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器衰落与日用品高度发展：广延的青铜时代
——“冶金术与古代东亚文明”丛谈之一

　　《中国社会科学报》编者的话：长期以来，科学技术史揭示的文明观突出了西方的地位。金属的认识、开发和利用，是人类文明发展至一定高度的产物。它不仅在极大程度上推动历史的进步，改写社会的面貌，也代表人们征服自然的非凡能力。古代中国以青铜冶铸为代表的冶金术起步较晚，但它在三代以降数千年的历史中日臻完善，后来居上。透过冶金术，人们看到的不只是一个“工匠的世界”，更是一个涉及政治消费、宗族伦理、鬼神信仰、审美情趣等多重因素的复合社会。在中国乃至整个东亚地区的古代文明史上，形而上之“道”与形而下之“器”最终在这门金和火的艺术中历经淬炼，融为一体。将冶金术放入东亚古代文明中，以西方中心论谱写的全球科学技术史将面临认识论和方法论上的挑战。

　　【核心提示】90年代以后，科技考古和考古学理论方法的迅速发展，促使冶铸业的研究重点已不再局限于器物和断代，也不限于青铜器所代表的文化，而是转移到青铜器背后的人和社会，甚至人和自然的关系。

　　冶金术的起源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把矿物加工成金属，使之为人类服务。世界各地青铜冶炼术的起源时间、发展道路及其表现形态不完全相同，但其重要性却为人们所公认。在中国古代，不仅青铜冶炼、青铜器制造的历史相当悠久，而且青铜器的研究历史也上溯到千余年前的宋代。

　　近代以来青铜器和青铜冶炼的研究，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20世纪前半期。该时期主要是金石学的延续，也包括一些早期的考古发掘和研究。第二个阶段是50年代以后。随着大规模经济建设和各地考古发掘工作的不断展开，青铜器的数量剧增，科技工作者介入到青铜研究中，出现对青铜器金属成分的分析和检测。这是青铜研究的资料积累和方法摸索阶段。第三个阶段是80年代以后。随着技术和经济的发展，在对传统青铜器冶炼技术研究的同时，更多引进新的科学技术对青铜器内涵进行挖掘。尤其是90年代以后，科技考古和考古学理论方法的迅速发展，促使冶铸业的研究重点已不再局限于器物和断代，也不限于青铜器所代表的文化，而是转移到青铜器背后的人和社会，甚至人和自然的关系。

　　第一，古代青铜业是一种复杂的生产和消费系统，它从原材料开发到设施、设备制作，再到工艺技术和流程，一直到生产经营方式、产品的流通，以及整个使用过程，都是一个完整复杂的系统。在近年的研究中，学术界关注较多的是产品本身以及工艺技术的研究。人们往往忽视一点，那就是从原材料到工艺技术，到设施和生产方式，再到产品和产品的流通，应该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其中原材料的分布（如铜矿、锡矿和铅矿的来源），以及产品的生产和经营方式，都属于新的研究课题，值得大家关注。

　　第二，青铜冶铸业的研究中，要综合考虑社会的认知、经济、科技和自然环境因素。以前的研究，在各个领域都已取得不少成就，但是在整合问题上，比如青铜冶铸业和自然环境的关系、青铜冶铸业和技术发展的关系、青铜冶铸业和社会政治的关系等方面，我们做得还不够。

　　第三，青铜冶铸业研究的时间范围，一方面要把青铜时代作为青铜冶铸业研究的重点，同时要把时代往后延伸，从整体上考虑会更全面一些。商周青铜器的主体是礼乐器、兵器和车马器，装饰品、生产工具和日用品生产不发达。但进入铁器时代之后，青铜礼器逐渐衰落，日用品高度发展，尤其是以铜镜为代表的日用品以及铸币业，占了青铜工业的半壁江山。魏晋以后，宗教青铜铸造业得到很大发展，铜佛像、法器和其他与宗教有关的青铜日用品大量产生。

　　第四，从青铜研究的角度看，要把整个东亚古代作为一个整体来观察和思考。中国古代青铜工业不是孤立的，而是和东亚铸造业紧密联系在一起。我们且不说哪个地方的青铜文化一定是起源于另一个地方，但是正如菅谷文则所说的那样，至少在朝鲜半岛、日本列岛以及东南亚地区的青铜器起源与中国大陆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第五，关于东亚青铜冶铸业的起源和发展，目前主要有西来说、北来说、南来说以及独立起源说。无论持哪种观点，都不能否认它是整个世界古代文明的一部分，尤其是与中亚和西亚存在密切联系。抛开其他因素不说，西来说还是有许多合理成分在内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对它进行科学的解释。在中国有两个传统：一个是陶范传统，一个是石范传统。北方和西北方可能是石范传统，中原地区则可能是陶范传统。但中国南方地区的石范传统应该怎么看？这些问题的解决，还有赖于我们将视野放开，把东亚作为世界的一部分来考虑。

　　第六，考古学不仅要与自然科学相结合，而且也要重视在人文学科内部的结合，这两个结合缺一不可。根据文献记载研究青铜器的起源和发展是不现实的。文献在制度史、经济史研究中都发挥了较好作用，但在技术史、生产史和物质文化研究方面则没有优势，这个工作必须由考古学担当起来。考古学应该与自然科学相结合，这已成为目前学界的一项基本共识。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值得关注，那就是考古学要进一步实现与其他学科（如民族学、社会学）的结合。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1月4日第40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