二字,以示区别。全书地名依平水韻106个韻部编排 ,在1667个同韻字下编排了一万个左右的地名,全都注出了今地。这个数量是空前的,也是地名方位研究的一次大总结。

  《历代地理志韻编今释》诠释地名具有精、全、明三个特点,即释文尽量用简洁的文字,包含尽量可能多而全的内容,并且叙述简明、条理清晰,是一部颇具学术价值的地名工具书。兹举卷十八入声“屋” 韻下“福”字为例:

  禄福:[西汉]县,酒泉郡,(今)甘肃肃州治。

  永福:[北魏]县,徐州蕃郡,(今)山东兖州府滕县东南一百二十。●[隋]县,扬州江都郡,(今)安徽泗州天长县西北。●[唐]县,岭南道桂州,[宋]县,广南西路静江府,[元]县,湖广省静江路,[明]县,广西省桂林府永宁州,(今)广西桂林府永福县治。●[宋]县,福建路福州,[元]县,江浙省福州路,[明]县,福建省福州府,(今)福建省福州府永福县治。

  延福:[隋]县,雍州雕阴郡,[唐]县,关内道绥州,(今)陕西绥德州东南。

  安福:[隋]县,豫州淅阳郡,(今)湖北襄阳府均州西。●[隋]县,扬州庐陵郡安复之讹。●[唐]县,江南道吉州,[宋]县,江南西路吉州,[元]县,江西省吉安路,[明]县,江西省吉安府,(今)江西吉安府安福县治。

  福:[唐]州,江南道,[五代]州,(今)福建福州府闽县东北。●[唐]州,羁縻,江南道,[宋]州,羁縻,夔州路绍庆府,(今)阙。按:当在贵州思南府境。●[宋]州,福建路,[元]州、路,江浙省,[明]州、府,福建省,(今)福建福州府闽县治。●[辽]州,上京道,(今)阙。按:当在盛京境。

  建福:[宋]县,广南东路韶州,(今)广东韶州府曲江县东南。

  正因为《历代地理志韻编今释》收录并诠释方位的地名比以往著作为多,在历史地名研究方面跨上了一个新台阶,故而一百多年以来备受赞誉。毛岳生在序中说:该书“取诸史,郡县分隶韻书,以今为本,推诸前代,或地名皆同,或同名异地,与今昔增损有无殊异,皆列其疆域广袤所在”,使读者“不出户庭而时代之迁嬗、裔徼之荒辽,源流俱在,其绝舛驰何如哉!”李鸿章盛赞此书:“每阅乙部,于郡县疑名辄用检视,应手可得,觉向者肝胆楚越,忽如卢医之遇长桑,饮以池上水,尽见症结”,因而于同治十年(1871年)在直隶总督任上将李兆洛著作汇刻为《李氏五种》,并作了一篇长序,“重付剞劂,冀永其传” 。谭其骧先生称此书为“空前之创著,与读史者以一大便利,诚所谓嘉惠后学者不浅” 。

  地名方位的考证既可以用文字叙述,也可以用地图表达。在历史地图研制方面,清末杨守敬的成就最为突出。

  杨守敬(1839~1915年)字鹏云,号惺吾,晚年自号邻苏老人,湖北宜都(今宜都市陆城镇)人。学问通博,于历史地理、版本目录、金石书法均有精深造诣,友人潘存谓其“妙悟若百诗,笃实若竹汀,博辨若大可,尤精舆地之学”,谓其学问为“旷世绝学,独有千古” 。罗振玉视杨守敬的地理学与王念孙段玉裁的小学、李善兰的算学“为本朝三绝学” ,今方志学家朱士嘉也说:“杨惺吾先生崛起楚北,竭数十年精力于此,遂集诸家之大成,盖近百年来治历史地理者无能出其右焉” 。在他八十三种著作之中,最享有盛誉的为《历代舆地图》和《水经注疏》。前者便是用地图表示历史地名方位考证成果的杰出的代表之作。

  《历代舆地图》可分为两大部分,前一部分为《历代舆地沿革险要图》,共71幅,系杨守敬先于同治二年(1863年)与邓承修、后于光绪五年(1879年)与饶敦秩合作绘成,主要是历代疆域形势图、四裔图等,性质相当于总图。后一部分为历代《地理志》图,始绘年代已不可考,熊会贞出力尤多,最终完成于宣统三年(1911年),共绘出春秋、战国、嬴秦、前汉、续汉、三国、(西)晋、东晋、前赵、后赵、前燕、后燕、南燕、北燕、前秦、后秦、西秦、前凉、后凉、南凉、北凉、西凉、夏、后蜀、刘宋、南齐、萧梁、陈、北魏、北齐、西魏、北周、隋、唐、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宋、辽、金、元、明总计四十四组地图,性质相当于分幅图。春秋图组画出《左传》地名,战国图组画出《战国策》地名,汉代以后各图以相应的各史《地理志》为主画出各朝政区和山川形势,最多的元朝图组由91幅图组成,最少的西秦图组也有5幅地图。整套图集共有1714幅地图,分装成三十四册。这是我国历史上朝代最为完整、内容最为详细的一套大型历史地图集,谭其骧先生称:“这是历史地图绘制史上的里程碑” 。

  《历代舆地图》采用朱墨套印,朱图即是作为底图的胡林翼《大清一统舆图》,墨图即清代以前的历代各图,是杨守敬博考群书、为历代正史《地理志》中地名确定方位、里距后上图的。如果每幅地图的地名承载量平均以二十个计,则这套地图集共收有地名三万四千多个。我国历史悠久、疆域辽阔,大大小小的山川地名成千上万,而郡县的迁徙、地名的改易、水道的变迁十分复杂;为了考证每一个地名的确切位置、弄清每一条河流的变迁过程,杨守敬往往翻检许多典籍,甚至对《水经注》、历代正史《地理志》作了详尽的疏证,这方面的传世著作便有《汉书地理志补校》(2卷)、《三国郡县表补正》(8卷)、《隋书地理志考证附补遗》(9卷)、《水经注疏》(40卷)等。所以应该说,《历代舆地图》以地图的形式表达地名方位,是杨守敬毕生考证历史地名的结晶。

  有些清人的学术著作,即使不以舆地作书名,内也多含地名方位考证的内容,今可举顾炎武、沈垚二人的著作为例。

  顾炎武(1613~1682年)系清朝的“开国儒宗” ,江苏昆山人,代表性著作为《日知录》(32卷)。《日知录》是一部体大思精、内容庞杂的著作,作者自称“平生之志与业皆在其中” ,但卷三一具体考证了向、韩城、四海、九州、南武城、夏谦泽、绵上、箕、唐等古地名的含义和位置。例如《春秋》隐公二年“莒人入向”,杜预注:“谯国龙亢县东南有向城”;宣公四年“公伐莒、取向”,杜预注:“向、莒邑,东海丞县东南有向城”。《日知录》卷三一“向”条写道:“按《春秋》,‘向’之名四见于经,而杜氏注为二地,然其实一‘向’也。先为国,后并于莒,而或属莒、或属鲁,则以摄乎大国之间耳。丞县今在峄”。顾氏先辨“向”之名,然后考“向”之实,考证了“向”地地名的来龙去脉。又如夏谦泽,见于《晋书·载记》及《通鉴》卷一0九,顾炎武考证道:“胡三省注:夏谦泽在蓟北二百余里,恐非。按《水经注》:‘鲍丘水东南流,径潞城南,又东南入夏泽。泽南紆曲渚一十余里,北佩谦泽,眇望无垠也’……今三河县西三十里,地名夏店 ,旧有驿,鲍丘水径其下,而泃河自县城南至宝坻,下入于海。疑夏店之名因古夏泽,其东弥望尽陂泽,与《水经注》正合” 。在这里,顾氏的地名方位考证还结合了他在京东作实地考察的体会。再如,关于绵上、箕、唐的位置,传统认为分别在山西介休、阳邑、晋阳,《日知录》卷三一“晋国”、“绵上”、“箕”、“唐”诸条从晋国疆域逐渐扩展而作出论证,“吾于杜氏之解绵上、箕而不能无疑,并唐叔之封晋阳亦未敢以为然也”,认为绵上、箕“必在近国都之地” ,“必其近国之地也”,“窃疑唐叔之封以至侯缗之灭,并在于翼(今山西翼城县)”。这些观点,不失为一家之言。

  沈垚(1798~1840年)字子敦,浙江省乌程县南浔镇(今属湖州市)人。“喜研金元舆地掌故之学”,“尤精舆地之学” ,可惜怀才不遇,在京师贫病而死,年仅43岁。遗稿零落,好友张穆编为《落颿楼文稿》四卷。书中有许多内容是考证地名方位的论文,如卷一的《六镇释》、卷四的《<西游记>金山以东释》等。

