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西域南北道绿洲诸国的两属现象——兼说贵霜史的一个问题

  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西域南北道绿洲诸国在多数情况下不是役属中原王朝,便是役属塞北游牧政权或帕米尔以西的强国。祇有在以上各种势力都鞭长莫及之际,绿洲诸国才有事实上的独立;卽使在这种情况下,占多数的绿洲小国往往还得役属少数绿洲大国。[1]本文所谓“两属”乃指绿洲国同时役属于两个强大势力的现象。根据现有资料,“两属”现象可大别为三类,以下分别举例说明之。

  第一类:绿洲国同时役属中原王朝和塞北游牧政权。典型的例子是西汉武帝时的楼兰国。

  据《汉书·西域传》,武帝卽位之初,包括楼兰在内的南北道绿洲国均属匈奴。楼兰国当南道,“数为匈奴耳目,令其兵遮汉使”。元封三年(前108年),武帝命将击破楼兰,掳其王。“楼兰旣降服贡献,匈奴闻,发兵击之。于是楼兰遣一子质匈奴,一子质汉”。从此,楼兰从完全役属匈奴变成同时役属匈奴与西汉。“两属”的一个重要内容便是遣子质匈奴的同时,又遣子质西汉。

  “两属”的楼兰其实很难保持不偏不倚,据《汉书·西域传》,当贰师将军李广利击大宛于太初三年(前102年)凯旋时,“匈奴欲遮之,贰师兵盛不敢当,卽遣骑因楼兰候汉使后过者,欲绝勿通。时汉军正任文将兵屯玉门关,为贰师后距,捕得生口,知状以闻。上诏文便道引兵捕楼兰王。将诣阙,簿责王,对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愿徙国入居汉地。上直其言,遣归国,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亲信楼兰”。“不两属无以自安”道出了楼兰国“两属”匈奴、西汉的原因。然而事实表明,“两属”仍难以自安,这真是小国的悲哀。

  楼兰“两属”匈奴与西汉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昭帝元凤四年(前77年)。在这一年,据《汉书·西域传》,汉遣将刺杀了事实上亲匈奴的楼兰王安归,立亲汉的尉屠耆为王,并驻兵该国以“填抚之”。由于在当时的西域西汉的影响占了绝对优势,楼兰终于完全属汉。由此可见,“两属”现象往往出现在两个强国势均力敌的地方,一旦这种均势打破,“两属”现象便随之消失。

  北魏世祖太延年间焉耆、鄯善、龟兹等国在役属柔然的同时也朝贡北魏,[2]应该说也是可以归入本类的“两属”现象。祇是与楼兰有别,焉耆等国的行为与其说是为了自身安全,不如说是出于经济利益的考虑。

  第二类:绿洲小国同时役属于绿洲大国与塞北或天山以北的游牧政权。典型的例子是西汉时的杅弥国。

  据《汉书·西域传》,李广利大宛凯旋时,途径杅弥国,发现“杅弥遣太子赖丹为质于龟兹”。李广利于是遣使责龟兹曰:“外国皆臣属于汉,龟兹何以得受杅弥质”?并“将赖丹入至京师”。所谓“外国皆臣属于汉”的局面在李广利伐宛后刚开始形成,此前包括龟兹、杅弥在内的南北道绿洲诸国均系匈奴属国。由此可见,杅弥在太初三年以前曾同时役属于匈奴和龟兹。

  又如:《汉书·西域传》载:“宣帝时,乌孙公主小子万年,莎车王爱之。莎车王无子死,死时万年在汉。莎车国人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卽上书请万年为莎车王。汉许之,遣使者奚充国送万年。万年初立,暴恶,国人不说。莎车王弟呼屠征杀万年,幷杀汉使者,自立为王,约诸国背汉。会卫候冯奉世使送大宛客,卽以便宜发诸国兵击杀之,更立它昆弟子为莎车王。还,拜奉世为光禄大夫。是岁,元康元年也”。“计欲自托于汉,又欲得乌孙心”表明莎车这个位于汉和天山以北的游牧政权乌孙之间的小国的处境。

