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北京供会研究
摘要：合会是一种民间合作互助组织，不仅在近代中国农村较为盛行，且在像北京这样的大都市也普遍存在。北京合会多而复杂，本文主要以供会为例，对其运作程序与基本构成、存在原因与生存状况、利弊及特点等进行探讨。北京供会的功能主要是解急救困，并与商铺有密切联系，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市民与商铺的双赢。当然，北京供会也存在诸如与会人员携款逃跑、起会商铺服务质量降低等积弊。
关键词：北京城区；合会；供会
合会是一种民间合作互助组织，在近代中国农村较为盛行。民国时期即已有人对其进行过较为系统地探讨【1】，近三十年来，研究成果更是不断涌现，如梁治平、姜旭朝、徐畅、郑永福等对全国农村范围内的合会进行了宏观研究【2】，李金铮、单强等对华北、江南农村的合会作了具体探讨【3】，一些学者还从民俗学的角度对合会进行了论述【4】。上述成果皆将论述的焦点集聚于农村社会，并主要研究借贷性质的合会——钱会，且范围较大，太过宏观，微观研究较少。李金铮教授倡导“扩大研究范围，将所有关于民间组织的类型都挖掘出来，其中既有政治性的、军事性的，也有文化性的、经济性的乃至其他的。只有如此，才能揭示这一问题的全貌。”【5】那么，在近代中国城市社区，尤其在那些大都市，这种民间传统互助组织的情况如何呢？学术界对此迄今尚无具体研究。爰此，笔者拟以近代大都市——北京为研究对象，并以供会为例，对其运作程序与基本构成、存在原因与生存状况、利弊及特点等方面做一初探，以期抛砖引玉，丰富与加深对合会的认识。
近代北京合会种类较多，既有狭义的，又有广义的，如属于借贷类的钱会，购销类的蜜供会、饽饽会、月饼会等，保险类的棺材会、老人会、带子会等，慈善类的窝窝头会，文化信仰类的惜字会【6】等等。其中，除第一种属于狭义合会外，其它几类皆为广义合会。北京合会除具有他地合会共同特征外，还有其自身特色，如北京旗人众多且长期聚居是北京钱会起源并长期存在的特色之处。又如棺材会【7】、老人会【8】、带子会【9】等保险类合会的成立原因主要是北京作为数百年古都有厚葬之俗，促使北京人非常讲究体面、排场，民国时期，此风依然保留。【10】由于饽饽会、蜜供会、月饼会等购销类合会皆与市民年终祭祀上供有关，所以我们称之为“供会”。供会作为北京合会的一种，也自具特色。
一、北京供会的运作程序与基本构成
合会虽名称千差万别（如合会、钱会、赊会、认会、摊会、标会、轮会、摇会等），但其运行程序大体相同，主要分五个步骤:邀会（筹备组织合会）、圆会或齐会（合会成立大会）、转会、得会、满会或终会（合会的最后一次集会）。【11】这主要针对钱会而言，至于北京供会，其运作程序与上列步骤有所差异，主要分为起会、上会、打会（打印）、取会（打发会帖子）四步骤。
起会，即某商铺发起供会，类似钱会的邀会。供会一般为饮食服务类商铺所发起，如“饽饽铺，羊肉庄子，蒸锅铺，猪肉铺，油酒店，……例于每年上元节后，发起蜜供会，月饼会，羊肉会，馒首会，猪肉会，油会，酒会。”【12】“其名目非常迷信，在正月间门前粘贴黄纸报单”，【13】或“于门前悬一木牌，上书：‘本铺年例诚起□□议会’，饽饽铺之蜜供会，月饼会，并加‘足油’字样，实则会务并不公开，亦无‘会议’形式。”【14】
上会，即参加订购某商铺的蜜供或月饼等年节用品的市民登记入会。一般“由铺子印成一种票子，上面注明十个月份”，【15】“如需用月饼若干，蜜供若干，均写于票面之上，按市价合出，匀十次交款”，【16】譬如我们打价值三元二角的“供”，那么便可每个月送到铺子三角钱，他们便把你所定“供”的大、小、方、圆、数目，写明票上。【17】
打会或打印，即每月交款的凭证。凡上会者，第一个月时交纳会款，领取会帖子，各该商铺，于收到会款后，即于会帖子上，盖一戳记，名曰：“打印儿”。【18】嗣后每月均照此办理。从三月起至十二月止，共十个月，付十次款。【19】
取会，即终会，至旧历腊月二十日前后，上会人持具会帖子，赴各该商铺，领取应得之物品，名曰：“取会”。商铺开付会货，名曰：“打发会帖子”。【20】除夕的前数日，铺子里便派人把“供”送到上会各家，“不过是要开些脚钱的，数目的多寡，恒注明于票面上，假使你自己到铺子去取，便可省掉这笔钱。”当然，也有些商铺并不负责送“供”，上会各家只能自取，如裕顺斋等铺子。【21】