  《六镇释》是一篇考释北魏六镇地名的文章,认为北魏初年为防御柔然而设置的六镇是指沃野镇、怀荒镇、怀朔镇、武川镇、柔远镇、抚冥镇,而不包括御夷镇,并且一一考定了其中五镇的具体位置,只是“不知抚冥镇在今何地”。在沈垚考定六镇确数之前,钱大昕还犯过“当时名为六镇、实不止六矣”的错误。

   《<西游记>金山以东释》则是沈垚的代表作,撰成于去世前两年。《西游记》是《长春真人西游记》的简称,金山即今阿尔泰山。长春真人姓丘名处机,金朝末年从山东登州到燕京(今北京),然后北出西游去中亚谒见成吉思汗。《西游记》所记多为蒙古族聚居区的地名,蒙、汉文字、读音均异,地名歧议颇多,加以北徼悬远,交通不便,流传至清时人们对丘处机所经过的地方已不甚清楚,甚至对大蒙古帝国的首都和林也不知所在了。沈垚凭藉他的“地学之精” 和勇于探索的精神,著成此文,详细考证了《西游记》燕京至金山之间的道路、山脉、河流、湖泊、驿站、城镇、关隘等古今地名,使游记中的地名处处有着落,成为研治西北边疆地理的重要文献。该文共分九节,第一节所释地名野狐岭、翠帡口、会河堡、得胜口等,均在当时直隶西北部;第二节所释地名盖里泊、昌州,在内蒙古南部;第三节所释地名鱼儿泺则在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西北沙漠中;第四节诠释了地名胪朐河(今克鲁伦河)、土兀剌河(今蒙古国土拉河);第五节所释地名“和林”,在和林川之东,为大蒙古帝国首都(今有哈喇和林遗址),辨明建都始于太宗而非太祖;第六节所释地名契丹城,认为就是辽镇州城,位于和林东北;第七节所释地名唐古河疑为哈瑞河(今哈绥河)、驻夏之地窝里朵疑在齐老图河(今楚鲁滕河)侧近;第八节所释地名杭海,认为即是杭爱山;第九节所释地名镇海城,亦名称海,因镇海(1169~1252年在世)所筑而得名,位于外蒙古科布多之东。由此往南即达金山。沈垚分节考释长春真人西游经过蒙古地区的具体线路、山脉、河流和地名,使蒙古地区历史地理轮廓清晰,从而成为繁荣的清代西北史地之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程恩泽对沈垚的考证十分佩服,张穆转述道 :“程春海侍郎尝读《西游记》,拟为一文,疏通春庐中丞跋所未尽;及见子敦跋,叹曰:地学如此,遐荒万里,犹目验矣,我辈粗才,未足语于是也”。

  考据学派大量地理类论文中的地名方位考证,真可谓多如牛毛,如全祖望《祁连山考》 、陈遹声《涂山考》 、沈登瀛《原乡非孝丰地辨》 、张澍《曲江在广陵考》 、舒润《五月渡泸今地证》 、莫与俦《汉且兰县故地考》 、曾朝佑《楚地今名考》 、汪之昌《旸谷明都昧谷幽都今地释》 、蒋湘南《大 山在成皋说》 等文,一望选题便知其研究对象是地名的方位。对于同一地名的方位,不同学者或有异说,例如张澍《涂山考》认为禹娶于涂山的方位在蜀之巴县(今属重庆直辖市)、《首阳山考》 认为夷齐不食周粟而饿死的首阳山在甘肃渭源县,然陈遹声《涂山考》认为涂山在安徽怀远,金鹗《首阳山考》 认为首阳山在平阳府(今山西临汾市)。类似的论文很多,例繁不备举。

二、 关于地名沿革

  考据学派对地名沿革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历代政区地名沿革方面,钱大昕、洪亮吉、陈芳绩、段长基、杨丕复的著作可作代表。

  钱大昕(1728~1804年)系乾嘉考据学大师,字晓征,一字及之,号辛楣,又号竹汀居士,太仓州嘉定县(今上海市嘉定区)人。乾隆十六年(1751年)特赐举人,三年后考中进士。历任翰林院庶吉士、《一统志》纂修官、詹事府少詹事、广东学政等职,晚年长期执教于钟山、娄东、紫阳等书院。他“深于经史之学”,“不专治一经而无经不通,不专攻一艺而无艺不精”,被后人视为“开国以来蔚然一代儒宗”。

  钱氏总结了考证政区地名沿革应遵循的普遍原则,其《秦四十郡辨》 开篇有云:“言出于古人而未可信者,非古人之不足信也;古人之前尚有古人,前之古人无此言,而后之古人言之,我从其前者而已矣”。在这个理论指导下,他认为秦郡数目当以班固《汉书·地理志》为据,而阚骃和《晋书》的秦四十郡说均系后出,不足信 。与此同理,他论述了《水经注》可否补汉初侯国地名问题。有人问:汉初功臣封侯者一百四十余人,封邑所在班固已不能言,郦道元《水经注》始考得十之六七,可否补孟坚之阙?钱氏答道:“此史家之谨慎,即其阙而不书,益知其所书之必可信也;郦氏生于后魏,距汉已远,虽勤于采获,未必皆可尽信。”接着他列举了九个实例,如刘苍封安成侯,《赣水篇》以为长沙之安成,而《汝水篇》以为汝南之安成;又如刘拾封建成侯,《赣水篇》以为豫章之建成,而《淮水篇》以为沛之建成;更有甚者,郦道元以东晋侨置之山阳郡当作汉刘荆所封山阳公之邑,从而认为“班氏得古史阙文之遗意矣”,而郦注“其误更不待辨矣” ,因而在汉侯国地名记载方面,钱大昕的结论是:“《水经注》难尽信”。

  钱氏在进行政区地名沿革的考证中,有两大重要发现。一是晋侨置州郡无“南”字。他在深入钻研东晋南朝侨置政区的基础上,发现晋室南渡后在南方侨置的州郡并非如《晋书·地理志》所说的那样冠有“南”字,侨置政区地名前加“南”字实始于永初受禅(公元420年6月)以后。唐初修《晋书》不察,遂有此误,至钱氏始正之。他说:“唐初史臣误认宋代追称为晋时本号,著之正史,沿讹者千有余年,至予始觉其谬”,从而认为“史家昧于地理,无知妄作,未有如《晋志》之甚者” 。二是阐发《宋书·州郡志》去京水陆里程的含义。他论述道:“案休文志州郡,于诸州书去京都水陆若干,唯州所治郡不云去京都水陆若干者,已见于州也。南徐州领郡十七,南东海为州所治,此外则南琅邪、晋陵、义兴皆有实土,故有水陆里数;南兰陵以下十三郡,有户口而无水陆里数者,侨寓无实土也。诸州皆仿此” 。这一发现,为后人根据《宋书·州郡志》所载水陆道里判断州郡是否侨置、侨置是否割实提供了重要依据。

  就具体的地名沿革而言,可举汉庐江郡为例。当时,姚鼐的观点是:“夫庐江者,其水出陵阳东南,而西北流经彭蠡,以入于江,至今犹命彭蠡之山为庐山云”;到了汉武帝时,“江南遂无庐江名矣,其后改衡山郡曰庐江,然后庐江之名遂移于江北也,然则衡山之为庐江,其昭、宣间乎?” 据其所考,庐江郡初在长江以南,汉武帝后此名移植到了长江以北,移置时间推测为昭、宣年间。此论一出,反应甚大,然则钱大昕颇有疑义,他写信给姚鼐说:“庐江之为郡,在孝景初,自后别无废省之人。伍被说淮南王安云:南收衡山以击庐江。是衡山与庐江绝非一地。今欲并而合之,难矣”。就在这封信中,钱大昕结合汉庐江郡的考证,阐述了进行地名沿革考证的一条重要原则:“读史之病,在乎不信正史,而求之过深、测之太密。班孟坚志郡国沿革,精矣;间有未备,以纪传考之,无不合也。孟坚所不能言,后儒阙其疑可矣。谓汉初之庐江在江南,武帝时已罢,昭、宣之间改衡山为庐江,皆孟坚所未尝言。所据者仅庐江出陵阳一语,然陵阳乃鄣郡之属县,非淮南故地,恐难执彼单辞以为定案也” 。

