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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研究院和四大导师,是清华人文学科最初的辉煌。清华研究院的导师 制是曹云祥校长根据胡适的提议设立的。四大导师有三位是胡适推荐的。 梁启超是胡适少年时代的精神偶像,赵元任是胡适留美时的挚友。那王国 维又是怎么赢得胡适的敬重,并被胡适推进清华呢?文利用第一手史料, 叙述了这一鲜为人知的幕后行为,并首次披露王国维的聘书。 王国维怎样进清华? 胡适看重王国维的学问 1917年胡适从美国留学7年后回国,在上海,他考察了出版界后得出的 结论是:近几年的学术界“文学书内,只有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是很好 的”(《归国杂感》)。随之,胡适在中国学术界大红大紫,为新学领袖。 1922年4月15日,胡适在日记中记有:“读王国维先生译的法国伯希和一文, 为他加上标点。此文甚好。”(耿云志主编:《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8 月28日,胡适又一次表示出对王的好感,他在日记中写道:“现今的中国学 术界真凋敝零落极了。旧式学者只剩王国维、罗振玉、叶德辉、章炳麟四人; 其次则半新半旧的过渡学者,也只有梁启超和我们几个人。内中章炳麟是在 学术上已半僵化了,罗与叶没有条理系统,只有王国维最有希望。”(1922 年《努力》周报第29期登出胡适《谁是中国今日的十二个大人物》一文中, 他把王国维与章炳麟、罗振玉,并列在“学者”项目下)。 1922年王国维在致顾颉刚信(王信的写作时间只署“初三日”,无月份) 中说道:“顷阅胡君适之《水浒》、《红楼》二卷,犁然有当于心,其提倡 白话诗文,则所未敢赞同也。”(《文献》第18辑,1983年12月)1922年9 月9日,胡适在上海得见焦循《剧说》六卷,他看后说:“焦氏此书是《宋 元戏曲史》的先声,搜的材料很有可以宝贵的。”(《胡适的日记》) 1923年,胡适在《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日译本作序时,写道: “近人对于元人的曲子和戏曲,明、清人的杂剧、传奇,也都有相当的 鉴赏与提倡。最大的成绩自然是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和《曲录》等书。” 同时他在这年的2月10日又写了《读王国维先生的〈曲录〉》的书评文章, 以表示对王国维曲学研究的肯定。 胡适与王国维的政治思想和文学观念不同,但作为学人,他们彼此尊重 对方的学问。尤其是胡适,他最看重王国维的考据。 王国维对胡适的心理震荡 顾颉刚是胡适最得意的学生,学术上也最得胡适“疑古”和考索古史的 真精神。王氏对胡适评说,很快由顾传给了胡适。于是,有了胡适对王国维 的拜访。据《胡适的日记》1923年12月16日所记: 往访王静庵先生(国维),谈了一点多钟。他说戴东原之哲学,他的弟 子都不懂得,几乎及身而绝。此言是也。戴氏弟子如段玉裁可谓佼佼者了。 然而他在《年谱》里恭维戴氏的古文和八股,而不及他的哲学,何其陋也! 静庵先生问我,小说《薛家将》写薛丁山弑父,樊梨花弑父,有没有特 别意义?我竟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希腊古代悲剧中常有这一类的事。 他又说,西洋人太提倡欲望,过了一定限期,必至破坏毁灭。我对此事 却不悲观。即使悲观,我们在今日势不能跟西洋人向这条路上走去。他也以 为然。我以为西洋今日之大患不在欲望的发展,而在理智的进步不曾赶上物 质文明的进步。 他举美国一家公司制一影片,费钱六百万元,用地千余亩,说这种办法 是不能持久的。我说,制一影片而费如许资本工夫,正如我们考据一个字而 费几许精力,寻无数版本,同是一种作事必求完备尽善的精神,正未可厚非 也。 这短短一个多小时的交谈,真正使胡适感到了王国维的存在。王氏对古 今中外历史文化的深切关注和独到的见识,是同代旧派学人所不曾达到的, 也是新潮学界所不曾注意的。王国维仍保持着年轻时借助叔本华的哲学来解 读《红楼梦》的敏锐和好奇。 