有些起会商铺还有中途加会之举，主要为上会之家供应除年节之外的某些重大节日对蜜供、月饼等商品之需，如某饽饽铺“自二月起至十月止，中间有一次加会。”【22】有些商铺要加会两次，如“羊肉会，猪肉会，有于二、八月，各‘加会’一次者。”【23】当然，这不是购销类合会的主流。
为保证入会之家按时交纳会款，并于年节前按时按质按量地收付蜜供或月饼等物，同时，也确保起会商铺及时收到会款，维护供会的正常运转，所以起会商铺与入会家庭对双方的资质特别关注，以免上当受骗。作为传统的以信用为基础的民间互助会社组织的供会，也是与会双方共生共存的利益共同体，当然少不了会首、会员、会期、会款、会规等基本规定。
会首，即起会商铺，是供会的发起者与管理者。它应该具有哪些职责与资质呢？起会商铺的职责主要是督促会员按时交纳会款，并保证年终让会员拿到各自所订的供品，有些商铺还负责将供品送到各会员之家。欲使这些职责能更好地实现，起会商铺一般要具备一定的资质。发起供会的商铺多为饽饽铺，一般具有三个条件，方可吸引市民自愿入会：历史悠久、信用昭著、商铺位置适中。经理供会的饽饽铺，据1933年统计主要有：正明斋、聚庆斋、裕顺斋（前门外）、阑华斋（西四）、毓美斋、阑英斋（西单）、阑华西号（阜成门）、阑英斋（锦什方街）、聚庆斋（东四）、瑞芳斋（东四八条）、阑华东号（西安门内）、贵英斋（后门）、聚兴（安定门）、庆福斋（花市）、聚声斋（西直门）等。【24】这些商铺多是老字号，资本雄厚，信誉较好，且多位于繁华的商业区，交通便利。其中信誉为第一要素，例如裕顺斋，尽管在年节时从不给入会之家送所得之供，但“总是熙熙攘攘，拥挤了许多人，”时人认为这是“‘裕顺斋’三个字已深映入一般人的头脑中的缘故！”【25】
会员，自愿入会者，有按时交纳会款的义务和到年节取得蜜供、月饼等物品的权利。会员一般是不太富裕的中产小户人家，【26】将平时所积零钱按月交会款，确保年终有供品上供，在经济萧条期尤其如此。大户家庭一般不上此会。
会期“通常类自二月起，冬至月止，共十个月。”由于某些商铺有时加会，所以会期有的长达十二个月。【27】也有些商铺会期从每年的旧历三月起，至腊月十五止，共十个月，腊月十五日起，就可取供。正明斋就是如此。【28】还有的商铺规定“旧历十二月二十三日，即依款之巨细，给以相当重量之月饼。”【29】总之，会期一般是从农历二、三月开始，至腊月结束，年前几天取供。
会款一般是平时分月缴纳，至于每月交款若干，因所入供会种类及订购供品的种类、数量而不同。据1932年统计，月饼会“上会之钱数，随重量而异，大约十斤者，每月交洋一角，十五斤者，每月交洋一角五分，余此类推，以五斤起码，多则各随己意。白者每十斤每月多交一分，余亦迟加。”至蜜供会，略与月饼会同，“依尺码分别，一尺者为小中方，一尺五者为大中方，三尺者为大佛供，上会费用，二角，三角不等，最大者亦不过一元二角。但入会者不及月饼会之众。”【30】可见，上会买供品较为便宜，费用不多，平时用零钱交会款，可减轻市民年终一次性购买的负担。
不过，在某些特殊情况下，还是有人不能按时交会款。商铺为促催上会人交款起见，一般于会帖子上写明罚则：“一个月不到，罚钱若干，几个月不到，除名”。除名后，已交会款，可于年终时“折货若干，如何折算，全凭商铺自由裁量矣。”【31】有些商铺甚至规定若延搁几月不交会款者，其票作为无效，且标明“认票不认人”五字。【32】这无疑对上会家庭按时交纳会款及妥善保管会帖以防丢失起到一定督促作用。
二、北京供会的存在原因与生存状况
供会之所以能在像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广泛存在，主要源于北京有供会存在的深厚地民俗与社会基础，主要体现在以下五点：
其一，年节祭祀与消费习俗使得市民“上会”成为必然。蜜供为北京特产，是年终市民的必需品。在北京，不仅汉族人过旧历年，而且满、蒙、回等少数民族也过。过旧历年，一是买饽饽供佛、祭祖，二是用饽饽待客。【33】而按“北平的风俗，过年时间，首先是祭神，祭神的供品，即是所谓‘蜜供’为大宗。”【34】这是共同的习俗所致。当然蜜供也“为岁终供佛之用”，【35】“过去老北京90％的人家常年供有佛龛或神像。到了年禧，一定要上供。【36】购买蜜供时“论“堂”，一“堂”为“五碗”，惟供“灶神”者是三碗，普通称做“灶王供”。【37】供品数量“三堂、五堂不等，讲究的有设九堂的。”【38】这样，上供所需供品少则15碗，多则45碗，因此需要饽饽量很大，临时买不易买到。而有钱人家，一般在秋天九、十月间就在饽饽铺定货。【39】于是，在“年终或令节，居民以购备供品为重”的传统习俗的驱动下，“业糕点者每立会集资，以广招徕。”【40】如正明斋为了多做生意，用“提前分期付款最后一次取货”上“供会”的方法，使一般人家在旧历年能有饽饽供佛、待客。【41】鉴于蜜供是市民年终必需，而普遍穷困的市民年节又无法保证一次性购买，商铺“是以发起“蜜供议会”，以免中户临时掣肘。”【42】这其实是供会保证了商铺与市民的双赢。
