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楼请业图

　　文人招女弟子之风始于明代，如李贽曾收梅澹然为女弟子。至清代此风渐盛，如清初毛奇龄招徐昭华、冯班招吴绡、尤侗招张蘩、惠栋招徐映玉、翁照招方芳佩等，但皆是招个别女弟子。乾隆后期，任兆麟招张清溪、李媺、张芬、陆瑛、席惠文、朱宗淑、江珠、沈纕、尤澹仙、沈持玉等“吴中十子”，以及汪玉轸、金逸（汪、金亦为随园女弟子）、马素贞、刘芝、周澧兰、王拈华、叶兰、陶善、周佛珠等为女弟子，已得二十来人。嘉庆、道光年间还有陈文述招女弟子。但唯独袁枚的随园女弟子名声最著，正负面影响亦最大。其人数之多（四十余人）、整体实力之强，达到中国古代妇女诗歌创作之高峰，随园女弟子是中国诗歌史上少见的女性诗歌创作群体。随园女弟子的出现，有其时代、地域及自身的条件，但是，袁枚的积极引导、扶持亦是重要原因。袁枚为彰显女弟子的诗歌创作成绩，除了为女弟子诗集作序、编选《随园女弟子诗选》、于《随园诗话》摘录女弟子诗作予以赞扬外，还请人绘《十三女弟子湖楼请业图》加以宣扬。

　　《十三女弟子湖楼请业图》长卷，作于嘉庆元年（1796）。原作未见，今见民国十八年（1929）上海神州国光社版长卷，署“清娄东尤诏写照、海阳汪恭制图”。尤诏，字伯宣，号柏轩，吴中著名画家，原籍江苏太仓。 汪恭，字恭寿，号竹坪，安徽休宁人，侨寓江苏常州，尝寓居苏州，书画家。袁枚与女弟子首次在湖楼举行诗会后，乃请尤、汪合写《十三女弟子湖楼请业图》。第二次随园女弟子之湖楼诗会后，有老友崔君补小幅。崔君其人待考。湖楼请业图系王文治题签，题后有小字“随园前辈命题，后学王文治”。王文治，号梦楼，字禹卿，江苏丹徒人，著名书法家与文学家。他与袁枚交谊深厚，参加了第二次随园女弟子的湖楼诗会。图后有袁枚亲笔书写的前后二跋。二跋为清人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卷二所录。

　　前跋云：

　　乾隆壬子三月，余寓西湖宝石山庄，一时吴会女弟子，各以诗来受业。旋属尤、汪二君为写图布景，而余为志姓名于后，以当陶贞白真灵位业之图。其在柳下姊妹偕行者，湖楼主人孙令宜臬使之二女云凤、云鹤也。正坐抚琴者，乙卯经魁孙原湘之妻席佩兰也。其旁侧坐者，相国徐文穆公之女孙裕馨也。手折兰者，皖江巡抚汪又新之女缵祖也。执笔题芭蕉者，汪秋御明经之女妽也。稚女倚其肩而立者，吴江李宁人臬使之外孙女严蕊珠也。凭几拈毫若有所思者，松江廖古檀明府之女云锦也。把卷对坐者，太仓孝子金瑚之室张玉珍也。隅坐于几旁者，虞山屈宛仙也。倚竹而立者，蒋少司农戟门公之女孙心宝也。执团扇者，姓金名逸，字纤纤，吴下陈竹士秀才之妻也。持钓竿而山遮其身者，京江鲍雅堂之妹，名之蕙，字芷香，张可斋诗人之室也。十三人外，侍老人侧而携其儿者，吾家侄妇戴兰英也，儿名恩官。诸人各有诗集，现付梓人。嘉庆元年二月花朝日，随园老人书，时年八十有一。

