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寿命可以预测吗？
我的爷爷是在89岁那年溘然长逝的；他有一个兄弟比他多活了10年。我的奶奶和外婆分别活到85岁和93岁。我的父母亲双双健在，均已步人古稀之年。家庭中那些天亡的成员，都是在战争或生产事故中丧生的。这样说难免有炫耀显摆之嫌，但那正是我在预测本人还有多久余生时选择使用的信息。我估计优势在我这一边，我不想知道自己是否有错。我对未来人生结局的最大恐惧是：“死神”在我的金钱贮备被挥霍殆尽后数十年才姗姗而来。
然而，看来我是有点与众不同。显然，很多人拼命想多获取一点额外的信息，藉以帮助他们计算各自剩余的人生还有多长。否则，你又怎么解释承诺满足那种愿望的商业性机构数量激增的现状呢？23andme、deCodeMe和Navigenics等基因测序公司，已能快速地扫描你罹患从肺癌到多发性硬化症等种种顽疾的风险。如今又有两家新公司宣称，可通过分析染色体末端被称为端粒的结构告诉我们：我们究竟已经衰老到何等地步。
如果事态继续发展下去，那么一个人的寿命就会像罐装牛奶的货架期那样可以进行量化计算了。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探知自己还有多长的“保质期”，而不至于像以往那样无忧无虑、浑浑噩噩地虚掷时光。对有些人来说，这种知识会成为一种心理负担，其他人则可能为有机会规划自己的未来而欣喜不已。但不管你对预卜死期的前景感到可怕还是迷惑，它的现实意义究竟有多大呢？这些新兴的检测方法，真的能颠覆先前的游戏规则吗？毕竟，我们早已学会了测试胆固醇和血压偏高等威胁生命的因素。从生物学角度更透彻地洞悉衰老机制，必然会向我们泄露甚至更多的奥秘，难道一个人的死亡日期就该永远沦为不可知的莫大谜团吗？
这个科学预卜未来的新时代，是随着家庭基因测试的问世而在几年前开始的，测试者承诺将提醒你警惕各种可能导致你最终走向衰亡的异常。其办法再简单不过了：上网订购测试包，收取寄来的邮件，坐在长沙发上用药签收集取自面颊的DNA样本，然后将它们寄回去。过几星期后，测试结果即可揭晓。为了科学探索起见，我决定亲身尝试一把。
基因库提供的信息
我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带根本性的问题：测试结果非常开放，允许从不同的角度加以解读，因而很容易同你以往所持的看法取得协调。举例来说，你得知自己像我一样属于运气欠佳者的行列，心脏病发作的风险仅仅因每天喝三杯咖啡而攀升到60%。听上去固然糟糕，但是咖啡诱发你心脏衰竭的或然性依然非常低，导致你因此而丧命的几率就更低了。此外，如果你性喜刨根究底的话，或许还能找到某些甚至足以抵消该小小风险的因素，例如你患心脏病的几率略微低于一般的平均值。我的情况就是如此。我由此得出了下述结论：祖辈们也许仍是引领我分享长寿秘诀的最佳路标。
长话短说：基因库存除了探明你是否易患若干单基因致命疾病外，它为任何想知道自己还能存活多久的人提供的信息量并不是很多。细数小风险的大列表，根本不会告诉你预期活到95岁甚或60岁的几率。类似胃贲门腺癌的顽症会不会令我一蹶不振——同平均值0.07相比，我罹患这一疾病的风险为0.08%，或者说，“元凶”会不会是更加常见、却一直被我忽视的黑素瘤，因为同平均值0.7%相比，我罹患这一疾病的风险为1.3%？
按照加拿大阿尔伯塔大学生物伦理学家兼律师、长期观察此类检测反应的蒂莫西·考菲尔德的说法，我的态度没有什么异乎寻常。“人们好像同这类风险信息没有多大的关系，”他声称，“他们没有产生梦魇般幻感。他们没有投身于更多的锻炼，没有改善饮食结构或接受更频繁的检查”。他补充说，这恐怕不会令我们感到意外，因为我们一向不怎么把体重、血压和胆固醇含量等其他较传统的预测信息放在心上。
事实上，我们对基因报警信号采取鸵鸟式的态度可能是十分明智的。荷兰莱登大学医疗中心的埃丽娜·斯拉格博姆和她的同事发现：年届八、九十岁的健康人携带基因异变或等位基因的概率不会小于我们中的其他人，而按照已往的常识，基因异变或等位基因会提高心脏病、癌症和Ⅱ型糖尿病的风险。“这些来自长寿型家庭的人，身上可能潜伏着同样数量的有害等位基因。”她解释说。然而，区别就在于他们或许还拥有其他阻遏危险突变的基因。这些基因至今一个也没有得到确认，但斯拉格博姆及其同事却发现基因组有4个各司其职的区域似乎非常重要。他们认为，关键酶基因尽管并不引人注目，却多方面地控制着新陈代谢、炎症和免疫功能的强弱。
我在23andme接受了经公司鉴定的“长寿特征”检测。显然，我并不具备那种特征，有的只是活到95岁或100岁的典型优势。在我看来，这里面还是有夸大的成分。有关长寿的特征是基于两项针对少数被检测者和对照组所作的研究，这些人的种族渊源和社会性别跟我都不一样。即使它确实同某些人的长寿密切相关，但考虑到它对若干其他特征，包括对我的眼球颜色以及头发是否有鬈曲倾向的测试错误，为什么我就该信任那家公司呢？