  洪亮吉(1746~1809年)字君直,又字稚存,号北江,晚号更生居士。常州府阳湖县(今江苏常州市)人。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中举,十年后考中一甲第二名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贵州学政、上书房行走等职。嘉庆四年(1799年)因直谏而被论死,从宽发落,遣戍伊犁,次年诏谕释回。晚年执教于旌德洋川书院。他完全生活在乾、嘉时代,自己谦称“粗知湛浊,稍别方舆” ,史称“洪氏深于地理之学” ,“经、史、注、疏、说文、地理靡不参稽鉤贯” 。所著沿革地理著作,即有《补三国疆域志》、《东晋疆域志》、《补十六国疆域志》等。

  众所周知,《三国志》无志,正如洪亮吉所说:“其尤要而不可阙者,惟地理一志” 。补作三国的地理志,既要克服资料不足的困难,也要分辨前人舛误,他博考群书,花了两年功夫,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撰成《补三国疆域志》两卷。该书仿《宋书·州郡志》体例,上卷为魏国司、豫、兖、青、徐、凉、秦、冀、幽、并、雍、荆、扬十三州,下卷为蜀汉益州和吴国荆、扬、交、广四州。此书的编成,令钱大昕“叹其奇绝”,钱氏认为该书“胜仆数倍”,因而放弃了“留意三国疆域有年、常欲作志”的打算 。这是清人补作《地理志》之始 。

  洪亮吉认为,历代正史《地理志》各有得失,“其最舛者则惟晋史地理志”,该志“惟详泰始、太康,而永嘉以后仅掇数语”,所以“止可称西晋之地志,而于江左则尚无预焉,此东晋疆域之不可不作也” ,因而也用了两年时间,于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在毕沅幕中纂成了《东晋疆域志》四卷,十年之后刊刻行世。该书前三卷为实州郡县,辑考了扬、北徐、兖、豫、北青、司、荆、湘、江、梁、益、宁、广、交十四实州所辖162实郡、882实县共凡1058个政区地名的沿革;卷四则探讨了荆、益、扬三个实州所辖12侨郡,徐、秦二侨州所辖7实郡,遥立北雍、东秦、司、并四州所辖17郡以及豫、徐、兖、幽、冀、青、并、司、雍、秦、梁11侨州所辖61侨郡,即自序所谓“侨州至十数、侨郡至百、侨县至数百”等政区地名的沿革。此书的编成,极为钱大昕赞赏,亲自为此书作序,认为“其才大而思精,诚史家不可少之书也”,“稚存生于千载之后,乃能补苴罅漏,抉摘异同,搜郦、乐之逸文,参沈、魏之后史,阙疑而慎言,博学而明辨,俾读者了然,如聚米之在目前,讵非大快事哉!” 。钱序虽可能溢美,书中问题亦复不少,然亮吉纂辑此书,对地名沿革的考辨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十六国疆域志》与《东晋疆域志》相辅而行,共有16卷,即每国一卷(卷一二后燕附有西燕),详考各国州、郡、县等政区地名沿革,即使赫连勃勃以城名代替郡县地名也照录不误(见卷一六)。此志补成后,洪亮吉总结了补撰《地理志》同时也是研究历史政区地名沿革所面临的十大困难。

  陈芳绩字亮工,清初江苏常熟人,康熙六年(1667年)撰成《历代地理沿革表》四十七卷,道光十三年(1833年)始得刊行。该书分为部表(3卷)、郡表(15卷)、县表(29卷)三部分,部表首列虞十二州及交州,每州下列自唐虞至明代辖境内之州、国、道、路、府、省等地方区划;郡表首列秦四十郡,每郡下列自秦至明历代辖境内之郡、州、路、府、军、卫等地方区划;县表按《汉书·地理志》次序,列举自秦至明各县之置废,并旁注其沿革年、月。“自古至今,凡添设、并省、更名、徙治之类,纤悉具载” ,因而后人称赞“是读一书而九州之疆土、古今之名号、城邑之变迁了如指掌,诚前此未有之书也” 。清代类似的著作还有段长基的《历代沿革表》和杨丕复的《舆地沿革表》。河南偃师人段长基,于嘉庆十九年(1814年)撰成《历代沿革表》三卷,以当时的府县为纲,每一地名下依次考其先秦至明代的沿革,与陈芳绩的做法相近。湖南常德人杨丕复(字愚斋)系嘉庆十二年举人,其四十卷的《舆地沿革表》大约成书于道光年间。梁启超曾将陈芳绩、杨丕复两书作了比较:“陈书按古以察今,杨书由今以溯古;陈书以朝代为经、地名为纬,杨书以地名为经、朝代为纬”,结论是:“两书互勘,治史滋便” 。此言得之。

  清人有关政区地名沿革考证的单篇论文,数量也很可观,除上文提到的之外,具有代表性的还有刘师培《秦四十郡考附秦郡建置沿革考》 、沈家本《汉豫章郡名考》 、黄以周《汉县道考》 、洪颐煊《汉淮阳置郡考》 、汪士铎《三国庐江郡考》 、陈寿祺《唐置建州辨》 、邹汉勋《贵阳沿革》 、江藩《六安州沿革说》 、刘恭冕《沔阳州沿革考》 、缪荃孙《江阴沿革考》 等,恕不一一详细介绍。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本文将地名学的成就分为几个方面,不是绝对的,这些方面之间并不是孤立的,而是有机地联系在一起的。例如上文提及的李兆洛、杨守敬著作,这里也可看作是用地名辞典、历史地图的形式来表现的政区地名沿革;下文将要齿及钱大昕在地名典籍考证与辨误方面的贡献,其实也是有关地名沿革的考证;而本节有关洪亮吉的政区地名沿革著作中,也不乏地名定位、用字、读音等的考证性内容。

三、 关于地名含义

  清儒关于地名含义的讨论,要数“三江”问题最为典型。

  《尚书·禹贡》:“三江既入,震泽底定”。此处“三江”的含义到底是什么?汉代以来论争纷起,群言淆乱,迄无定论。程瑶田早就感叹:“三江为解经者之一大惑也久矣!欲辨其惑,言人人殊” 。萧穆也说:“前人之说地理,言人人殊、不能划一者,莫过于《禹贡》之三江” 。清人考证“三江”的论著,多至三十余种,归纳起来主要有六种观点:

  (1) 主班固《汉书·地理志》北、中、南三江说者, 有朱鹤龄《禹贡三江辨》 、钱塘《三江辨》 、许宗彦《禹贡三江说》 、张澍《三江考》 、张海珊《三江考》 、萧穆《禹贡三江说》 、汪士铎 《三江说》 、胡薇元《三江说》 、黄家辰《三江既入解》 、邹汉勋《三江彭 蠡东陵考》 等十余文。王鸣盛《尚书后案》、阮元《浙江图考》亦持此观点。

  (2)主郑玄以岷江、汉水、彭蠡诸水为三江者,有程瑶田《荆州江汉扬州三江异名同实说》、《三江辨惑论》 、陈一麒《禹贡三江解》 、管世铭《彭蠡三江说》 等文,以及胡渭《禹贡锥指》、金榜《礼笺》等著作。

  (3)主韦昭以松江、钱唐江、浦阳江为三江者,见赵一清《答禹贡三江震泽问》 。

  (4)主郭璞以岷、松、浙为三江者,见顾炎武《日知录》卷二“三江”条。

  (5)另出别说,以中江、北江、九江为三江,见李绂《三江考》 、黎庶昌《禹贡三江九江辨》 等文。

  (6)亦另出别说,以松江、芜湖江(永阳江)、毗陵江《孟渎河》为三江,见 杨 椿《三江论》。

  由上所述可知,当以主班固说者居多。虽然,北江、中江之名已见于班固《汉书·地理志》,却独不见“南江”一名,大多推论“有北、有中,则有南可知”,邢澍《南江考》维护传统观点,还具体考证了从皖南经苏南入太湖的所谓“南江故道” ,程廷祚《禹贡南江辨》则以洞庭湖为南江 。然而,推论代表不了事实,王舟瑶《论近人考<禹贡>南江之失》一针见血地指出:“《禹贡》三江,中、北见于经,而南江无明文,近金辅之、钱溉亭、阮文达、邵二云、洪稚存诸人皆据《汉书·地理志》‘分江水首受江、东至余姚入海’者以当《禹贡》之南江,自以为根据班志、《水经》、《说文》等书,实则以意牵合,而终无明证也” 。

  经过清代学者的不懈努力,现在学界对此大致取得了共识。顾颉刚先生认为:《禹贡》三江“其实是江、湖分歧错杂的意思”,“并不必确指其地” 。李长傅先生也认为:“《禹贡》中之三、九等数字,只不过是公式数字,表示多数与次数多之意义;三江,大概是指长江三角洲之支流而言,并不专指哪三条江;若一定要考出三条江之名称及经流,恐难得出定论” 。