其二，上会购买供品比零买便宜。当时北京“内外城糕点铺所制诸品，上之备祭祀之用，下之为馈节之需。各种应门市者，率以八种为全份，……如另选一种买之亦可，但价较全份者为昂。”【43】据1933年统计上供会“较诸零购，每元可省一角”，即可节省10％的费用。故当时俗称“‘零钱作总钱，过年吃供尖’，这样子比一次购买便宜。”【44】
其三，市民上会可免受商家年节大幅度提高供品价格所带来的影响。按北京习惯，“市店所售百物，每至旧历年关，必要高抬物价。”抬价的最主要原因在于这些商店“皆于元旦日闭门停业，住户欲购零星物件，皆须五六日后，是以多于年前，购备各种年货存放，而商店中即利用时机，将货品尽量增价，……市俗有‘腊节的馒首赿蒸赿小’”。况且起会商铺“皆是当年停业，非至年关，不能售卖，其所售之物价，当较他货尤昂。”例如1927年北京蜜供价格“已较去岁增涨十分之四五。况蜜供并不过秤，只以尺寸大小定价。”【45】然而，照京习俗，“年底百货价昂，而平日上会之货，决不能照原价增，”【46】即上会之家年终所取供品不受商铺涨价之影响。既然蜜供是年终必需供品，上会又比零买便宜，在年节前供品涨价的威胁下，加入供会应该是市民较为理想的选择。
其四、市民上会又是时人跟风心理较重的一个反映。由于起会商铺所售供品多集中于年节出手，平时不卖，具有售卖时间的集中性，所以一些市民生怕年终买不到这些必需品，于是就纷纷入供会，而商家恰抓住了此商机。可以说，起会与入会双方是两厢情愿。如蜜供“纯为年节之供品，常日并无售卖者，……而铺住各家均以其为点缀必需品。”【47】因此，普通铺子都不肯多备货色【48】，“有往零购者，皆以无货拒之。”【49】起会商铺最绝之招是规定“二月起会，过期不准再上，好像上会有多大便宜。”【50】市民为避免“有钱临时买不到东西，所以，便不得不预先‘打’起（会）来。”【51】同时也可看出这实为起会商铺之手段，目的是逼迫市民次年积极入会。
其五，近代北京政治、经济形势的多变及商铺间的激烈竞争，促使商铺对资金的需求极为旺盛，而发起供会不失为一种较为有效的筹资及促销平台。于是，某些渴求资金的商铺在年节市民对供品的必需且需求量极大的情况下，起供会以集资。这是北京供会存在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基础。
供会因民俗所致，存在较为稳定。一地文化习俗一旦形成就会具有相对稳定性，不会因政府政策或当地政治经济形势的改变而快速变动，所以“近年来（1928年）虽有一大部分人破除迷信，惟每至旧历年，其烧香上供之事，依然不能少免。”【52】即使在年节“市面艰窘，商业萧条”之时，市民旧俗依然难改。对此，时人叹之曰“真牢不可破之恶习惯也。”【53】这样就使得一些起会的饽饽铺一到年节则忙得不可开交。【54】时人所谓“按现在改行国历废除旧历，写会票者可以无形打消”【55】的断言其实是荒谬的。不过，在国都南迁前后经济萧条之时，供会也有衰落之势。如1928年一些起会商铺所备之供一律赔钱，赔钱原因有三：一是原料较往年价增；二是上会之家中途退会者甚多；三是商铺所售供品不能久存，只好廉价出售。【56】可见，除原料价格上涨及蜜供本身的特殊性外，生活困难、手头拮据的市民中途退会应是起会商铺赔钱的主要原因。不过，直到1935年“在北平□拿钱现买蜜供的很少，差不多都是‘打供会’。”【57】这说明北京供会虽有时面临某种困境，但其生存状况的基本面还是较为乐观的。
三、北京供会的功能、局限与特点
由于北京供会“纯为储蓄的性质，在买主可以免掉年关时拿出整笔的款子，在铺子也可拿来做‘本’，实为两有裨益！”【58】这对维护社会稳定，满足市民的精神需求与保持习俗文化的传承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因此，供会功能主要表现为储蓄、集资与互助，起会商铺与入会之家双方均可获利。
