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的农村》第二章 农工的分类

  未谈农产及民食之前,先要谈谈农事的工作,不但工作在出产之前,且工作与农产有密切的关系,要想研究农产,则必须要研究工作,否则产品不会好的。兹把农事所有的工作,按前后的次序,写在后边。

  耕者,翻农田之土也。每年秋收之后,田中已无禾苗,斯时趁田地闲空,便须耕地一次,把今年所用长养禾苗之土,翻到下层,把下层之土翻到上面。因为农田之土,不但要用肥料,最要紧的还是吸收太阳光及氧气等等。无论何种土,倘不种庄稼,只连着翻晒二年,则一点肥料不用,也可以长很好的庄稼。所以每年非耕一次不可,且耕的深浅,关系也极大。耕的太浅,则土不能换,永是每年生长庄稼的那一部分土,则土乏而无力,虽多加肥料,也不能充分满了种者的愿望。耕的深固然好,孟子所谓深耕易耨者是也,但是也须每年都要那样。偶而深一点或浅一点,都还无大关系,若骤然一次耕的太深,则翻上来的土,都是多年未见过阳光之土,俗名叫做阴土,本年是不能长好庄稼的。耕地深浅有关系,是很容易明了的,而耕的早晚关系也很大,大地主地多牲口多,他敢早耕,小主则要慎重。因为耕的太早,雨季未过,耕过之地,偶遇落雨,耕松之土,经水一浸,一定要下撤,则土质便变的密而紧,没有孔缝,阳光和空气都进不去,这虽然不能算是白耕,但功效则小的很。华北有碱性之地颇多,俗名就叫做碱地,老农们讲究,碱地能耕出坷拉来,才算本领,坷拉或曰喀拉,即是土块,《左传》晋重耳“野人与之块”之块字即此。因土成块,高下不平,容易受阳光空气也,然碱质容易使土发散,不易成块,故老农有此语。这种土块经雨拍平,俗名叫做拍住垡。这个垡字也是古语,广韵注:垡耕起土也。亦作伐,《周礼·考工记》“一耦之伐”,注云亩上高土谓之伐,即是俗语的来源。地耕松之后,又被雨拍紧,最好是再耕一次;然如果再耕,便需再耕两次。因为只再耕一次,则翻上来的这一层土,仍然是本年所用的那一层,几几乎等于始终未耕,只好再多耕一次。但大地主有力量做的到,小主则无此力量了。早耕固然有毛病,晚耕毛病更大,太晚太阳已南回,不但晒得日期短,且太阳光已弱,较光强时效力就差多了,再晚则天寒地皮已发凝,更不能耕了,华北有两句谚语,曰:

  小雪不耕地,大雪不行船。
  小雪封地,大雪封河。

  都说是有节气管着的,可是天气也有变化,有时骤冷,在小雪节以前,便不能耕地,如此则须次年开冻再耕,那就差不多了,因为耕过之后,晒不了几天,就要下种,几几乎是等于不耕。

  以上乃是耕的情形,这个耕字来源当然很早。《易经·无妄》卦“六二不耕获”等等,经史中这种记载多得很。不过古人最初是用人耕,稍晚又发明了用牲畜,于是耕的名词又分了家,人耕者名曰耕,牛耕者名曰犁。《前汉·匈奴传》“犁其庭”,注耕也,于是耕地之器,亦名曰犁,《山海经》曰后稷之孙所作。后来这两个名词,总是互用,不分人耕牛耕了。华北乡间说话,用耕字时,固然较为普遍,但用犁字时也不少,耕地之器,都名曰犁杖;如问落雨有多大,则答曰一犁,一犁大致是四寸(工部营造尺)。比方说如遇旱年,倘值落雨,则各省大吏,或顺天府府尹,都要奏明皇帝,如果说得雨四寸,那就是一犁,因为只得三寸,则于农田无用,值不得入奏也。兹把落雨情形,也附带着谈几句,华北落雨的名词,最初曰湿地皮,以后便是一指,二指,三指,四指,五指(此名词不常用),一犁,接上湿,下透。接上湿者,是新落之雨,与原来之湿土刚接上,中间已无干土,但水分还未完全接上,俟完全接上便名透了。

  他所以名曰一犁者,就是因为耕地,平均总是四寸深,大地主两个骡马拉犁杖,可以耕到四五寸深,小主两个驴,则所耕不过三寸多,再深就拉不动了,所以华北有两句谚语曰:

  大主的犁杖,小主的锄杠。

  小主锄杠说见后,是平均不过四寸也。为什么落雨四寸才许入奏呢?因为果落四寸雨,便于禾苗有了大用,唐人诗中亦有“一犁春雨足”的句子,因为禾苗之根,还长不太深,而且不容易长到一犁以下;这层也不可不知,老农常说,耕地永远那样深,犁底之土,被犁擦磨的平且硬,犁擦者犁杖下之一块铁也,该层土年年被擦的平而坚,禾苗之根,很不易扎过去,所以一犁雨便足。老农们又常说起,按这这一层上擦的像镜面那样平硬,于长庄稼是有大阻碍的,但是有救星,因为北方天寒,每到冬天,地总冻下二三尺深,这一层镜面土虽坚硬,但冻成冰再一溶化,自然就又松了,所以于种地还没什么大影响。

  将来或改用机器犁杖,可以耕到六七寸深,则本年长禾苗之土,次年可以整休息一年,自然就好得多,但有一样不可不注意,就是前边所谈,倘骤然耕的太深,翻上来的完全是阴土,那是不容易生长植物的。

  还有一件事情,也是农政专家应该注意的。西洋耕地,只是要今年所用之土,翻到下层使其休息而已,中国则又多一层功用,就是翻土之外,还带一层除草的目的。西洋田地中草少,中国则较多,这也有原因,一当然是人家耕的深,今年之草或草子翻到下层,不能再生,二是西洋雨量大,尤其是欧洲,空气湿,草的种子不容易飞扬,则布种之力较小。中国耕的较浅,耕下之草,所翻之土埋不严,露着草尖,他就还能生长;再者华北空气干,所有草的种子,飞的很远,布生力较大,就是耕耘的好,也难除净,所以华北,每年把谷类割完,地上总还留有一片荒草。这些草当然夺地之力,于谷类是有大损处的,所以多加了许多耪的人工。耪即耘,说见后。西洋农田,谷类收完之后,地中也不能说是没有荒草,但很少,这固然是因为空气潮,耕的深的关系,也是人家心齐,农政办的好,大家都除草务尽,则草自然就容易减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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