四、 关于地名用字

  在清人论述中,没有关于地名用字的专门著作,只是在一些论著中涉及到这个问题,其中顾炎武、胡渭、钱大昕、吴卓信的著作较为典型。

  顾炎武论述了“崂山”、“潍水”等地名的用字。《日知录》卷三一“劳山”条谓:“劳山之名,《齐乘》以为‘登之者劳’,又云一作‘牢丘’,长春又改为‘鳌’,皆鄙浅可笑。按《南史》:‘明僧绍隐于长广郡之崂山’。《本草》:‘天麻生太山、崂山诸山’。则字本作‘崂’” 。同书“潍水”条则云:“其字或省‘水’作‘维’,或省‘系’作‘淮’,或又从‘心’作‘惟’,总是一字。《汉书·地理志》琅邪郡朱虚下、箕下作‘维’,灵门下、横下、折泉下作‘淮’,引《禹贡》‘惟甾其道’又作‘惟’,一卷之中,异文三见。《通鉴·梁武帝纪》:‘魏李叔仁击邢杲于惟水’,胡三省注:‘惟’当作‘潍’。古人之文或省,或借其旁,并从‘鸟隹’之‘隹’则一尔。后人误读为‘淮沂其乂’之‘淮’,而呼此水为槐河,失之矣”。

  胡渭考证了《汉书·地理志》“ 哉水”实为“涐水”之误,《禹贡锥指》卷九“和夷底绩”句下:“渭按:《水经注》引郑说云:和夷,和上夷所居之地。和水即涐水,和、涐声相近,字从而变。《地理志》云:‘青衣县,《禹贡》蒙山溪大渡水东南至南安入 哉。 哉水出汶江县徼外,南至南安,东入江,过郡三,行三千四十里’。‘ 哉’乃‘涐’字之误。《说文》:涐水出蜀汶江徼外,东南入江。从水、我声。徐铉音五何切。故知‘ 哉’当作‘涐’,和夷者,涐水南之夷也……道元叙涐水甚略,自《汉书·地理志》‘涐’误作‘ 哉’,而师古曰音哉,世遂不知有涐水,且不知 哉水之所在,徒以其下流与南安之沫水号为大渡者,合而入江,因目涐水曰大渡河”。在这里,胡渭论证了《汉书·地理志》“ 哉水”实为“涐水”之误 。此说得到了钱大昕、王绍兰、《大清一统志》、吴卓信、徐松、杨守敬的同意和肯定 。然而,今《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仍从《汉书·地理志》误字作“ 哉水”。

  钱大昕对正史《地理志》中的地名用字发表过一些精辟的见解。《续汉书·郡国志》河东郡垣县“有王屋山,兖水出”,《廿二史考异》卷一四:“兖,即流字,古人从水,字或横写如 、 之类, 作兖亦是以立水为横水,隶省为六尔,兖州本以 水得名,非两字也”。《晋志》武威郡有揖次县,《廿二史考异》卷一九:“当作揟次,汉隶胥、揖二字多相乱,故讹为揖;隋开皇初改广武县曰邑次,又因揖、邑同音而讹也”。《魏书·地形志》南青州州治作“国城”,《 廿二史考异》卷二九:“国城,《通鉴》作圂城,胡三省云:圂城,当在唐沂州沂水县界;圂,户困翻。予按:《高闾传》以本官领东徐州刺史,与张谠对镇团城;《刘休宾传》亦云东徐州刺史张谠所戍团城,领二郡。则‘国城’当为‘团城’之讹,或作‘圂城’亦误”。《隋书·地理志》渤海郡有滴河县,《廿二史考异》卷三三:“滴当作滳,读如商”。

  吴卓信字立峰,号顼儒,苏州府昭文县何家市(今江苏常熟市东何市镇)人,生活在乾、嘉年间,道光三年(1823年)去世时享年六十余岁 。一生著书甚多,可惜大部分均已散佚,惟103卷之巨的《汉书地理志补注》因李兆洛的保存而得以流传至今。吴卓信恐怕是清代学者中对地名用字发表意见最多的学者,在此仅举二十例:

  《汉书·地理志》京兆尹新丰有骊山,《补注》卷一:“按骊字,或作丽、作郦,又作离,古通用”。

  《汉书·地理志》左冯翊有鄜县,《补注》卷二:“按《说文》作鄜 ,《始皇本纪》有 公,应劭曰: ,秦邑。考秦邑别无名‘ ’者,当即此 字。古 、 二字本通用”。

  《汉书·地理志》弘农郡弘农县下有燭水,《补注》卷四:“按 灟即燭字,据《水经注》燭入门水、门水入河水也。《太平寰宇记》所谓鸿胪涧,即颜注所云洪溜涧,声之转也”。

  《汉书·地理志》太原郡有界休县,《补注》卷六:“按界休本因介子推死而名,当作介,隋开皇十八年始改界休为介休,至今因之。然界、介二字古实通用”。

  《汉书·地理志》东郡有茬平县,《补注》卷一0:“按‘茬’字,《续志》、《晋志》、《水经注》并作‘茌’,宋祁曰:当作茌。今俗皆作茌,读若治”。

  《汉书·地理志》汝南郡有吴房县、常山郡有房子县,《补注》卷一三:“按《史记·项羽本纪》、杜预《左传注》并作吴防,房、防古通用”;卷二四又云:“按《后书光武纪》作防子,注云:防与房同,古字通用”。

  《汉书·地理志》江夏郡有 县,《左传》、《史记·信陵君传》作冥,《淮南子》作渑,《补注》卷一六:“按古字 、冥声相近, 与渑亦通用”。

  《汉书·地理志》山阳郡有湖陵县,《补注》卷一九:“按《说文》作胡陵,《史记》诸纪传亦作胡陵,湖、胡古通用”。

  《汉书·地理志》清河郡有 县,《补注》卷二五:“按 ,史表作俞,如淳曰:俞即 也,盖古通用”。

  《汉书·地理志》平原郡有瑗县,《左传》作辕,《水经注》作援,《补注》卷二八:“按古瑗、援、辕三字并通用”。

  《汉书·地理志》千乘郡有 沃县,《补注》卷二九:“按诸书引者皆作漯沃或隰沃,不知何故,其实此三字皆有意义,不可混也”。

  《汉书·地理志》泰山郡蛇丘县下有隧乡,《补注》卷三一:“按隧当作遂,《春秋》、《史记》、《郡国志》并同,此真是流俗之讹,而颜氏不能正之,反曰‘隧音遂,可谓谬极”。

  《汉书·地理志》桂阳郡有含洭县,《补注》卷四一:“按洭水,即桂阳县下误作匯水者也,《集韻》洭本作 ,隶省作 ,亦有作 者,盖因避(宋)太祖讳”。

  《汉书·地理志》武陵郡镡成县下有潭水,《补注》卷四二:“按潭当作镡,县所名也”。

  《汉书·地理志》蜀郡湔氐道下有崏山,《补注》卷四六:“按岷山,本志作崏,《说文》作 ,省作岷,汉人隶书皆作汶,盖古字通用也”。

  《汉书·地理志》犍为郡 县,《补注》卷四七:“按《晋书·地理志》作存 ,《水经》亦作存。据《说文》,本无 字,则存字是也。 ,今《玉篇》、《广韻》俱讹为鄢,《广韻》并两载郁鄢、 二县,尤误”。

  《汉书·地理志》天水郡冀县下引《禹贡》有朱圄山,《水经注》、《通典》、《元和郡县志》、《大清一统志》俱作朱圉山,《补注》卷五五:“按圄、圉,古通用,《说文》及本书《东方朔传》囹圄皆作囹圉”。

  《汉书·地理志》北地郡直路县下有沮水,《补注》卷六一:“按沮水,《说文》作 ,水出北地直路,从水、 声;沮水出汉中房陵,从水、且声。今概从省文作沮,而北地之 与汉中之沮并无分别。据《史记索隐》云:沮水,《地理志》无文,《水经》以为 水,此可见唐时《水经》亦作 水,与《说文》合也”。
《汉书·地理志》渔阳郡有路县,《补注》卷七一:“按路当从《续志》及《水经注》作潞,盖县以潞水得名也”。

  《汉书·地理志》中山国有新处县,《补注》卷八七:“按《表》作薪处,又作辛处,又作宣处,古字薪、辛、宣皆通用”。

  在考据学派有关地名用字研究的单篇论文中,也不乏高见,可举伊雒、朐忍二地为例。段玉裁《伊雒字古不作洛考》 云:“今学者作伊雒字皆作洛,久无有知其非者矣。古豫州之水作雒字,雍州之水作洛字,载于经典者划然。汉四百年未尝混淆,至魏而始乱之”。他查考了《诗经》、《周易》、《春秋》、《左传》、《逸周书》、《淮南子》等古文献,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字一作洛、一作雒,亦分别皎然,与《周礼》合。是亦见古二水二字之分矣”。