首先，供会使起会商铺获利颇大。这又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供会利于商铺集资。供会对北京商人的帮助是巨大的，商人能够及时获得商业资本。因为商人发起供会，有明暗两种利益，“所谓明利益者，可以先收价，每家有出三五百票者，每月可凭定收入二三百元，以此款可作资本，至年底方能备货，即使周转不开，备货时可指此借贷，翌年又可继续开票进钱，此乃一种明利。所谓暗利者，即是票面所书‘认票不认人’五字，如有扯毁焚烧涂抹造失，此票即可作废，而出票之家已收之款，无形中即算没收矣。”【59】1933年有人估计起会商铺每年可收八千至万元的会费，【60】此数目可谓惊人。各饽饽铺每月收得此款后，即借给他处，获利甚厚；同时让市民提前预交款订购供品，“比诸零卖，更为赚钱，且易销货。”【61】二是供会在年底收会，商铺制作供品的时间集中，便于操作与节省人力物力。商铺雇用的制作供品的工人多出京北一带，每年于十月以前来京，年底回家。【62】如正明斋饽饽铺每年自旧历十月初一起即从密云、昌平二县招收做普通饽饽的临时工，从顺义、通县招收做蜜供的临时工。【63】这样，“制货亦不过用一月之时间，便可完竣，无零做琐碎之苦。”【64】这不仅为商铺节省了制作供品的时间，且使商铺不积压存货，能及时售出，为商铺赢得更多利益。
其次，加入供会的市民也可获利。因上此种会者，以小户人家为最多，“盖零交成整，既易为之，复较便宜。”【65】这样，零星储蓄与价格便宜成为市民上供会的主要动机。时人对供会于市民的利益有如下评价：“如经济之家每样皆上一票，按月打印，统共交洋一二元，至年底按票取货，则香油烧酒猪肉馒首以及佛供，均可一一送来，年底匀出款项，可以还债可以过年，却是一种储蓄之法。”【66】
总之，供会的存在，使得入会市民与起会商铺获得了双赢。当然，供会也存在某些局限与弊端，甚至引起纠纷，主要表现有四：
其一，市民年终所取供品有时质差量小。起会商铺不仅在会款本利方面所占便宜实多，而且“开付会货时，真能‘货真量足’者，又不多见。”【67】又因市民对所取供品“习惯多年，差不多的都不核计，至于麻花儿轻重，油头儿大小，外行亦不计及。”【68】如以前被市民公认做蜜供最好的崇外裕顺斋，“近些年来，也许因为生意太好的缘故，做得愈来愈坏了！”概言之，“‘打’的东西，还不如现钱买的好，因为‘现买’可以任意选择。”【69】
其二，商铺所谓的“会款利息”不但非常有限，且带有欺骗性。如虽有“会本”之外，加“利”若干之说，其实所“加”之数，极为有限。【70】并且所谓的“加利”，却被商家灵活的“价钱”所吞噬，譬如“四毛钱的供会，十个月当然是四元整喽，卖价硬要定四元二，岂非给打会者加二毛？”更何况“蜜供以会为大宗，即不卖亦损失无多，”现卖价钱的增大并不会对销路有什么影响，这样，就使某些商家更是肆无忌惮地施行欺骗。【71】
其三，市民取供时间太受限制，缺乏弹性。如1930年观音寺街路北一家点心铺内，有许多闲人围绕如堵，并有警察在内为之调解。原来该馆开出会票，上有月饼供十斤，蜜供五碗共六斤，每月上会五角八分，至旧历年底照数送货，而当时持票之人因欲在国历年取货，否则要求退钱。该铺因当时尚未备货，退钱又无此规矩，于是双方争执不休。后经警察调和，令该铺按照钱数折给各项糕点，双方始行和平了结。【72】此种情形在北京并不鲜见，足见供会在取供时间上是缺乏弹性的。
其四，年终市民取会时，起会商铺服务差。如倍受市民信赖的裕顺斋在年底打发会帖子时，“伙友神气十足，在他那里打供会，向来是要自己去取，当你把票儿交给他们以后，经过一个相当的时间，继出小伙计把‘供’搬了出来，放在你面前，还得你自己用包袱兜好，然后拿走。”【73】裕顺斋不仅无送供服务，且供品无包装，取供市民等待时间又长，这皆表明其服务质量欠佳。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认为北京供会具有下列三大特色：
首先，供会一般以某商铺名义牵头立会并负制作打发之责。会员之间既非亲朋好友，亦非熟人。会员与商铺之间只是顾客与售卖方的关系，也不同于其他合会那样有着乡邻亲情或熟知。如北京月饼会与广东乡间流行的月饼会即有此不同，北京是商铺起会，而广东是村民；北京会员、会首间并非熟知，而广东则为熟知之村民；北京是商铺负责制作月饼，而广东是与会人等“购粉买糖”自制；北京是按上会市民订购与交款多少取供，广东则“按会员份头分派”。【74】
其次，会员入会目的主要是将零钱储蓄，年终零存整取，只是所取的不是钱而是供品；商铺起会之目的则为多集资与多销货。所以，供会的互助合作关系，不在会员之间，而是各会员与起会商铺间的互助合作。
最后，会员年终所取供品的用途主要用于祭神，非为祭月或食用，【75】民俗性非常强。广东月饼会所供月饼主要是中秋节食用。由此导致北京与广东月饼会的会期差异，北京月饼会会期一般为农历二月至年底，而广东则为秋节后或正月至次年的中秋节前。【76】