王国维所谈的三点都是建立在一种比较文化意义上的问题。戴震在人们 的共识中是大学问家。胡适认为在清代有学问,没有哲学;有学问家,没有 哲学家。王国维是学问家,但他同时关注一位学问家的哲学思想。这说明他 的思考不是单向的。戴震作为清代大学问家,他的哲学思想也有十分引人注 目的东西。他的一元论思想,他反对宋学的空泛和虚无,反对程朱理学的以 理(礼)杀人,崇尚实用的思想和学术,使他成为清学的一个高峰。小说 《薛家将》的作者不可能看过古希腊的悲剧,更不可能知道恋母弑父的“俄 狄浦斯情结”、“哈姆雷特情结”,而王国维却在考虑一个比较文学上的问 题。他熟悉古典戏曲,对中国戏剧舞台上那种虚拟的神似效果也十分清楚。 戏剧舞台上一将几卒,摇旗挥刀,在锣鼓声中,走几个来回,便表示有千军 万马。而西方的电影却不同,他们把千军万马真的拉到电影的拍摄现场,投 入的实际情形很大,追求的是一种宏大、真实的艺术效果。这是在当时所谓 的中西艺术的不同。王国维的这份关注是一般文人所不可能有的。作为一个 在世人看来保守的旧学者,他考虑的问题却是十分现代的,他的思想没有停 滞,他对新知的追求没有停止。更何况在自己不明白的情况下,又主动地向 一位后生请教。 我们只有在王国维这样的大家身上看到如此的人文景观。 胡适不能不对王氏的问题投下相应的关注。 王国维所谈的前两件事都是胡适不曾注意到的事,自然对他产生了相应 的刺激,使他自1917年“暴得大名”之后,那一直处于巅峰状态的学者心理 受到了一次意外的震荡,多年来他真正有了一次与学界高人交流的机会,并 得到了一次学人少有的高峰体验。也使他进一步明白学术界同样是山外有山, 天外有天。高山仰止。从王宅出来,敏感的胡适便到马幼渔那里借得戴震后 学焦循(里堂)的《雕菰楼集》一部。当天晚上,他便开始着手研究戴震, 为陶行知发起筹建的“东原图书馆”试作一篇“述东原在思想史上的位置” 的短文(未完)。 由此可见胡适敏于思,勤于学的学人精神。 作为老一代学人和“帝王之师”,王国维自然也懂得胡适在当今新派学 界的地位和如日中天的社会影响。他更不能轻视胡适的存在。深谙学界礼数 的王国维,第二天(12月17日)便到胡适府上回访。 直到胡适的晚年,他还保留着对王国维的特殊印象,他对助手胡颂平说: 王国维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少年时用德国叔本华的哲学来解释《红楼梦》, 他后来的成就,完全是罗振玉给他训练成功的。当然要靠他自己的天分和功 力。说王“他的人很丑,小辫子,样子真难看,但光读他的诗和词,以为他 是个风流才子呢!”(胡颂平编:《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 胡适向曹云祥校长力荐王国维 胡适在学问上日益进取,地位和名声也与日俱增。这时,他没有得意忘 形,没敢忽视王国维的真实存在。他时刻在想着王氏的热能还没有完全发挥 出来,王氏身上还有一定的待开发的文化余热资源。从个人情谊上讲,他要 回报王氏(是王国维启发他写了《戴东原的哲学》一书,帮助他编了《词选》)。 这里先说胡适与曹云祥校长的前期联络工作。 1924年,清华学校欲“改办大学”,同时设立研究院。清华学校校长曹 云祥于1924年2月22日致函胡适,说聘请“先生担任筹备大学顾问”(耿云志 主编:《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同时,又动员胡适出任筹建中的清华研 究院院长(职位同各系科主任)。胡适推辞不就院长(后改为吴宓任主任), 但建议曹校长,应采用宋、元书院的导师制,并吸取外国大学的研究生院的 学位论文的专题研究法。胡适还向曹校长推荐了四位导师人选:梁启超、王 国维、章太炎、赵元任。后因章太炎不就,而改聘陈寅恪(由吴宓推荐)。 1924年12月8日,胡适陪同曹云祥校长拜访了王国维,第二天,曹云祥在 致胡适的信中这样写道: 适之先生台鉴: 昨承偕访王静庵先生,晤谈之后,曷胜钦佩。敝校拟添设研究院,即请 王君为该院院长。兹将致王君一函并聘书送请察阅如蒙同意,即祈转致,并 恳玉成是荷。 