  又,汉巴郡有朐忍县(治所在今重庆直辖市云阳县城附近),《汉书·地理志》、《续汉书·郡国志》均作“朐忍”,但后代多误作“朐 ”、“朐 ”,段玉裁《朐忍考》 认为:“《郡国志》作朐忍,而《吴汉传》、《刘焉传》作朐 者,因朐字从肉而误增也”。他分析道:“《吴汉传》注引《十三州志》:朐音春, 音闰。阚骃在唐以前,不宜有误,盖注《十三州志》者见忍既讹 、朐又讹朐,不知改正,妄为此音,而章怀引之。自后杜佑《通典》上字此顺切、下字如尹切,读如蠢闰,又误以为地属汉中。宋徐铉等校《说文》,肉部增‘ ’二字,而仍其音,且仍属汉中之误。至《广韻》则上字音蠢、下字音闰。总之,承讹袭谬,上字形、声俱舛,下字声近似而形实舛也”。由此感叹“六书不明,论古之难非一日矣!” 陈汉章《朐忍 辨》一文 ,列出十条证据证明作“朐忍”者是、作“ ”者非。例如第二条证据是:“《樊毅修华岳斋亭碑》、《巴郡太守张纳功德叙》、《郃阳令曹全碑》、《赵国相雝劝阙碑》皆作‘朐忍’,至《晋书·宣帝纪》、《地理志》‘忍’字始沿‘朐’之肉旁,误作‘ ’”。第三条证据是:“维时‘忍’虽误‘ ’,而‘朐’尚未误‘ ’。《晋书》纪、志而外,《宋书·州郡志》、《隋书·地理志》注皆作‘朐 ’。《后汉书·吴汉传》注虽引《十三州志》读为蠢闰,而章怀先有‘劬忍’二音,可见其字亦本作‘朐’矣”。第十条证据是:“《水经·江水注》引《华阳记》曰:朐忍县出灵龟;又曰:常璩曰朐忍县在巴东郡西二百九十里;又云:彭溪水径朐忍县西六十里,江水右径朐忍县南。是晋、魏人仍作‘朐忍’”。经过这样深入的探讨,“朐忍县”地名用字已得到圆满的解决。

五、 关于地名读音

  清人著作中也没有关于地名用字的专门著作,即使在论著中涉及这个问题,也是笔墨不多,但发表的意见都很重要。可举顾炎武、钱大昕二人著作为例。

  顾炎武详细注明了“徐州”、“东 ”的读音。《史记·鲁世家》:“顷公十年,楚伐我,取徐州”。《日知录》卷三一“徐州”条原注:“《索隐》曰:徐音舒,徐州,齐邑薛县是也,非九州之徐”,并且说:“《说文》:‘ ,邾之下邑,在鲁东’。又《竹书纪年》云:‘梁惠成王三十一年,邳迁于薛,改名曰徐州’。则徐与 并音舒也。今读为《禹贡》徐州之‘徐’者误。《齐世家》:‘田常执简公于徐州’,《春秋》正作‘舒州’!”汉陈留郡有东 县(治今河南兰考县北),而山阳郡有东缗县(治今山东金乡县),“ ”、“缗”二字形近易混,《日知录》卷三一“东 ”条特别注明:“属陈留者,音 ;属山阳者,音旻”。并且指出:“《水经注》引《王海碑辞》曰:‘使河堤谒者山阳东 司马登’,是以‘缗’为‘ ’,误矣”。

  钱大昕在地名读音方面发表的意见较多。《汉书·地理志》千乘郡 沃,《廿二史考异》卷七:“ 当作湿,音它合反”;齐郡钜定,《廿二史考异》卷七:“《水经注》作巨淀,定有澱音,语之转也,后人又加水旁”。《续汉书·郡国志》卷县有垣雝城,或曰古衡雍,《廿二史考异》卷一四:“垣、衡声相近”;陈留郡封丘有桐牢亭,或曰古虫牢,《廿二史考异》卷一四:“古音虫如同,《诗》‘蕴隆虫’,徐仙民:音徒冬反,《韩诗》亦作烱烱,故虫牢转为桐牢也”。《魏书·地形志》太原有靡沟,《慕容白曜传》作糜沟,《廿二史考异》卷二九:“靡、糜,音相近”。《旧唐书·地理志》歙州黟县:“汉县,属丹阳郡,晋同医县”,《 廿二史考异》卷五八:“按晋无同医县,当是‘音’字之讹,谓黟音近医耳,‘县’字衍”。
钱大昕发明的“古无轻唇音”之说,在地名读音上也有四例:(1)“古读文如门,《水经注》汉水篇:文水即门水也。今吴人呼蚊如门。《书》:岷嶓既艺,岷山之阳,岷山导江,《史记·夏本纪》皆作汶山。《汉书·武帝纪》文山郡注,应劭曰:文山,今蜀郡崏山”。(2)“古读汾如盆,《庄子·逍遥游篇》‘汾水之阳’,司马彪、崔譔本皆作盆水”。(3)“古读房如旁,《广韻》:阿房,宫名,步光切。《释名》:房,旁也,在堂两旁也。《史记·六国表》:秦始皇二十八年为阿房宫,二世元年就阿房宫,宋本皆作旁。旁、房古通用”。(4)“古读望如茫,《释名》:望,茫也,远视茫茫也。《周礼·职方氏》:其泽薮曰望渚……即宋之孟渚,古音孟如芒”。

  钱大昕也探讨过音译地名问题,认为译音地名无定字。例如蒙古语地名“插汉”,《明史李成梁传》作“叉汉”,《张学颜传》作“察罕”,《大清一统志》又作“察哈尔” 。又如北朝时北方有一强悍的少数民族政权柔然,他说:“按柔然,北方之国,不通中华文字,史家据译音书之,或称茹茹,或称芮芮,其实即柔然二字之转也。柔然、茹、芮,同属日母。明元(帝)易茹为蠕,不过借同音字寓蚩鄙之意,元非改其国号”。

  清人单篇论文论述地名读音的,可举汜与氾、阳狐与阳孤二例。王舟瑶有《辨氾汜二水》 一文,大意是说:氾、汜本是二水,氾水故道在山东曹州府定陶县界,颜师古注《汉书》音敷剑反;汜水在河南开封府汜水县境,读如祀;氾、汜二字形近易讹,古文献中多互为混淆,但是“二水本别,许书(指《说文》)氾从 声,汜从巳声,则音亦别也”。由此他判定张晏注《汉书》云汜水在济阴界、司马贞《史记索隐》标氾音似,皆误。又如,《资治通鉴》卷一周安王元年:“秦伐魏,至阳孤”,《史记·六国年表》与《魏世家》俱作“阳狐”,《水经·河水注四》又作“阳壶”。汪之昌《阳孤、阳狐、阳壶辨略》 一文在引证大量文献后写道:“狐骀可作壶骀,与阳狐之或作阳壶同是地名,尤堪引证;若狐与孤,虽同以从瓜得声,然易混淆,经传罕见通假”,但是“同音通假,经传恒例,据诸书之作‘壶’,即可决魏地之是阳狐,而非阳孤”。在这里,汪之昌据同音通假之例考证出一处《通鉴》地名之误。

六、 地名典籍考证与辨误

  典籍考证是清人治学的重点之一,所以考据学派在地名典籍的考证与辨误方面成绩显著,许多著作都涉及到这个问题(详见表4-1),其中以顾炎武、钱大昕、吴卓信、赵绍祖、杨守敬五人的成就较为突出。

  顾炎武旅居山东十余年,对齐鲁大地了如指掌,他说:齐地东环大海,海岸之山莫大于劳、成二山。《史记·秦始皇本纪》:“自琅邪北至荣成山”,《正义》:“荣成山即成山也”。顾氏论证道:“按史书及前代地理书并无‘荣成山’,予向疑之,以为其文在琅邪之下、成山之上,必‘劳’字之误。后见王充《论衡》引此,正作‘劳成山’,乃知昔人传写之误,唐时诸君亦未之详考也,遂使劳山并成之名、成山冒荣之号。今特著之,以正史书二千年之误”。

  对于《大明一统志》,顾炎武重点指出了十处错误 ,言辞比较激烈,今举其三:

  《大明一统志》:“杨令公祠在密云县古北口,祀宋杨业”。顾氏查考了杨业一生行迹,结论是:“是业生平未尝至燕,况古北口又在燕东北二百余里,地属契丹久矣,业安得而至此?且史明言雁门之北口,而以为密云之古北口,是作志者东西尚不辨,何论史传哉!”