　　两次湖楼诗会都在袁枚客居的西湖宝石山庄湖楼。湖楼主人为袁枚世交孙嘉乐，字令宜，号香岩，杭州人，历任云南按察使、四川按察使，当时已退休在杭州。此跋详细介绍了图中所绘人物的姓名、身份、姿态。十三女弟子依次为：湖楼主人之女孙云凤、孙云鹤姊妹。孙云凤，字碧梧，嫁诸生程庭懋。云凤自幼聪颖，喜吟咏。袁枚有《二闺秀诗》：“扫眉才子少，吾得二贤难。鹫岭孙云凤，虞山席佩兰。”袁枚编《随园女弟子诗选》以席佩兰排第一，孙云凤排第二，可见孙云凤在女弟子中的重要地位。云凤有《湖楼送别序》，记叙诗会。席佩兰，字韵芬，一字道华，号浣云，常熟人，袁枚大弟子孙原湘之妻，“闺中之三大知己”之一。袁枚有“诗冠本朝”之评，曾为席佩兰《长真阁集》题词云：“字字出于性灵，不拾古人牙慧，而能天机清妙，音节琮琤。似此诗才，不独闺阁中罕有其俪也。”但袁枚与席佩兰初次相见于乾隆五十九年（1794）春，已是第二次湖楼诗会之后两年，所以，席佩兰并未参加两届湖楼诗会。徐裕馨，字兰韫，杭州人，大学士徐本孙女，庠生程焕妻，有《兰韫诗草》。汪缵祖，字嗣徽，号蕉雨轩，杭州人，为曾任安徽、湖北巡抚的汪又新之女，通判汤燧妻，有《蕉雨轩吟稿》。汪妽，字巽为，号顺斋。其父汪绳祖与袁枚相知。严蕊珠，字蕊华，吴江人，卒年仅二十岁。袁枚因其“博雅”而视为“闺中之三大知己”之一。但严蕊珠未参加湖楼诗会。廖云锦，字织云，松江人。合肥令廖古檀之女，素以诗画擅长，嫁马氏而寡。张玉珍，松江人。玉珍嫁太仓秀才金瑚。屈秉筠，字宛仙，常熟人。蒋心宝，字宛仪，户部侍郎蒋赐棨（字戟门）孙女，秀才何大庚妻。金逸，字纤纤，苏州人，袁枚弟子陈竹士秀才之妻，以其“领解”，即悟性高，被袁枚视为“闺中之三大知己”之一。袁枚《金纤纤女士墓志铭》推其为吴门闺秀之“祭酒”，可见其在女弟子中的地位也不一般。（按：金逸正式向袁枚拜师是在乾隆五十九年甲寅，即第二次湖楼诗会之后两年，没有参加湖楼诗会。）鲍之蕙，字芷香，江苏丹徒人，张铉之妻。张与鲍皆袁枚弟子。十三女弟子之外的戴兰英为袁枚侄妇，并未参加诗会，附在图中。

　　席佩兰、严蕊华、金逸并未参与首次诗会而入图，但实际与会的如张秉彝而未入图。张秉彝，字性全，杭州人。其父张静山与袁枚是总角之交 。袁枚庚戌年作《庚戌春暮寓西湖孙氏宝石山庄临行赋诗纪事》十二首，其十一自注“女公子张秉彝、徐裕馨、汪妽等十三人以诗受业，大会于湖楼”。张在女弟子中地位不高，所以竟被“调包”。前跋所谓 “乾隆壬子三月，余寓西湖宝石山庄，一时吴会女弟子，各以诗来受业”，时间错误。实际上，首次湖楼诗会是乾隆五十五年庚戌。《随园诗话补遗》卷一：“ 庚戌春，扫墓杭州，女弟子孙碧梧邀女士十三人，大会于湖楼，各以书画为贽。余设二席以待之。”上文提及的《庚戌春暮寓西湖孙氏宝石山庄临行赋诗纪事》亦可证。

　　后跋云：

　　乙卯春，余再到湖楼，重修诗会，不料徐、金二女都已仙去，为凄然者久之。幸问字者又来三人，前次画图不能羼入，乃托老友崔君，为补小幅于后，皆就其家写真而得。其手折桃花者，刘霞裳秀才之室曹次卿也。其飘带佩兰而立者，句曲女史骆绮兰也。披红襜褕而与之言者，福建方伯玙沙先生之季女钱林也。皆工吟咏。绮兰有《听秋轩诗集》行世，余为之序。清明前三日，袁枚再书。

　　第二次湖楼诗会七人参加。图中三人：曹次卿，袁枚主要弟子刘霞裳之妻。钱林，又作钱琳，字昙如，杭州人，为福建布政使钱琦（字玙沙）幼女，嫁杭州望族汪氏诸生汪瑚。骆绮兰，字佩香，号秋亭，江苏句容人，龚世治之妻，早寡。袁枚曾为骆绮兰《听秋轩诗集》作序。另外四人孙云凤、孙云鹤姊妹已入长卷，还有潘素心及孙嘉乐妾王玉如未入补图。潘素心是才学出众的女诗人，字虚白，浙江绍兴人。袁枚为其《不栉吟》作序，称其 “是谢女一流”。后跋所谓“乙卯春，余再到湖楼，重修诗会”，时间亦误，应是乾隆五十七年壬子。《随园诗话补遗》卷五：“壬子春，余在西湖……招女弟子七人作诗会。”袁枚壬子年作《到杭州》二首其二：“……感旧空吟潘岳赋，传经又画伏生图。宋家姊妹多才思，争把新诗质老夫。”

　　综上所述，湖楼请业图形象地再现了袁枚与女弟子两次湖楼诗会的情景，描绘出十七位女弟子的相貌，是清代中叶女子学诗风的生动长卷，袁枚二跋为我们提供了主要女弟子的概况，皆有价值。从二跋来看，二图似是写实，实则并非完全写实，袁枚于与会者有意增减，大概是要凸显和表明其女弟子多才女，创作力甚强，以倡导女子为诗的风气。而其题跋所说两次诗会时间皆误，只能归咎于八旬老人的记忆力出了问题，如其所自称“师丹之老而善忘也”。袁枚的记忆出错在《随园诗话》与诗文集里也时有发生，不足为奇。

（文章来源：本文系《中国社会科学报》第175期19版“后海”文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