此外，1928年国都南迁之后的经济萧条之际，由于北京人口的流动性较快，致使北京供会的稳定性大不如前。
四、结语
北京合会多而复杂，不管是购销类、借贷类的，还是慈善类、保险类的，其功能主要是解急救困，其积极作用值得肯定。供会与商铺的关系密切，一方面，市民可通过入会获得较为便宜的供品，另一方面，商铺则可获取运营资金，从而为更多更快地筹资与销货奠定基础。这不仅意味着市民与商铺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双赢，而且也说明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在人口众多而复杂、并非乡邻或熟知的大都市，合会也照样普遍存在的事实。因此可以说，这种会社组织的广泛存在，是近代北京社会发展自身需求所决定的，是在社会保障、金融信贷不发达的情况下的一种必然。就实际情况而言，这些会社组织在社会整合和社会发展中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77】不过，北京供会也存在一定局限，如北京外地商人多且复杂，致使某些合会不如农村合会稳定而有信誉，会首或会员重复博弈的机会少，携款逃跑可能性大。此外，还有入会各方利益不公、会务效率低下、服务质量降低等积弊。当然，只有在政府将其纳入法制轨道，加强引导及监管力度的情况下，才能逐步消除或减少积弊，这也是促使合会完善的必由之路。无论如何，合会的利要大于弊，对近代北京社会经济发展的积极作用值得肯定。
改革开放后，东南沿海一带金融类合会又悄然兴起。常规运作的合会是是农村金融内生的制度安排，其本身具有合理性和不可替代的优势，是对我国正规金融体系的一种有益补充。因此，政府不要过度参与，消灭合会是不现实的。不过，政府也要适当引导与规划，确认合会的法律地位，促使合会自身约束机制的有效发挥，防范其发生病变，从而更好地为我国的农村经济建设服务。对近代北京合会的研究与思考，也会对当今合会的完善与发展有所启发。
（原载《安徽史学》2010年第4期）
作者简介：卢忠民（1973—），男，历史学博士，东北大学秦皇岛分校社科部教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社会经济史研究。
地址：河北省秦皇岛市开发区泰山路143号东北大学秦皇岛分校社科部邮编：066004
注释：
近代北京，1928年以前通称北京，1928年后的国民政府时期一度改称“北平”，日伪时期又称北京，为行文便，除引文外，本文按习惯相沿一般统称北京。本文写作时段截至1937年，北京地域范围仅指现今二环以内的城区部分。
【1】韩德章：《浙西农村之借贷制度》，《社会科学杂志》第3卷第2期，1932年6月；王宗培：《中国之合会》，中国合作学社1935年；杨西孟：《中国合会之研究》，商务印书馆1935年。
【2】梁治平：《清代习惯法:社会与国家》，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6年；姜旭朝：《中国民间金融研究》，山东人民出版社1996年；徐畅：《“合会”述论》，《近代史研究》1998年第2期；郑永福:《近代中国民事习惯中的合会与互助会》，《郑州大学学报》（哲社版）2006年第6期。
【3】［美］黄宗智:《长江三角洲小农家庭与乡村发展》，中华书局1982年；［美］马若孟:《中国农民经济》，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费孝通:《江村经济》，商务印书馆2001年；李金铮:《借贷关系与乡村变动—民国时期华北乡村借贷之研究》，河北大学出版社2000年；李金铮：《民国乡村借贷关系研究》，人民出版社2003年；单强：《民国时期江南农村信贷市场之特征》，《中国经济史研究》1995年第2期；单强、昝金生：《论近代江南农村的“合会”》，《中国经济史研究》2002年第4期；胡中生：《钱会与近代徽州社会》，《史学月刊》2006年第9期。
【4】徐畅：《近代中国农村的丧葬互助组织》，《民俗研究》1999年第2期；麻国庆：《“会”与中国传统村落社会》，《民俗研究》1998年第2期。
【5】李金铮：《民间组织的一个类型：20世纪上半期长江中下游乡村“钱会”解析》，《中国现代社会民众学术研讨会》2003年。
【6】章宗平、吕永和译:《清末北京志资料》，北京燕山出版社1994年版，第427页。