  汉乐浪郡有朝鲜县,箕子所封,故地在今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平壤特别市的大同江南岸。顾氏云:“慕容氏于营州之境立朝鲜县(今辽宁义县北),魏又于平州之境立朝鲜县(今河北迁安县东北),但取其名,与汉县相去则千有余里。《一统志》乃曰:‘朝鲜城在永平府(治今河北卢龙县)境内,箕子受封之地’。则是箕子封于今之永平矣!当日儒臣,令稍知今古者为之,何至于此?为之太息”。

  《明一统志》登州府名宦下云:“刘兴居,高祖孙……封东牟侯,惠泽及于邦人,至今庙祀不绝”。顾氏考证了刘兴居事迹,写道:“兴居之侯于东牟仅三年,其奉就国之令至立为济北王相距仅五月,其曾到国与否尚不可知,安得有惠泽及人之事历二千年思之不绝者乎?甚矣,修志者之妄也!”

  钱大昕考证地名,用力最勤、研究最深的当推各正史的《地理志》,指正政区地名错误、不当、衍脱及释疑等情况共有895处,兹统计如下:

表4-5 钱氏考证中的地名订误与释疑

地理志名称 订误与释疑条目 出 处
《汉书·地理志》 96 《廿二史考异》卷七、《三史拾遗》卷三
《续汉书·郡国志》 199 《廿二史考异》卷一四、《三史拾遗》卷五
《晋书·地理志》 52 《廿二史考异》卷一九、《诸史拾遗》卷一
《宋书·州郡志》 49 《廿二史考异》卷二三、《诸史拾遗》卷二
《南齐书·州郡志》 6 《廿二史考异》卷二五
《魏书·地形志》 82 《廿二史考异》卷二九、卷三0
《隋书·地理志》 93 《廿二史考异》卷三三
《新唐书·地理志》 17 《廿二史考异》卷四四、《诸史拾遗》卷二
《旧唐书·地理志》 97 《廿二史考异》卷五八
《五代史·职方考》 46 《廿二史考异》卷六五
《宋史·地理志》 55 《廿二史考异》卷六九、《诸史拾遗》卷四
《辽史·地理志》 7 《廿二史考异》卷八三
《金史·地理志》 12 《廿二史考异》卷八四、《诸史拾遗》卷五
《元史·地理志》 84 《廿二史考异》卷八八、八九及《诸史拾遗》卷五

  至于钱大昕指正正史《地理志》地名不当甚至错误之处,那更是俯拾皆是,兹于各正史《地理志》均仅举一例,列表说明如下:

表4-6 钱氏地名订误举例

书 名 原 文 订 误 举 例
《汉书·地理志》 渔阳郡白檀县:洫水出北蛮夷。注:洫音呼贝鸟反。 《考异》卷七:“按《水经注》:濡水流迳渔阳白檀县故城,《地理志》曰:濡水出县北蛮中。盖郦道元所见之《汉书》本作濡水,不知何时讹濡为洫,师古不能正也”。
《续汉书·郡国志》 乐安国,高帝西平昌置,为千乘。 《三史拾遗》卷五:“前撰《考异》,指此条‘西平昌’三字衍,西平昌县名当属上文平原郡,误脱窜入于此。今检《鲁峻碑阴》有门生‘平原西平昌王端子行’一人。此以汉人述汉郡县,尤可信吾言之非妄”。
《晋书·地理志》 其后又立巴渠……等十郡。 《考异》卷一九:“盖《晋志》叙江左侨置州郡,多不可信”。
《宋书·州郡志》 徐志有边城两,领雩娄、史水、开化、边城两县 《考异》卷二三:“此上、下‘两’字皆误。详其文义,谓立边城郡,领雩娄等四县也。上‘两’字疑是‘郡’字之讹,下‘两’字疑‘四’字之讹。”
《南齐书·州郡志》 有平阳石鼈,田稻丰饶,所领惟平阳一郡。 《考异》卷二五:“据下文,当为‘阳平郡’转写颠倒耳,《周山图传》亦云于石鼈立阳平郡”。
《魏书·地形志》 幽州宣都城。 《考异》卷二九:“按幽州无宣都城,一本作宜都,亦误。当是军都之讹。”
《隋书·地理志》 后置鲁州。 《考异》卷三三:“永安中,置广州于鲁阳,而齐、周因之。史未见鲁州之名,当为广州之误也”。
《新唐书·地理志》 思唐州武朗县。 《诸史拾遗》卷二:“郎当作朗,史臣避宋讳缺笔,后人讹为郎耳。《元和郡县志》正作武朗。
《旧唐书·地理志》 晋置泰州,北齐为泰州。 《考异》卷五八:“泰,当作秦州“。
《五代史·职方考》 乾州,李茂贞置,治奉先县。 《考异》卷六五:“奉先,当作奉天。《唐志》京兆奉天县,乾陵在北五里。乾宁二年,以县置乾州,盖州以乾陵得名,非同州之奉先县也”。
《宋史·地理志》 句容,天禧四年改名常宁。 《考异》卷六九:“案《景定建康志》,初无改句容为常宁之事,但云天禧元年置常宁镇于句容县,又云以镇置寨耳。此志误”。
《辽史·地理志》 北安州兴化军领县一,利民县。 《考异》卷八三:“辽之北安州有兴化县,无利民县,惟金承安中尝升利民寨为县,未久旋废。作《辽史》者乃以金所置之利民为辽时旧县,而不及兴化,误矣”。
《金史·地理志》 蓟州县五,旧又有永济县,大定二十七年,以永济务置,未详何年废。 《考异》卷八四:“案元至元七年,孙庆瑜撰《丰闰县记》云:金大定间改永济务为县,大安初避东海郡侯讳,更名曰丰闰,史不知丰闰即永济之改名,而分而为二,乃以丰闰为泰和间置,又谓永济已废,而未得其年,皆误之甚也”。
《元史·地理志》 建德路,唐睦州,又为严州,又改新定郡。 《考异》卷八九:“案唐时为睦州,天宝初为新定郡,乾元初仍为睦州,宋初亦为睦州,宣和中平方腊之乱,始改睦为严。志云:唐为严州,误之甚矣”。

  除此之外,钱氏因考《通鉴》胡注地名之误而著有《<通鉴注>辨正》两卷,指正胡注地名72处错误;又因参加《鄞县志》的编纂而指出了小江湖非西湖、甬桥非甬水桥等三则地名错误 。

  钱大昕在古代地名问题上发现前人这么多错误,其目的并不是为了挑剔前人,而是让它们更加完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订讹规过,非以訾毁前人,实以嘉惠后学” ,“去其疑,乃能坚其信;指其瑕,益以见其美;拾遗规过,匪为齮龁前人,实以开导后学” 。

  前贤对吴卓信成就的认识不足。其实,吴氏在地名研究方面很有远见卓识,上文已略有述及,下面所论亦说明了这一点。

  吴卓信针对前人论述地名的错误,在《汉书地理志补注》中时时指正。即如《汉书·地理志》本文,他就指正了十二处:

  (1)《汉书·地理志》京兆尹南陵县下有沂水,《补注》卷一:“按今本《汉书》京兆尹南陵县下,‘浐水’并作‘沂水’,师古曰:沂音先历反。据《说文》则作‘浐水’,而《水经注·浐水篇》首尾再引班志,是‘沂水’即‘浐水’无疑,不知何以误‘浐’为‘沂’。

  (2)《汉书·地理志》右扶风鄠县下有燏水,《补注》卷三:“按本志作燏水,误也,据《说文》乃是涝水,然唐本已误为燏,故颜师古音决”。

  (3)《汉书·地理志》上党郡泫氏县下云:“杨谷,绝水所出,南至野王入沁”。《补注》卷七:“按泫水合丹水始入沁,在高都县,非野王也,本志误”。

  (4)《汉书·地理志》河内郡山阳县下云:“东太行山在西北”。《补注》卷八:“按‘东’字疑衍,孔氏《书正义》及《诗谱正义》并引本志此文皆无‘东’字”。

  (5)《汉书·地理志》泰山郡盖县下有临乐于山,《补注》卷三一:“按《说文》及《水经》并作临乐山,无‘于’字,故后世地志多宗之。则‘于’字当衍”。

  (6)《汉书·地理志》:“北海郡益县,莽曰探阳”。《补注》卷三三:“旧作探阳,误。按《后书·刘盆子传》有王莽探汤侯田况,章怀注:莽改北海益县曰探汤,则知旧本‘阳’字之误矣”。