你尽可以指责我过度膨胀的怀疑论，但狂热支持基因检测的人无法回避下述事实：长寿不仅仅是一个遗传问题。它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无数包括生活方式在内的环境因素，它们的后续效应是无法直接予以测度的。你身上携带的特定基因，最多只能对你的长寿倾向作出25%左右的解释。那么，基于端粒的新检测是否会有更好的效果呢？
如同鞋带两端的塑料夹尾一样，端粒能防止你的染色体不至于磨损和彼此纠结。染色体在细胞分裂期间每经过一次复制就会导致端粒些微的缩短。据基地设在美国加州门洛帕克的“端粒健康”公司总裁兼首席科学官员卡尔文·哈莱介绍，这个过程甚至在你尚未出生前就已开始，端粒长度约有三分之一是在生命的第一个20年里丧失的。随着我们年龄渐长，这个缩短过程会继续下去，每十年达到的幅度约为9%。
有些人的天然损耗率是否偏高尚不清楚，但我们的确知道端粒对生活方式的反应十分敏感，而且抽烟、酗酒、肥胖和精神压力都有可能略为加快其缩短的进程。那当然是个坏消息，因为缩短的端粒和提早的天亡是联系在一起的。例如犹他州立大学的理查德·考松在研究过程中，对60岁以上成年人的端粒长度作了调查。结果表明：端粒比同龄人平均值短的人，死于心脏疾病的概率要增加3.18倍；死于传染病的风险，要比端粒长于同龄平均值的人高8.54倍。
由此不难看出，对“个体生命终止期”百般猜度的人为什么一心想知道自己的端粒有多长，与同龄人相比又如何。而这正是基地设在马德里的一家公司所提供的信息，该公司取名叫“生命长度”，一年前开始出售其收取500欧元的检测服务。“端粒健康”公司也计划提供端粒检测。早在去年5月，因发现端粒酶这一刺激端粒延长的酶而获诺贝尔奖的共同发起人伊丽莎白·布莱克本告诉《新科学家》杂志，这一检测的收费标准不久可望降低到200美元以下。但是哈莱日前表示，它在可预见的未来将仅仅用于研究目的。
端粒多短会亮“警灯”
两项检测都把它们的分析建立在对一种白血细胞，即所谓白细胞的端粒测量上。“它是全身各个组织的出色代表。”哈莱说。两者都会将你的端粒平均长度跟同龄人加以比较，只是比较的人群范围在一开始非常狭小。然而，和“端粒健康”不同的是，“生命长度”还提供临界短端粒丰富与否的信息。从这—方法差异中，足以彰显我们对端粒的理解还存在某种关系全局的缺陷。哈莱说，将端粒长度同健康相联系的研究，多半是使用平均长度的测量值。但“生命长度”的科学家争辩称，临界短端粒的丰富性——并非平均状况——恰恰是个人需要确知的信息。—旦端粒缩短到某个阶段，它就再也无法发挥保护染色体完整性的作用。据“生命长度”创建人兼马德里西班牙国立癌症中心主任玛丽娅·布拉斯科介绍，临界短端粒会引起细胞死亡，最终导致人体衰老。然而，就连她也承认，我们不知道的奥秘还很多。“我们需要展开涉及众多人口的研究，这样才能探明端粒长度的实际涵义。”她说。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生物学家、曾与布莱克本一起分享诺贝尔医学奖的卡萝尔·格雷德指出，端粒测量眼下还没有找到最佳技术。事实上，她对小鼠的研究至今没有发现端粒长度与预期寿命之间的相关性。她争辩称，对于端粒长度如何影响健康和人类长寿，目前还知之甚少，因为“端粒的长度分布很广”，无论哪个年龄段都存在巨大的差异。她补充说，如果你的测量值跌到第一个百分点以下，那么显然就处于罹患年龄相关疾病的风险中，但除此之外，科学在这方面尚无真正的建树。格雷德由此得出结论：让普通公众接受端粒检测还为时尚早。
那么，对于它能精准地算出你的“死期”的本领，又该作如何评价呢？哈莱不以为然地斥之为“胡扯”。端粒检测虽然正确率达到95010，但其揭示的范围非常狭小，例如仅限于70岁与75岁之间。哈莱坚持认为，这只能用作总体健康的标志，一种类似于“发动机出了故障而提醒检查”的指示灯。他将它比喻为胆固醇测试。必须指出的是，经过胆固醇检测后，你至少会在结果不容乐观的情况下知道该怎么办。
“我认为，如果它们能有把握说出70岁和90岁的差异所在，那么影响力就大了。”考菲尔德说。人们可以改变退休年龄、消费模式、旅游计划和爱情生活。他补充说，保险公司和雇主还能根据这一信息作出决定。
不过就目前而言，假如发现自己的端粒比同龄人短的话，最多也只是敦促你采取一种更健康的生活方式。我知道应该多摄取绿色食品，多参加体育锻炼，远离工业化污染的阴影。这就是祖辈们传授给我的金科玉律。
（何积惠译）
来源：2012年5月8日《文汇报》，摘自《新华文摘》2012年第1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