【7】棺材会，系邀集多人，每月各交会款若干，指定家中老人一，言明此指定之老人，于会期未满以前，如有死亡，经会中查明属实，由起会之商铺，按照预定条件，给予棺材；会期届满，会款交足，而指定之老人未死，则将会款照数取回。（参见一厂：《棺材会》，《晨报》1926年9月10日。）
【8】一厂：《棺材会》，《晨报》1926年9月10日。
【9】带子会，“社会互助之良法也。”入会者一般为城市中从事手工业、工业之平民，“或自顾衰老，或家有老亲，月纳微资，猝有死亡，报之于会，则殓事毕备。至于鼓乐、棚杠以迄庖茶、奔走，皆会员也。”办丧事时因参与的会员各系一白带。（参见夏仁虎：《旧京琐记》卷一《俗尚》，北京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41页。）
【10】余钊：《北京旧事》，学苑出版社2000年版，第416、630页。
【11】徐畅：《“合会”述论》，《近代史研究》1998年第2期。
【12】一厂：《会帖子》，《晨报》1926年9月8日。
【13】秋生：《写会票》（上），《北平日报》1930年1月10日。
【14】一厂：《会帖子》，《晨报》1926年9月8日。
【15】《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16】秋生：《写会票》（上），《北平日报》1930年1月10日。
【17】《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18】一厂：《会帖子》，《晨报》1926年9月8日。
【19】《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20】一厂：《会帖子》，《晨报》1926年9月8日。
【21】《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22】秋生：《写会票》（上），《北平日报》1930年1月10日。
【23】一厂：《会帖子》，《晨报》1926年9月8日。
【24】《中下人家敬神多加入饽饽会》，《北平晨报》1933年1月23日。
【25】《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26】《中下人家敬神多加入饽饽会》，《北平晨报》1933年1月23日。
【27】一厂：《会帖子》，《晨报》1926年9月8日。
【28】张蕴芳：《正明斋饽饽铺》，北京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驰名京华的老字号》，文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第152页。
【29】《中下人家敬神多加入饽饽会》，《北平晨报》1933年1月23日。
【30】《中下人家敬神多加入饽饽会》，《北平晨报》1933年1月23日。
【31】一厂：《会帖子》，《晨报》1926年9月8日。
【32】秋生：《写会票》（上），《北平日报》1930年1月10日。
【33】张蕴芳：《正明斋饽饽铺》，北京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驰名京华的老字号》，文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第152页。
【34】《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35】蜜供，素食也。以面条为砖，砌成浮屠形，或方或圆，或八角式。大者高数尺，小者数寸，外以蜜罩匀，大都摆样子者，不可食。碎供则另一种专作食品者。参见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0页。
【36】常人春：《老北京的风俗》，北京燕山出版社1996年第2版，第100-101页。
【37】《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38】常人春：《老北京的风俗》，北京燕山出版社1996年第2版，第100页。
【39】张蕴芳：《正明斋饽饽铺》，北京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驰名京华的老字号》，文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第152页。
【40】北平市社会局编：《北平市工商业概况》，北平市社会局1932年印，第361页。