  (7)《汉书·地理志》蜀郡下有《禹贡》桓水,《补注》卷四六:“按《禹贡》桓水即广汉郡甸氐道之白水,亦即垫江水;蜀郡之桓水,自别是一水入南海者,孟坚以当《禹贡》之桓水,实误”。

  (8)《汉书·地理志》蜀郡有汶江(县级政区),《补注》卷四六:“按《续志》、《华阳国志》、《水经注》并作汶江道,县有蛮夷谓之道,今本《汉书》脱‘道’字耳”。

  (9)《汉书·地理志》:“张掖郡,故匈奴昆邪王地”。《补注》卷五七:“按张掖非昆邪王所属,志误也,《武帝纪》明言‘分武威所置’是矣”。

  (10)《汉书·地理志》代郡且如县下云:“于延水出塞外,东至宁入沽” 。《补注》卷六九:“按上谷郡有宁县、有广宁县。据《水经注》:于延水东至广宁入治,则本志作‘宁’误也”。

  (11)《汉书·地理志》上谷郡且居县下有乐阳水,《补注》卷七0:“按乐阳水,当从《水经注》作阳乐为是,辽西郡有阳乐县,此水所出也”。

  (12)《汉书·地理志》渔阳郡白檀县下有洫水,《补注》卷七一作濡水,并云:“旧作洫水,今改正。按洫当作濡,濡水即辽西肥如之水,今之滦河也。《水经注·濡水篇》引本志亦作濡水而不别出洫水,可知即濡水矣”。

  以上除第(5)、(11)两处标点本已改正,第(7)、(9)两处属一家之言,第(8)一处指出脱字之外,其余第(1)、(2)、(3)、(4)、(6)、(10)、(12)七处地名错误今中华书局标点本《汉书·地理志》既未改正,又未出校勘记。看来标点本《汉书·地理志》吸收前人成果似尚不足。

  吴氏指正其它学者或地名典籍之误的,书中也随处可见,今仅举十例:

  (1) 应劭之误。《汉书·地理志》泰山郡有肥成县,《补注》卷三一:“按应仲远谓肥成即古肥子国。据本志真定国绵蛮县注云:故肥子国。又杜氏《左传注》:肥子国在巨鹿下曲阳县西南,今有肥纍城。则肥子国属真定者为是。《元和郡县志》复主应氏之说,非也”。

  (2) 《续汉书·郡国志》之误。《汉书·地理志》琅邪郡有不其县,《补注》卷三五:“按《续郡国志》作不期,非是。伏湛封不其侯,不作期也”。

  (3) 《水经注》之误。《汉书·地理志》会稽郡有山阴县,《补注》卷三八:“按《续志》云:会稽郡,秦置,本治吴,立吴郡乃移山阴。然则《水经注》谓山阴县秦会稽郡治者,误也”。

  (4) 颜师古之误。《汉书·地理志》张掖郡角乐得县下颜师古注:“角乐得,匈奴中地名,县取其名耳”。《补注》卷五七:“按角乐得,本匈奴地,为去病所取乃置郡县,非取其名也,颜说误”。

  (5) 李贤《后汉书注》之误。《汉书·地理志》勃海郡有重平县,《补注》卷二七:“按今济南府德平县西北亦有重平故城,乃后魏孝昌中所改置,非汉县也。《后汉书注》及《太平寰宇记》、《方舆纪要》诸书所言皆误”。

  (6) 《史记正义》之误。《汉书·地理志》桂阳郡有临武县,《补注》卷四一:“按《史记·樊哙传》:汉王赐爵为列侯,号临武侯。《正义》曰:即桂阳临武县。考战国、秦时之际,赵亦有临武君,未必远取桂阳之临武也”。

  (7) 司马贞之误。《汉书·地理志》武陵郡有义陵县,《补注》卷四二:“按《功臣侯表》:义陵侯吴郢,高祖九年以长沙王柱国封,即此。徐广云:一作义阳。司马贞遂谓义阳县在汝南,误矣”。

  (8) 《太平寰宇记》之误。《汉书·地理志》上郡有肤施县,《补注》卷六二:“按《太平寰宇记》谓,耆老云:佛书言昔尸毘王割身肉饲鹰,后人言肤施即其地。据《史记》,肤施乃战国时赵地,秦以为县,其时未有佛书也。荒唐附会,不足与辨。今肤施为延安府附郭县,出城东北里许为清凉山,上有尸毘岩。予于嘉庆乙丑(1805年)秋过此,土人犹指以为证,可哂也”。

  (9) 顾祖禹之误。《汉书·地理志》泰山郡有东平阳县,《补注》卷三一:“按鲁有两平阳……顾宛溪、高江村于‘宣八年城平阳’并引哀二十七年盟越后庸事,是误以邹县之西平阳为即此东平阳矣”。

  (10) 阎若璩之误。《汉书·地理志》平原郡高唐县下有漯水,《补注》卷二八:“按阎百诗谓漯水有二,一出东武阳,一出高唐。析一水而二之。甚矣,其妄也”。

  吴卓信《汉书地理志补注》指出他人之误,虽属一已之见,未必全都正确,但都是经过缜密考证后得出的结论。

  赵绍祖(1752~1833年)字绳伯,号琴士,安徽泾县人。著作等身,《通鉴注商》为其代表作之一。该书18卷,依《通鉴》编年顺序对胡三省的注提出商榷,共731条,前人评价说:此书“视顾炎武《日知录》所列及陈景云之《举正》,不啻倍蓰,一一有成处可核” 。

表4--7 清儒有关《通鉴》胡注著作一览表

  作 者 指正胡 注误处 其中正地 名之误 备 注
《日知录》 顾 炎 武(1613~1682) 16 6 见黄汝成集释本卷二十七。
《通鉴胡注举正》 陈 景 云(1669~1747) 63 18 影印《四库全书》本。原 为十卷,今仅存一卷。
《通鉴注辨正》 钱 大 昕(1728~1804) 140 72 《潜研堂全书》本,共二卷。
《通鉴注商》 赵 绍 祖(1752~1833) 731 365 《安徽丛书》本,共十八卷。

  胡注详于地名,因而赵氏的商榷也以地名居多,或纠胡注地名之误,或补胡注地名之疏。全书前17卷中指出的胡注地名疏误,秦汉时期31处、三国两晋时期33处、南北朝59处、唐时期40处、五代时期15处,共计178处,占前17卷指出胡注疏误544处的三分之一。下面将每个时期各举一例以说明之:

  (1)《通鉴》卷四二汉光武帝建武八年:“田弇、李育保上邽”。胡注:“上邽县属天水郡”。《注商》卷二:“余按《续汉书·郡国志》:汉阳郡,本天水郡,明帝时改名,其属县有上邽,故属陇西。则此时上邽属陇西也”。

  (2)《通鉴》卷九三晋成帝咸和二年:“(桓)彝退保广德”。胡注:“何承天曰:广德,汉旧县。沈约曰:二汉志并无,疑是吴所立,属宣城郡。《桐川志》:后汉置广德县,晋并入宣城。今广德军是也”。《注商》卷五:“余按《晋志》:宣城郡有宣城县,又有广德县,未尝并广德于宣城,《桐川志》不足据也。且胡氏既引沈志以为吴立,何又引《桐川志》以为汉置耶?”

  (3)《通鉴》卷一四三齐东昏侯永元二年二月戊戌:“魏以彭城王勰为司徒,领扬州刺史,镇寿阳”。胡注:“寿阳自东汉以来为扬州治所,宋始为豫州治所,今复其旧”。《注商》卷九:“余按魏非能尽得扬州之地也,但以新得寿阳,故假扬州刺史之名以镇之耳;而胡氏曰‘今复其旧’,不思之甚也”。

  (4)《通鉴》卷一九六唐太宗贞观十七年:“太子曰:‘当率万骑猎于金城西’”。胡注:“金城,恐当作金河”。《注商》卷一三:“余按《承乾传》本作金城,《地理志》延州敷政县:本因城,武德二年更名金城,天宝元年曰敷政。是此时为金城也”。

  (5)《通鉴》卷二八二后晋高祖天福四年:“康化节度使兼中书令杨珙称疾,罢归永宁宫”。胡注:“康化军亦吴于统内所置节镇,或南唐置之,其地今无考”。《注商》卷一七:“余按陆放翁《南唐书》云:昇元二年六月甲申,升池州为康化军”。