  第三类:绿洲国同时役属于中原王朝和帕米尔以西的强国。典型的例子是若干绿洲国在役属嚈哒的同时称臣于北魏。[3]由于当时北魏势力未能伸入西域,绿洲国役属嚈哒是名副其实的,称臣北魏祇是名义上的。这和役属柔然的绿洲国朝贡北魏的情况颇为相似。

  总之,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西域南北道绿洲诸国“两属”现象的出现是诸国本身的经济、政治特点、地理位置以及中亚内外的形势决定的。[4]绿洲国同时役属的两个强大势力可能是彼此敌对的,也可能并不是敌对的。绿洲国“两属”之,有时是为了安全,有时是为了经济利益;有时是被迫的,有时可以说是自愿的。

  认识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西域南北道绿洲国的“两属”现象及其形成的条件,似乎有助于我们解决贵霜史上一个长期困扰学术界的问题,卽迦腻色迦在位期间贵霜的曾否征服葱岭以东南北道绿洲诸国?

  迦腻色迦曾经征服葱岭以东说的主要依据是《大唐西域记》卷一“迦毕试国条”的一则记载:[5]

  大城东三四里,北山下有大伽蓝,僧徒三百余人,并学小乘法教。闻诸先志曰:昔健驮逻国迦腻色迦王威被邻国,化洽远方,治兵广地,至葱岭东,河西蕃维,畏威送质。迦腻色迦王旣得质子,特加礼命,寒暑改馆,冬居印度诸国,夏还迦毕试国,春秋止健驮逻国。故质子三时住处,各建伽蓝。今此伽蓝,卽夏居之所建也。故诸屋壁图画质子,容貌服饰,颇同中夏。其后得还本国,心存故居,虽阻山川,不替供养。故今僧众每至入安居、解安居,大兴法会,为诸质子祈福树善,相继不绝,以至于今。

  这里所说“威被邻国,化洽远方”的“健驮逻国迦腻色迦王”,一般认为便是钱币、铭文所见Kanishka,而所说“畏威送质”的“河西蕃维”便是葱岭以东南北道绿洲诸国。诸国送子为质,自然是迦腻色迦进兵葱岭以东的结果。[6]

  可是,迦腻色迦征服葱岭以东、南北道绿洲诸国送子为质之事完全不见载于中国正史,而且有充分证据表明,迦腻色迦在位期间,东汉一直维持着对西域的统治。因此,有人认为,迦腻色迦决无可能征服葱岭以东的地方。[7]

  今案:后说似有未安。迦腻色迦进兵葱岭以东,南北道绿洲诸国送子为质于贵霜,玄奘言之凿凿,且有质子伽蓝为物证,恐怕不容率而否定。何况,迦腻色迦在位期间,绿洲诸国在称臣于东汉的同时,送质于贵霜客观上是可能的。换言之,前述绿洲国的“两属”现象在这一时期出现的条件是具备的。

  贵霜王朝的年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迦腻色迦的在位年代尤其聚讼纷纭,而据我的考证,第二贵霜王朝创始的年代不会早于公元133年(东汉顺帝阳嘉二年),这一年应为迦腻色迦卽位年代的上限。[8]至于据认为迦腻色迦创立的纪元卽所谓迦腻色迦纪元的元年,现有诸说中以公元144年说最有说服力,这一年似可视为迦腻色迦卽位年代的下限。[9]已知迦腻色迦使用这一纪年至少23年,则其去位之年的上限应为公元166年(桓帝延熹九年)。一般认为,在迦腻色迦治世,贵霜王朝文治武功臻于极盛。

  另一方面,东汉自安帝延光二年(123年)第三次开展西域经营,虽未能恢复与葱岭以西诸国的关系,但塔里木盆地周围绿洲诸国大都重新归汉。祇是好景不长,如《后汉书·西域传》序所说,“自阳嘉以后,朝威稍损,诸国骄放,转相陵伐。元嘉二年,长史王敬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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