【41】张蕴芳：《正明斋饽饽铺》，北京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驰名京华的老字号》，文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第152页。
【42】逆旅过客：《都市丛谈》北京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50页。
【43】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85页。
【44】《中下人家敬神多加入饽饽会》，《北平晨报》1933年1月23日。
【45】敏：《物价调查——蜜供》，《晨报》1927年2月1日。
【46】秋生：《写会票》（上），《北平日报》1930年1月10日。
【47】《联翩歇业中之各商实地调查》，《晨报》1928年1月20日。
【48】《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49】《中下人家敬神多加入饽饽会》，《北平晨报》1933年1月23日。
【50】逆旅过客：《都市丛谈》北京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50页。
【51】《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52】《联翩歇业中之各商实地调查》，《晨报》1928年1月20日。
【53】敏：《物价调查——蜜供》，《晨报》1927年2月1日。
【54】《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55】秋生：《写会票》（上），《北平日报》1930年1月10日。
【56】《联翩歇业中之各商实地调查》，《晨报》1928年1月20日。
【57】《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58】《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59】秋生：《写会票》（上），《北平日报》1930年1月10日。
【60】《中下人家敬神多加入饽饽会》，《北平晨报》1933年1月23日。
【61】《中下人家敬神多加入饽饽会》，《北平晨报》1933年1月23日。
【62】逆旅过客：《都市丛谈》北京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50页。
【63】张蕴芳：《正明斋饽饽铺》，北京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驰名京华的老字号》，文史资料出版社1986年，第151页。
【64】《中下人家敬神多加入饽饽会》，《北平晨报》1933年1月23日。
【65】《中下人家敬神多加入饽饽会》，《北平晨报》1933年1月23日。
【66】秋生：《写会票》（上），《北平日报》1930年1月10日。
【67】一厂：《会帖子》，《晨报》1926年9月8日。
【68】逆旅过客：《都市丛谈》北京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50页。
【69】《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70】一厂：《会帖子》，《晨报》1926年9月8日。
【71】逆旅过客：《都市丛谈》北京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50页。
【72】秋生：《写会票》（上），《北平日报》1930年1月10日。
【73】《春节杂话：从钱鬼子谈到杂拌》，《北平晨报》1935年2月2日。
【74】王宗培：《中国之合会》，中国合作学社1935年，第99页。
【75】《中下人家敬神多加入饽饽会》，《北平晨报》1933年1月23日。
【76】王宗培：《中国之合会》，中国合作学社1935年，第99页。
【77】郑永福：《近代中国民事习惯中的合会与互助会》，《郑州大学学报》（哲社版），200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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