此颂 道安 曹云祥谨启 十二月九日(耿云志主编:《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 随之,曹云祥校长在12月11日又致信胡适,约定胡适同王国维到清华聚 餐(共商聘请王国维之事): 迳启者:订于本月二十日星期六□□□□□,驾临敝校午餐,藉以畅谈, 未知是日有暇光降否?倘因公忙或改二十七日星期六亦可,即祈裁定,并约 同王静庵先生来校,是所至盼。相应函达至,希查照见覆是荷。 此致 胡适之先生 曹云祥谨启 十二月十一日(耿云志主编:《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 校长曹云祥亲自写聘书 由于曹云祥校长求贤心切,在未与胡适、王国维协商妥当的情况下,按 本校聘教员的惯例,给王国维送上了校方统一印制的印刷品聘书。事后,曹 云祥方发觉此法不妥,忙致信王国维解释,并附手写聘书一件。信和聘书均 请胡适代转。 信及聘书如下: 静庵先生大鉴: 前奉聘书,因系印刷品,表明本校聘请教员事同一律,所以先填送览。 兹以添注涂改,殊欠敬意,特另缮一份,肃函奉送。 敬祈察存 专泐顺颂 道安 附聘书一件 曹云祥谨启 十二月三十一日(耿云志主编:《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 聘书 兹聘请 王静庵先生为本校研究院主任,担任国学研究事务。即希 查照后,列聘约办理为荷。 (一)每星期内授课拾点钟以内。 (二)每月薪金银币肆百元,按月照送。 (三)一切待遇照本校规定研究院教员任用规则办理。 (四)此项聘约以叁年为期(自民国十四年一月起至十六年十二月底止), 期满若得双方同意再行续订。 清华学校校长曹云祥 中华民国十三年十二月(耿云志主编:《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 同时,胡适积极主动地做废帝溥仪、庄士敦(溥仪的英文老师)和王国 维本人的工作。现存胡适给王国维的两封信,可见胡适本人对此事的投入, 尤其是他自己从学术着眼,也希望王氏“宜为学术计,不宜拘泥小节”的那 份诚意。其一: 静庵先生: 清华学校曹君已将聘约送来,今特转呈,以供参考。约中所谓“授课拾 时”,系指谈话式的研究,不必是讲演考试式的上课。 圆明园事,曹君已与庄君商过,今日已备文送去。 适之上 (原信无日期)(耿云志、欧阳哲生编:《胡适书信集》) 信中,“庄君”指庄士敦。 静庵先生: 手示敬悉。顷已打电话给曹君,转达尊意了。一星期考虑的话,自当敬 遵先生之命。但曹君说,先生到校后,一切行动均极自由;先生所虑(据吴 雨僧君说)不能时常往来清室一层,殊为过虑。鄙意亦以为先生宜为学术计, 不宜拘泥小节,甚盼先生早日决定,以慰一班学子的期望。日内稍忙,明日 或能来奉访。匆匆,即送 起居佳胜。 适之上一四,二,十三 (1925年2月13日)(耿云志、欧阳哲生编:《胡适书信集》) “吴雨僧”即研究院筹备处主任吴宓。吴宓同时奉曹校长之命拜访王国 维,征求他对生活上的具体意见。 胡适的诚意和曹校长的善待感动了王国维。于是,他决定亲自到清华研 究院去看一看。胡适便用自己的车子拉着王氏,往返陪同,走了一趟清华园。 从此,清华园中晃动着一个曾为“帝王之师”而如今仍为废帝之师的学人身 影,清华学子也获得到了一代国学大师的教诲。这是清华人的骄傲,也是现 代学术史上的一件幸事。 王国维本人在内心深处也会为此事而感激胡适的。 然而,后学胡适的这份真诚之意和曹校长的求贤之情,并不能完全医治 和抚慰王国维那早已伤透的心,无法再给他一个健全的没有裂痕的灵魂。 1927年6月2日,王国维向颐和园的昆明湖纵身一跳,一代学人的生命和一个 时代结束了。 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后,陈寅恪在《王观堂先生挽词》中特提及王氏晚年 生活中的一件大事,即胡适推荐王国维为清华研究院的导师(“鲁连黄鹞绩 溪胡,独为神州惜大儒”。胡适为安徽绩溪人)。人们时常忆念清华研究院 时代的人才辈出和“四大导师”的卓越贡献。而“四大导师”的背后,摇曳 着的是胡适的身影。 摘自《中华读书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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