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世各种陆云文集中都有一卷《与兄平原书》。就其内容来说,可分为三类:第一类包括原编第一、二、二十九三对书信,系告知陆机自己巡行邺宫三台所见所感;第二类是告知对方官场人事消息,原编第二十七、三十二两对禁之;第三类则属谈论文义之作,其中原编第七者本系原编第六书之附抄件,后人妄加“云再拜”三字,乃独立为一焉,是实得二十八对。这二十八对书信不仅文字脱衍讹乙匪
,次序也果然有失。拙文即试图分两单元探讨这部分。
第一单元从事书信间的系联。今日虽仅陆云单方面舆陆机之部分存焉,然后者者启阅单,当无不覆之理,况且于上述二十八对书中某些信未尚残存“迟望”、“还望之”之言,开篇及信中复屡见“诲”、“如兄所诲”、“开兄此诲”、“兄说”、“如兄言”、“如兄此论”之辞,足悉陆机确曾有答书。而陆云承兄诲后再度致书,近半内容愿与陆机来函中所言者相关涉,则我等可以此等交叠部分为系联书甲与书庚之线索。至于书甲/书庚、书辛/书丙等各组之间孰先孰后,则又有待诉诸传世《陆士龙集》,因陆云致书时,屡将个人新作抄附,就教其兄,而《陆士龙集》收得之该类作品序言时或标明作期,是又可略得一编次梗概矣。然我等实应警觉:陆云于邺中与兄书容有亡佚,非止于见存者,此其一;在这段书信往返过程中,陆机未必始终仅处于被动覆信者的地位,换言之,在此期间,陆机也可能于回覆来函外,曾主动另行致信陆云,此其二;陆云致书其兄,或有不待回音,已又另发一函,或补述前信未详者,或更端别叙,此其三。
以为:如是于系联之际,方可或逃单线思考、串接之弊,且免蹈无视失去环节,强行附会之嫌。经由系联,可知:除了原编第三十四书无从确定,其余二十七对书信俱系永宁元年(301)下半年至大安二年(303)末机、云兄弟遇害前商兑彼此文章之作。至于陆云写作的地点,几乎尽属邺下。
第二单元则希望配合有关史料,一窥这组书信透露的讯息,并衡量其偿值。据拙见,机、云史弟当时所以会书信往复商兑文义,主要或许是受到牵涉赵王伦禅文案人狱几死的影响,在危机意识的驱策下,试图在生前撰成文集,以备旦夕之变,可以最佳面貌行世,故殚精竭思,字斟句酌。而所谓撰成文集,包括修订著作为定稿,以及补写某些过去应写但未写的新篇。近、现代中国文学理论资料选编或文学批评史常会述及陆云(《与兄平原书》),不过,整体而言,这组书信不过提供了一些关乎他们个人(如陆云的好胜心态、创作困境),以及中国中古文学现象(如某些题类一再被检选写作的原由、声色并重的品鉴尺度、立言以撰写子、史为尚的观念等)的例证材料。诚然,中国古人很少托诸观念论式,多以文章评点、题材撷取、撰写或选录作品示范等实事来表露他们未明言的含糊理念。以今律古,秉西责中,既失公允,亦非通方之见。但纵使回归历史文化脉络,陆云《与兄平原书》浮面下存在的文学理论也相当贫乏。它确实无意间触及到文学理论上的某些大问题,好比:灵感的自主性、写作异化、无用与美之间的关系等,但一段文献的意义与足资启发毕竟是两回事。好在这二十几封书信素来难以通解卒读,倒无意间避免了混淆二者的危机,同时,还保障了外铄予它的光辉得以继续环绕,缺憾反成了这批材料幸运的根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