  赵绍祖还曾考证了《通鉴》原文地名之误和《通鉴考异》中的地名错误。例如《注商》卷一五指出《通鉴》卷二四九南诏国“拓东”为“柘东”之误,卷一六又指出:《通鉴》卷二五0唐咸通四年七月“复置安南都护府于行交州”句下《通鉴考异》以为无“郡州”这一政区亦误,“温公偶失考耳,胡氏亦未之举正”。这种发现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隋书地理志考证附补遗》(九卷)是杨守敬研究历代正史《地理志》诸多著作中成就最高的一种。早在年青时,杨守敬研读《隋书·地理志》就发现该书错漏甚多,加之后世传抄之讹,误、脱、衍、倒时有发生,于是下决心详加考证。他广集史料,多方考核,在熊会贞的协助下,经过三十多年的辛勤努力,终于完成了《隋书地理志考证》这部著作,光绪甲午(1894年)刻成,刊刻时每卷均附有《补遗》。书末跋云:“溯自草创之初,迄今缮写之日,稿凡五易,时阅卅年”。该书体例上是按《隋书·地理志》逐条书写的。在考订各条内容之前,他先用宋版《隋书》对当时流行的各种版本作了校勘,然后广泛引用《元和郡县志》、《太平寰宇记》、《通典》、《太平御览》、《舆地广记》、《舆地纪胜》、《方舆胜览》、《天下名胜志》、《方舆纪要》、《大清一统志》及正史纪传和金石文字等各种史料,对《隋书·地理志》加以考证。其记载无误的,举诸书为证较简;其记载有误的,则举诸书订误较详;有可疑而不可决者,则姑且存疑。综观杨守敬考证《隋书·地理志》之成绩,约有六个方面:一是纠正因字形相似而产生的讹误,二是纠正总管为西魏置之误,三是订正《隋书·地理志》记各州郡县置废时间的舛误,四是补脱文、删衍文,五是乙正《隋书·地理志》中多处倒文,六是补充《隋书·地理志》缺漏之州、郡、县 。经过杨守敬这一番考证和订误,《隋书·地理志》不但内容较以前翔实可信,地名大多有了着落,并且文义不通之处也大大减少了。
但是,杨守敬在考证《隋书·地理志》地名沿革时,犯过以封爵补政区的错误,并为后人所承袭 。对此笔者已有专文论及 ,兹不赘述。

七、 规律性总结

  相对于上述十分丰富的具体地名考证与研究而言,清代学者对地名学的规律性总结很是稀少。这种重实证、轻理论的特点,本身就是传统地名学的显著特征之一。

  笔者孤陋寡闻,所见仅顾炎武、胡渭、王鸣盛、钱大昕、吴卓信等人在这方面有一些零星的论述。

  顾炎武、王鸣盛总结了汉代区别异地同名地名的规律。《日知录》卷二0“史书郡县同名”条指出:“汉时,县有同名者,大抵加‘东’、‘西’、‘南’、‘北’、‘上’、‘下’字以为别”。《十七史商榷》卷一七“《汉书》十一”则云:“郡国县邑名同者,则加‘东’、‘西’、‘南’、‘北’、‘上’、‘下’或‘新’字以别之”。比顾氏多总结出一“新”字。钱大昭、吴卓信对此也有所论述 ,不过其总结的规律不及顾、王二氏严密。

  胡渭总结了山名相同而以大小(太、少)相区别的规律,他说:“山有名同而系之以大小者,如大别、小别、太华、少华、太室、少室之类是也,古书太、少与大、小通用” 。

  钱大昕关于译音地名无定字、古无轻唇音的规律性总结,以及在地名沿革研究方面的两大发现,均已见上文,恕不复述。

  吴卓信指出了地名用字的同音通假之例。《汉书地理志补注》卷四五于广汉郡下写道:“按《华阳国志》绳乡,《水经注》作乘乡,绳、乘字同音假借用耳”。具体地说,汪之昌还根据同音通假这一“经传恒例”,考证出先秦魏地作“阳狐”者是,《通鉴》卷一作“阳孤”者非 。

  晚清学者阮惟和(今上海市奉贤县人),在其所著《元祕史地理今释》 的自序中总结了蒙语地名汉译的四大弊端,而从本文角度来看则是总结了地名译名的四条原则,其云:

  一则译无定字,儿、而、山而之不分,扯、撤、彻之无别,统格黎即腾格理,兀勒灰即浯泐灰,委兀、委吾只为一种,康邻、康里岂是二邦?不规其通,几为所惑,其难读一也;
  一则音有短长,土兀剌又为土剌,阿勒台即属按台;印度也,而演为欣都思矣;钦察也,而读成乞卜察矣,义苟昧。于急言、缓言,每眩于二合、三合,其难读二也;
  一则语混蒙夏,阔阔纳浯为未译之青海,阿勒台岭实彼语之金山,唐兀即是河西,女真依然金国,不谓一篇之中前后杂出,非通异方之语,歧误终多,其难读三也;
  一则传写本讹,委兀而为秃兀,则形非矣;东京而作东昌,则义失矣;追王罕于合剌圪搭,衍一‘圪’字而可疑;送太祖于抚州山嘴,增一莫州而不解,其难读四也。

  清末会稽(今浙江绍兴市)人施世杰,在其《元秘史山川地名考》自序中重申了阮惟和这四条原则,而这些见解在处理少数民族语地名汉译时至今仍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八、其它

  清代学者还善于利用地名沿革来考证古书真伪及其年代,典型的可举阎若璩、戴震、钱大昕三人为例。
阎若璩撰《古文尚书疏证》是一部考据学名作。书中列举一百二十八条证据(中缺30条),广征博引,论证严密,使《古文尚书》及孔安国传的假造、伪托终成定论。该书卷六上、下两卷中从第85条至第96条内容,均以地名考证为据来揭示《古文尚书》作伪。阎氏以金城郡系昭帝时设置,在武帝之后,作为武帝时人的孔安国不可能预知“积石山在金城西南”,反证《孔传》的作伪(第87条)。济渎枯而复通,乃王莽后之事,孔安国不能预知而《孔传》却有(第88条)。阎氏又指出:晋时才把谷城县并入河南县,孔安国也不能预知,《孔传》却以原属谷城县的瀍水为河南县所有,显系作伪;又,孟津原在黄河以北,东汉安帝后始移河南,《孔传》却说孟津在黄河南岸的洛阳之北,“决非武帝博士具见图籍者之言也”(第96条)。另外,伪《武成》篇误以商郊、牧野为二地(第85、86两条)、三江非入震泽(第89条)、《武成》之华山乃《水经注》门水所出之阳华山而误以为太华(第90条)等证据,也足证《古文尚书》之伪。兹录第87条为例,以见阎氏之严密:

  应劭有言,自秦用李斯议,分天下为三十六郡,至汉又复增置。凡郡:或以列国,陈、鲁、齐、吴是也;或以旧邑,长沙、丹阳是也;或以山陵,泰山、山阳是也;或以川原,西河、河东是也;或以所生,金城之下得金,酒泉之味如酒,豫章樟树生庭,雁门雁之所育是也;或以号令,禹合诸侯,大计东冶之山,因名会稽是也。因考《昭帝纪》:始元六年庚子秋,以边塞阔远,置金城郡。《地理志》金城郡班固注并同。不觉讶孔安国为武帝时博士,计其卒当于元鼎末、元封初,方年不满四十,故太史公谓其蚤卒,何前始元庚子三十载辄知有金城郡名、传《禹贡》曰“积石山在金城西南”耶?或曰:郡名安知不前有所因,如陈、鲁、长沙之类?余曰:此独不然,应 劭曰:“初筑城得金,故名金城”。臣瓒曰:“称金取其坚固,故墨子言虽金城汤池”。一说以郡置京师之西,故名金城,金,西方之行。则始元庚子以前此地并未有此名矣,而安国传突有之。固注:积石山在西南羌中,传亦云在西南,宛出一口,殆安国当魏晋忘却身系武帝时人耳!

  戴震(1723~1777年)字东原,安徽休宁人,系清代著名郦学家之一。郦道元所注《水经》,究系何时作品,当时学术界说法不一。他早年潜心于郦学,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秋奉命进入四库全书馆,主校《水经注》,并于次年完成并刊行了这一校本即武英殿聚珍本。在这一版本卷首的“臣等谨案”按语中,戴震从政区地名沿革角度考证了《水经》的成书年代,他说:“观其涪水条中,称广汉已为广魏,则决非汉时;钟水条中,称晋宁仍曰魏宁,则未及晋代。推寻文句,大抵三国时人” 。两百多年以来,这一观点已为学术界普遍接受。

  钱大昕治学严谨。他全数列举了《广韻》所载唐代州名,共计平声89个、上声15、去声29个、入声22个,发现这155个州名“皆唐开元以前之疆域”,从而认为《广韻》“盖承《唐韻》旧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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